你說你喜歡微風,我便成為追風的人;你說你喜歡塞北的大雪,我便為你背回一整個冬天;你說你喜歡湮滅在時光裏的那架紙飛機,那我就為你逆了這世間,將那紙飛機捧到你麵前……隻要,你說你喜歡我。
01
我喜歡墨遙?
媽媽的話像是一顆悶雷一樣,在我的腦海中轟然炸開,我心裏僅存的那點悲傷也徹底被炸沒了。
“你為什麽在意他?”媽媽見我一臉呆滯,難得發善心地一點一點地開解我。
“因為他是我小時候一起玩的小夥伴,久別重逢,我們是朋友……”我說。
“你小時候一起玩的小夥伴多了,久別重逢再遇見的也多了,為什麽你沒有在意?”媽媽一針見血地問。
“因為……因為……”我硬著頭皮說,“因為隻有他不一樣,他有病,我覺得不可以不管。”
“為什麽你非管不可?”媽媽問我,“你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就是……他是我的小夥伴?”一切又繞回了原點。
顯然這個並不能成為理由。那麽,我又是為了什麽,總是非常在意墨遙呢?
“我再問你,如果有個女孩子和楚喬非常要好,你會覺得不甘心嗎?會用那種見不得光的手段去拆散他們嗎?”媽媽風輕雲淡地提出了一個假設。
“當然不會啊。”我為什麽要因為有女孩子和楚喬關係好而不甘心?我可是當過活雷鋒,幫楚喬向薑露露告白過的——雖然最後我幫楚喬澄清了。
“那你為什麽那麽在意小然的事?”媽媽又問。
“因為墨遙記錯了啊!他把我和他的記憶,替換成了他和別人的記憶,我會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提起這個,我到現在都還生著氣呢。
“如果是‘朋友’,不會這麽小氣的吧?根本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你為什麽要把一段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看得這麽重?真的隻是因為記憶被替換的緣故嗎?你明明知道他生病了,可你還是這麽生氣,還是覺得無法原諒和釋懷,難道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嗎?”媽媽一副看白癡的樣子看著我。
“為什麽?”我現在的大腦,因為媽媽那句話被炸得一片空白,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因為你在吃醋啊!”媽媽歎了一口氣,“你之所以在意小然,隻是因為你在吃醋,你在嫉妒!你今天為什麽會落荒而逃,你好好想過嗎?”媽媽站起來走了出去,“少女情懷總是詩啊……”
“哐當——”門被她隨手帶上了。
我坐在那裏,整個人處於一種呆滯狀態。
我怎麽可能喜歡墨遙呢?沒可能啊!
不是說,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清晰地記得喜歡的那個瞬間嗎?可是我完全不記得有哪個瞬間,是有可能讓我喜歡上墨遙的!
那麽冷漠的墨遙,我不喜歡;沉默不語的墨遙,我也不喜歡;被“負能量”籠罩的墨遙,我更沒有理由喜歡……所以怎麽想,我都不喜歡他吧!我隻是把他當成好朋友而已!
“如果楚喬身邊有個非常要好的女孩子……”媽媽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回響。
如果把墨遙換成楚喬,我還會在意那些事嗎?
我怔住了。
我不會……如果是楚喬,我不會因為他身邊出現別的女生而這麽在意,或許隻會嘮叨幾句,但也僅此而已。
媽媽說得沒有錯,我在意墨遙,不是因為什麽小夥伴、兒時記憶,而是因為我喜歡他。
或許早在我見到他的第一眼,那個酷暑難耐的暑假最後一天,我從商場二樓的窗戶驚鴻一瞥地看到他的側影,就對他一見鍾情了……
後來再見他,我被他眼中的黑暗吸引,於是哪怕他冷漠地讓我走開,我也沒有辦法放下他不管……
他曠課,我滿校園地找,無論他在哪裏,我都想找到他,這樣做的目的,不是什麽想拉他回教室上課,而是讓他沒有時間去想小然……
我會覺得心痛,會覺得難過,會忽然欣喜,會感到苦澀,隻是因為我的心裏住了一個人,從此喜怒哀樂都與他有關係。
“原來不是別的什麽理由……”我脫力地趴在**,“僅僅隻是因為喜歡他啊……”
我喜歡他,喜歡到心髒都在痛,我都沒有能夠意識到!
