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時就是一場鬧劇,活了幾十年後才發現,很多事冥冥中都自有定局,如果不是按這樣的路法走,也許在彎了很久的山路之後還是會回到原先的路上。人定勝天,這話,隻能是當一句鼓勵的話來聽聽。

蘇勁想,她是戰勝不了老天爺的,從她出生在那個河南農村貧窮的家裏,她的人生就注定了要狠勁拚一場才會幸福。從念書起,她就比別的人付出更多倍努力,如果她沒有考上北京的大學,和家鄉有的女孩一樣初中就輟學在家,打一份工,嫁給一個差不多的男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她偏偏在北京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也找了一個不錯的對象,她在這個時候,還能扛著大旗“告老還鄉”嗎?她隻有戰鬥下去,爭取工作上掙更多的錢回報自己的父母和兄妹,在感情上她也要和張赫名並肩堅持下去。

不是有句話說堅持就是勝利嗎。

若她真的中了,懷了孩子,她就要把孩子留下來,她要告訴張赫名,她有了他張家的骨肉,也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俞思,那我該怎麽辦?”蘇勁低著頭,注視著自己那雙精致的黑色鑲有緞麵的高跟鞋,她可以在衣服化妝品上省,但她從來不穿差的鞋子。

連那部80後都看過的《流星花園》裏端莊舒雅的藤堂靜都說:每個女人都應該有雙好鞋,有雙好鞋可以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以前蘇勁還把這句話說給了90後的妹妹蘇勤聽,蘇勤則連《流星花園》都不知道,是啊,90後哪裏還知道什麽流星花園F4呢,都過時了。

時光,真是無情,憑你當年多麽風光,橫掃亞洲,還是最後會被時間所淘汰。

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叫做——家,是和張赫名共有的那個家,她一直在等。

俞思頗有意味深長地抬頭看向遠方,那遠方,是產房。

“那是新生命誕生的地方,小時候我對新生命充滿了好奇,覺得很神秘,一粒小小的種子被我丟在四合院的牆角邊,竟從石縫裏發芽茁壯成長。孕育一個孩子,也是這樣的過程吧,蘇勁,我有種預感,我可能再也體會不到這樣的過程了。所以你,懷了的話,要珍惜這個小生命。”俞思說著,眼眶都濕潤了。

遠處的產房裏傳來新生兒降生的啼哭,那啼哭,是多麽的讓等候在外的男人喜悅。

“我當爸爸了,我當爸爸了,我有孩子了……”男人激動地雀躍起來,握著手機打電話報喜。

蘇勁眼裏也有些濕了,是俞思的話讓她傷感了,還是在生命的麵前,敬畏和感動。

“那我,去做一個血HCG,確定一下。”蘇勁說。

她去抽血做血HCG,可以準確測出有沒有懷孕,她的心砰砰亂跳,等待著結果,這時候電話又不期然地響了,從包裏翻出一看,是妹妹蘇勤打來的電話。

接通電話,妹妹氣震山河般的語氣說:“姐,我到北京啦!”

蘇勁被驚嚇到了,蘇勤在這個時候到北京,這不是亂上添亂嗎,可都到北京火車站了,她還得馬上去火車站接蘇勤。

俞思的檢查單出來了,醫生直搖頭,說情況很不好,隻能吃藥調理調理,最好早一點結婚,照目前來看,俞思會很難懷孕,即使懷上,也隻會懷第一胎,而且越早結婚懷孕率才會越大一些。

蘇勁的血HCG化驗單也出來了,她懷孕了,都快四周了。

兩個女人各拿著一疊單子站在醫院大門口,回頭望望身後的醫院,都欲哭無淚。是不是老天故弄玄虛作弄人呢,俞思的處境可能比蘇勁還要糟糕一些。俞思啞然,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十多年來的月經不調竟可能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

“蘇勁,你說多滑稽呢,本以為懷孕的人反而不孕,本以為沒懷的人反而懷上了。我現在反倒羨慕起你了,好歹,你還有當母親的機會,我呢,我也許這輩子都做不了母親了。之前我還想要是我懷上了我就做人流,可我現在好想好想有一個孩子……”俞思說著,蹲下身子,抱著自己的膝蓋,手把那一疊化驗單都捏浸濕了汗。

蘇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辦,她也方寸大亂,蘇勤還在火車站等著她,她卻不知該如何讓蘇勤看到她的生活現狀,她哪有她朝家裏說的那樣美好和舒適。但看俞思,蘇勁不得不先把自己的兒女情長收起來,她蹲在俞思身邊,安慰俞思。

“科學這麽發達,怎麽可能會要不到孩子呢,你隻要好好調理自己身體,就好起來了,又不是什麽病,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實在不行不是還可以選擇試管嬰兒嗎?”蘇勁也想不出多有深度的話來安撫俞思。

“我要把我可能不孕的事告訴馮小春。”俞思抬頭看著蘇勁,很堅定地說。

蘇勁直搖頭,說:“你傻了吧你,你這事又沒確定,你就跑去告訴他,你們又沒有結婚,你告訴他你生不了孩子,萬一他介意怎麽辦,又或者他家裏人介意怎麽辦,你還是別衝動,想清楚確定了再說。”

“不,我不能欺騙他,如果我隱瞞他,那如果他娶了我,我不能給他生孩子的話,他還是會知道,到時候他會恨我的,我不能對不起他。重要的是,我相信馮小春,相信我們的愛情,即是我不能生孩子,他還是會娶我的,不是嗎?”俞思反問蘇勁。

蘇勁也不該作何回答了,隻是直覺告訴蘇勁,俞思這樣的“坦率”是欠妥當的。愛情還是單純點好,能隱瞞的灰暗部分還是隱瞞起來,大多數的愛情都是經不起考驗的,非要給愛情來一道考驗,那樣愛情就像賭注了。

俞思還是執意要把卵巢早衰的病情告訴馮小春,蘇勁沒再做阻攔,她還能說什麽,她能說俞思你別相信男人,你應該欺騙他,別把你不好的一麵讓男人看到,他會拋棄你的,人都是自私的。

對,人都是自私的。

俞思回家了,蘇勁坐公交車去火車站,在公交車上,她主動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一名孕婦,她低頭看到孕婦高鼓著的肚子,她想,她也有一個小生命,快四周了,在她的身體裏,是張赫名的縮小版。

如果張赫名知道了她懷孕的事,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是將為人父的喜悅興奮,還是難以麵對家庭的無奈惶恐呢,蘇勁想這是在考驗張赫名的時候了,如果他真的愛她並且有擔當,他應該站出來,帶她回家,名正言順給她和孩子一個家。

縱使,她是個外地女孩,家境貧寒。

他們相愛了這麽久,這個孩子的到來也許就是老天讓他們快點結婚的禮物了。為了寶寶,她也要支撐下去,掙錢,爭氣,結婚。

也不知是怎麽了,向來不暈車的蘇勁居然暈車了,還反胃很想吐,難道是孕吐反應嗎,也太誇張了吧,一查出懷孕這就反應出來了,可能是心理作用。

好容易忍著下了車,到了火車站,手機收到了張赫名的短信,都是一些關心的話語,很體貼,蘇勁暫先不打算把懷孕的事告訴張赫名,等蘇勤回家後吧,免得生出事端。她回短信給他,告訴他,妹妹蘇