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種事,尤其是在這種時候?這樣我會更加無法麵對墨遙的……
我趴在**,很久很久,最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著了。
睡著之後,我夢見了小然。
她站在醫院走廊的盡頭,陽光在她身上斑駁成畫。
她張了張嘴,無聲地對我說了兩個字。
很奇怪,她明明離我很遠,臉卻異常清晰,以至於她說的那兩個字我都聽到了。
她說:“小偷。”
我猛地驚醒了。
我坐在**喘了口氣,心髒“怦怦”狂跳,久久無法平靜。
我抓過手機,看了下時間,才半夜,可是這個夢讓我再也睡不著了。
我抱著手機,慢慢地翻看著,半年來,和墨遙的短信還有電話,竟然存了這麽多了。
應該早就意識到的……在我以小然的身份和墨遙聊天,卻一定要問出他心裏是我重要還是小然重要的時候,我就該明白,我那是在吃醋……
小然說得對,我是個小偷,用她的身份,懷著壞心思接近墨遙……
這麽一想,我今天這麽狼狽,也算是惡有惡報、罪有應得嗎?
不屬於我的,畢竟不屬於我,我再偽裝也成不了丁然。
那張照片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在我沒有來得及遇見墨遙的那些年歲裏,是她讓墨遙露出那樣的笑容嗎?
我翻看著和墨遙的對話,一條一條短信,大多數是一些瑣碎的事。看著看著,我心裏就酸了起來,這種酸順著五髒六腑,一路往上蔓延,最後凝結在眼底鼻尖,讓我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白晨和小然不一樣。”
是啊,我和小然不一樣,我遇見他遇見得太晚……在他已經將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位子給了小然之後,我的遇見,隻能是一場徒勞。
02
當新的一周到來時,我第一次害怕去學校,要不是楚喬拽著我,我都很想向愛曠課的墨遙學習,也曠課一次了。
“你給我進去。”楚喬一把將我推進教室,然後拍了拍手說,“去吧,中午我來喊你吃午飯。”
“小喬,你真是越來越賢惠了,比我媽媽還賢惠!”我不禁感慨了一句。
“你是又皮癢癢了嗎?要不要練練?”他摩拳擦掌地朝我走來。
“再見!”我飛快地衝他擺擺手跑了。
我跑到座位上,將書包放下,然後將書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慢慢收拾完,早讀課的上課鈴也打響了。
墨遙就坐在我身邊的座位上,不過我看到了也當看不到。我已經決定了,在沒想好怎麽麵對他之前,要暫時把他當成空氣。反正在他眼裏,我可能連空氣都不如,畢竟人呼吸需要空氣,但他的視線裏不需要有我的存在。
這麽想著,心情也變得有些沉悶起來,我深吸一口氣,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將一切不好的情緒全都藏進腦海深處。
曾經過得很快的時間,一下子變慢了,以前總覺得一節課好短,一會兒就結束了,然而現在,我卻渾身不自在,覺得一節課的時間好長。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合上書便跑出了教室。
我在減少一切和墨遙接觸的機會,除非是上課這種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時間,我基本不會在教室裏逗留。
算下來,我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和墨遙說話了,隻要再熬幾天,馬上就要迎來期末考試,再之後,就是讓人歡呼的假期了。
文理科的分班表已經填好交上去了。我後來又偷偷去了辦公室一趟,看到墨遙填的是理科,我便將我的改成了文科。這樣一來,接下去高二和高三,我都不用和他一個班級了。
這麽一想,我就覺得四周的空氣都是自由的。
我想,墨遙一定也很喜歡我這樣的決定,畢竟他可以不用再見到讓他覺得討厭的我了。
隻是,在期末考試結束的那一天,墨遙將我堵在了教室裏。
當時,我收拾了書包正要從後門出去,他擋在後門口,我轉身想從前門走,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掙紮了幾下都沒掙開。
應該是我好久沒和楚喬對練了,導致身手都退步了……
既然躲不掉,隻好麵對了。
“有事嗎,墨同學?”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我盡量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這樣在麵對他的時候,便不會覺得難堪。
“為什麽要躲著我?”原來,他意識到我在躲著他了嗎?既然意識到了這一點,為什麽不乖乖配合我?反正我躲著他,他應該高興才對,何必攔住我,給自己找不痛快?
“你弄錯了吧?我沒躲著你啊……”雖然心裏是那麽想的,我嘴裏還是不會承認的,否則就會讓他看出我的心虛了。
“你有。”他皺了皺眉,眼神十分認真。
“好好好,你說有就有。既然你覺得我在躲著你,為什麽不走遠點?”我繼續用力,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臂,可惜他抓得很緊,我還是掙脫不開,“你不想看到我,我自覺遠離你有什麽不對?你放心好了,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說話不算數了……其實,早在你對我見死不救的時候,我就應該下定決心不再管你的事了!”
他抓著我手臂的手驀地一僵,眼睛裏頓時閃過一抹濃重的悲傷。
“好了,我道歉行不行?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冒充小然和你說話,我居心叵測地做了壞事,我現在很鄭重地向墨遙同學你,表示由衷的歉意。我要說的說完了,可以讓我走了嗎?”我說,“你想說的我都明白,高二我填了文科,和你不會在一個班級,你不會再見到讓你討厭的我了。”我甩了甩手臂,他像個機器人一樣一動不動,我一咬牙,將書包丟在地上,不管那灑了一地的書,伸出另一隻手去掰他的手指,“你給我放手!”
“我沒有說我討厭你。”他輕聲說,“我不討厭你,也沒有不想見你。”
“好的,我知道了……”我不想繼續和他糾纏下去,因為這完全沒有意義,他連現實和虛幻都分不清,說不定他現在還處於幻覺之中呢。
“你討厭我了嗎?”他沉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辜和無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是啊,我討厭你。從你摔壞了那顆雪花球開始就討厭你了。”我趁著他愣神的空當,用力推開了他。
我蹲下身,將散落了一地的紙筆書本撿起來往書包裏塞。
撿到一半的時候,看到有一張照片從書本裏掉了出來,我連忙伸手去拿,可是有另一隻手比我更快地撿起了那張照片。
“還給我!”
那是我和墨遙小時候的合照,這種時候,我不想讓他看到這張照片!
這個應該是那天晚上媽媽看過之後,第二天我收拾書包的時候無意間夾進書裏的,如果不是剛剛掉出來,我估計都不知道照片在書裏。
“為什麽你會有這個?”他錯愕地看著我。
我跳起來,一把抓住他手上的那張照片抽了回來,用力將照片團起來塞進了書包裏。
“你看錯了,剛剛是你的幻覺,你什麽都沒有看到。”我拎著書包就要走。
墨遙一般都非常安靜,可他一旦執著起來,真的讓人招架不住,我才走了兩步就被他扯住了:“那張照片……”
“我告訴過你啊,是你自己不相信的。”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他,可是他不相信我,我也不能把心掏出來擺在他麵前,強迫他相信。
“你六歲的時候,我在公園裏第一次遇見你,我覺得你一個人好孤單,於是就帶著你和一群小夥伴一起玩。我離開之前,我姑姑幫我和你拍了這張合照。其實照片你應該也是有一張的,不過你的照片還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我聳了聳肩,“事情就是這樣,至於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好了,墨遙,我回去了,再見。”
這一次他沒有再攔著我,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楚喬站在陽台上等著我,見我出來,衝我笑了笑:“走吧。有長進,沒有食言。”
“嗯,不會再食言了。”我想。
03
當你的目光不再追逐某個人,那麽那個人哪怕近在咫尺,也會看不到……
在燥熱的陽光中,我們迎來了長達兩個月的暑假。
除去上舞蹈課的時間,我基本上一直待在家裏的空調房裏。
墨遙給我打過電話,不過我都沒有接,他發來的短信我也直接丟進了垃圾箱。現在我已經不是小然了,我也沒有資格成為小然,那麽,一切應該屬於小然的,我都不會再不要臉地霸占著了。
我想了想,給墨遙發了個短信,告訴他此號已換人,不要再打電話或者發短信過來了。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條短信,他還是不停地發來短信,我覺得煩,索性關了手機。
於是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暑假結束之後,就是嶄新的高二迎麵而來。
開學那天,仍然是我和楚喬一起去報到。
在布告欄前,我看到了新的分班表,我在二班,而楚喬在三班。
墨辰來找我的那天,我剛剛上完舞蹈課。
他站在大廈外麵,我一出去就看到了他。
“打電話找你,你怎麽一直關機?”他見了我便問,“要找你還真是不容易。”
“要是真不容易,你現在就見不到我了。”
身在同一座城市,又不是離了十萬八千裏,而且他知道我上舞蹈課的地方,還知道我的學校……再說了,我家座機的號碼他也是知道的。
“這周末有空嗎?”他微笑著問我,“是這樣的,我媽媽想約你見一麵,她覺得電話裏顯得不夠正式,讓我務必當麵邀請你。”
“阿姨要見我?”我很驚訝,“是有什麽事情嗎?”
“不知道……她其實早就想見見你了。”墨辰說,“上次見你,又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沒能好好和你說說話,所以這一次想要再見見你。”
我有點糾結。
我連墨遙都不想理了,墨遙的家人我要理嗎?不過墨遙是墨遙,他的家人是家人,好像不能混為一談,我雖然決定不再管墨遙的事,但這跟見他的家人應該不衝突……
“好吧,周末我舞蹈課結束之後就有時間了。”
“嗯,那周末見,我還是來這裏接你。”
“好。”我點了點頭,對墨辰揮了揮手。
周末的下午,舞蹈課隻有一節,上完舞蹈課,時間才下午三點。
初秋時節,白晝已經開始變得短暫起來。
走出舞蹈教室,墨辰果然在等我。
我以為墨辰的媽媽應該是把我約在某個咖啡廳之類的地方見麵,然而車子直接開到他家裏去了。
我有些退縮了。
我可不想見到墨遙,因為見到他我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
明明在偽裝成小然的時候,我可以很順暢地和他聊天,但我並不是小然,我是白晨,我和墨遙待在一起,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
“小遙去醫院了,你放心吧。”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猶豫,墨辰低聲說,“其實,他最近在很努力地配合醫生治療。”
“哦。”
就算配合醫生治療,那也和我沒有關係吧?自作多情了兩次,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車子緩緩地停了下來。
上次來這裏是在晚上,這次是白天,所以我可以看到,滿園的玫瑰花開成了海,微風吹過,花枝搖曳。
墨辰領著我進了大門。
墨遙的媽媽正穿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活,見我來,便笑著衝我揮了揮手。
“阿姨好。”我笑著打了聲招呼。
“小晨你好。”她一邊說,一邊脫掉了圍裙。
沒想到,她非但是個女強人,還會烘焙,再想想我家那位隻會嘲笑我、挖苦我的媽媽,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墨辰媽媽泡了紅茶,端了點心過來,墨辰則上樓去了,大概是不想打擾我們說話。
我心下狐疑,墨遙媽媽這是要和我說什麽,還需要墨辰走開……
“吃這個,嚐嚐看。”她將一盤小熊餅幹推到我麵前,然後滿懷期待地看著我。
我拿起一片放進嘴裏咬下,淡淡的奶香味頓時充盈口腔,有種非常幸福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個很好吃,阿姨你真厲害!”我不得不衝她豎起了大拇指。
“覺得熟悉嗎,這個餅幹?”阿姨給我倒了一杯紅茶推到我麵前,“以前我給小遙烤過,他應該帶給你們吃過。”
我心中微微一動,小時候的那段記憶輕輕地籠上了心頭。
“阿姨一直很想見見你……”阿姨麵帶微笑地說,“因為你是小遙的英雄。”
“才不是英雄……”如果我是英雄,他為什麽會把我的事情記成他和小然的回憶?
“是英雄哦,當初的確是你讓自閉的小遙開始願意接受這個世界的。”阿姨輕聲說,“所以阿姨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你做到了我們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這一次也一樣哦,你推開了小遙的心門。”
“啊?”
什麽意思?什麽叫這次也一樣?這一次我明明失敗了啊……
“墨辰沒有告訴你嗎?小遙現在很配合心理醫生,而醫生說,這是因為他已經有了想要恢複正常生活的欲望,所以才會很配合。”
“那也不是因為我吧?”說不定,我一直在起反作用呢。
“是因為你哦,小晨。”阿姨看著我的眼睛,很認真地說,“因為你,他開始懷疑他堅信的那個世界是不是真的不存在。”
“但他還是看得見小然吧?”我說,“說起來,既然小然是真正存在著的人,為什麽不讓小然到他身邊來呢?”
阿姨沉默了一下,端著紅茶的手也顫了顫:“因為那孩子已經不在了,所以已經沒有辦法到他身邊來了。”
“啊?”我瞳孔猛地放大,“已經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就像你是小遙的英雄,小遙也是那孩子的英雄哦。”阿姨輕聲說。
04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悲傷與絕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執著與期待。
我一直都沒有細想,為什麽墨遙會患上幻想症,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他會患上幻想症是因為遇見了我。
如果他沒有遇見我,頂多隻是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小孩,或許長大了會稍微變得開朗一些。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現實就是,在六歲那年的暑假,我被姑姑接過去小住,於是很快和周圍小孩打成一片的我,去了墨遙會去的那座公園。
我用一個暑假的時間,讓墨遙開始對外麵的世界產生興趣,讓他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並非隻有他一個人,他還有親人,還有我。
他認識丁然,是在美國。
那時候他住在療養院裏,等待適合的器官做手術。
其實,那時候的墨遙已經是個能微笑的少年了,因為我將媽媽告訴我的那句話告訴了他。
我說:“小遙,其實在遇見別人的時候,你就笑一笑就好了,就像是照鏡子一樣,如果你對著鏡子哭,那麽鏡子裏的人也會對你哭,但是如果你願意對著鏡子笑一笑,鏡子肯定也會對你笑。”
六歲的墨遙記住了這話,並且一記就是很多年。
有一天,他出去散步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
看到她,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於是像我走向墨遙一樣,墨遙也走向了她。
那之後的故事,無非就是墨遙的真誠打動了她,她漸漸地變得愛笑起來。但是她的病情比墨遙嚴重多了。她是先天性的心髒衰竭,更糟糕的是,和她心髒匹配的捐獻者始終沒有出現。
再後來,像很多不幸的故事一樣,丁然死在了手術台上。而她在臨死之前,將自己的器官捐給了墨遙。
阿姨瞞著墨遙,直到他手術成功、身體好起來之後才告訴他,丁然已經死了,並且還捐給他自己的器官。
忽然聽聞這件事,墨遙整個人都蒙了。而那段時間,墨遙的爸媽在鬧離婚,好像一時之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找上了門。墨遙本來就有自閉症史,在這些事情一齊發生之後,他就開始出現了輕微的幻想症,幻想小然還活著,幻想小然還能夠和他說話。
再後來,他的幻想症越來越嚴重,已經開始影響他的現實生活,於是墨遙的媽媽決定將墨遙帶回國內,讓他遠離丁然生活過的地方。
那一年,墨遙十六歲,幻想症已經很嚴重了,心理醫生建議讓墨遙住進精神病醫院,但是墨遙媽媽不想讓他這麽年輕就進那種地方。她試過很多辦法,帶墨遙去看過很多醫生,可是墨遙自己不願意麵對現實,比起現實,他更願意生活在幻想之中。
醫生最後建議,如果能讓他對外界的人或事產生興趣,當他開始對現實產生向往和期待,幻想的世界就會開始瓦解。
墨遙的媽媽想了很久,最終決定讓他去念書。
本來,墨遙這樣的情況根本沒有學校願意收,墨遙的媽媽和第二學院的校長以前是校友,她千求萬求,校長才答應墨遙入學,但是聲明墨遙的人身安全校方不負責。
再然後,墨遙就遇見了我……
“我一直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奇跡。”阿姨說,“直到小遙兩次遇見你……我覺得這世上最大的奇跡,也不過如此。”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啊,非但如此,我似乎還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小然’那件事,沒有人會責怪你。”阿姨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溫柔極了,“我們非但不會怪你,反而要感謝你。不管你用的是誰的身份,至少小遙是在和現實中的人說話,不是嗎?他其實一直都很孤獨……或許在他內心深處,早就知道‘小然’是你,他隻是沒有辦法麵對而已。”
我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隻好沉默著喝了一口紅茶。
茶水有點苦澀,可是咽下去之後,又浮上一抹甘甜。
阿姨說:“我隻是想要謝謝你,你不要多想,我不會讓你做不願意做的事。還有,這句話我不知道由我告訴你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她有些遲疑,“其實在小遙的心裏,你遠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不可能的。”我飛快地否認。
我和墨遙,似乎總是我一廂情願地追著他身後跑,而他總是沉默以對。
“你跟我來。”
阿姨帶著我走上了二樓。
距離上次我來這裏,其實也才過了半年時間,可是我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那天,我偽裝小然的事被抓個正著,我珍藏的那顆雪花球被墨遙親手打碎,我真的很難過,以至於隔了這麽久,再次路過那個休息室的時候,我的心髒仍會隱隱生疼。
阿姨推開一個房間的門,跟著走進去我才發現,這是墨遙的房間。
我下意識地轉身就想離開,阿姨卻拉住了我的手:“看一看吧,我覺得你必須看一看。”
她稍稍側過身,我便看到在窗戶前麵的那張桌子上,靜靜地放著一顆傷痕累累的雪花球。
那個已經碎成無數片的雪花球,以這種模樣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我緩緩地走了過去。
雪花球是用膠水粘在一起的,那兩個小人也被黏好了放在裏麵。
隻是,不管修得有多好,碎了就是碎了,上麵的裂痕是永遠也無法抹去的……
“你走以後,他將這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撿了起來。以前,他沉溺於幻想,覺得那個世界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但是從那以後,他每天都會坐在這裏,很有耐心地修補這顆雪花球。”阿姨打開桌子的抽屜,從裏麵抽出一張照片放在我麵前,“還有這個……”
那是六歲時候的我們,照片上我的笑容很誇張,而墨遙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原來,這張照片,他也還保存著。
05
回家之後,我坐在寫字台前,雙手支著下巴發呆。
好像每次在我決定不管墨遙的時候,就會有人跑來告訴我,我對墨遙而言很重要,上一次是墨辰,這一次是墨遙的媽媽。
他們想讓我做什麽呢?墨遙不是已經在好轉了嗎?隻要繼續配合治療,他早晚會好起來吧?我不想每次都食言,食言而肥,我不想當大胖子……
因為和墨遙並不同班,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想起我的手機也好久沒有打開了,便將關了很久的手機翻了出來。
我按了開機鍵,手機竟然還有餘電,能開機。
手機打開之後,湧進來一大批短信。
我隨意地點開短信箱翻看。有一些是短信呼,提示我什麽時候有電話打來過,我匆匆掃了一眼,有墨遙的,也有墨辰的。再往下翻,就是墨遙給我發的短信了。
我原本想點全部清空的,不過動了動手指之後,我沒有那麽做。
我打開了短信看了起來。和以前沒有什麽分別,他說的都是一些很瑣碎的小事。我一路往下翻,最後看到了這麽一條信息:白晨,你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隻是短短一句話而已,我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他那雙濕漉漉的黑眸。一絲輕微的疼痛從心上滑過,我連忙丟開手機,深吸一口氣,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
我以為自己已經能做到對他的事情視而不見了,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在我的心裏,一直沒有離開過。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打算和墨遙說話,不會再主動朝他靠近,哪怕現在我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心意。
學期末的那場考試如約而至,一個學期就這麽匆匆溜走。
時間真是好東西,它能將任何一種東西都抹去棱角。
考試結束後,我收拾好東西走出了教室。
外麵在下著雨,明明早上還出過太陽的。
我要去舞蹈教室,可是我忘記帶傘了。楚喬那家夥應該已經回去了,因為早上一起來學校時聽他說過,考完試要回去幫人家打一盤遊戲。
我站在走廊裏,看著好像怎麽也下不完的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看樣子今天的舞蹈課要趕不上了……如果這雨一直不停,我可能得淋著雨坐車回家。
正當我準備將書包頂在頭上往外跑的時候,一串腳步聲響起,最後停在了我身邊。
是哪個和我一樣的倒黴蛋忘記帶傘了?
我側過頭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是個頭發稍微有些自然卷,拿著黑色雨傘的高挑少年。
墨遙?他怎麽在這裏?墨辰沒有接他回家嗎?
不過算起來,我已經一個學期沒有關心他的死活了,因為不再留意他的事,連帶的,我也好久沒有見過墨辰了。
“雨,很大。”他先開了口。
我很意外,那個沉默的,麵對我時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墨遙,竟然主動和我說話了?
“是啊,很大。”我點了點頭,接過話頭。
“你要去哪裏?我有傘。”他問我。
“公交車站台。”
“我送你。”他撐開傘走入雨中。
雨幕之下,他安靜地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我。
那瞬間,仿佛時光倒轉,現在的場麵和布告欄前的那一幕重合了起來。
同樣的下雨天,不一樣的是他的表情,那時候他迫不及待地要離開,現在卻很有耐心地等待我走入傘下。
好像有人拿羽毛,輕輕拂過了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我緩緩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將傘朝我移過來,將我納入傘下。
雨聲“嘩啦啦”地響在耳邊,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雨聲。
我與他合撐一把雨傘,緩緩地朝著校門口走去。
算起來,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這麽坦然地、心平氣和地和對方說話,以前要麽是他不情願,要麽是我不情願,每次聊到最後,總是不歡而散。
“為什麽你是一個人?”我問他。
“我已經可以一個人回家了。”他輕聲說,“我可能真的是病了吧……”
“你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有病?”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竟然會承認自己有病,這個簡直太讓人驚訝了。
“不是小然。”他說,“六歲,我見到的不是小然,而是你。”
“所以?”因為那張照片,他不得不接受了這件事?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足以讓他懷疑人生吧?
“所以我想要想起來。”腳步稍稍停了一下,他很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對不起,白晨,沒能相信你。”
“不需要說對不起,你能意識到自己生病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行的。”他執著地搖了搖頭,“我害怕。”
“害怕?”我怔住了,“你害怕什麽?”
“我怕下次,你在我麵前遇到危險,我卻不知道。”他喃喃地說道,“我怕你為了救我而受傷,我怕我再次為了不存在的人和事而傷害你。”
我們停在雨中,傘四周是雨落成的帷幕。
“為什麽?”我盯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麽會這麽在意我?”
“因為你對我很重要。”他說,“重要到,我不想為了任何理由、任何人而失去你……我曾經因為小然不喜歡你,努力地逃避,可我還是沒有辦法不去想你……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想讓你相信小然是真的存在嗎?因為我害怕,如果她不存在,那麽那天我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你差點淹死。一想到現實可能就是這樣,我就沒有辦法接受,我接受不了對你見死不救的自己……但是如果我不去麵對,你就永遠都不會再和我說話了吧……白晨,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也不理我了?”他說到這裏,聲音裏有無助和軟弱,“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好了,你會願意原諒我嗎?原諒我,然後,和我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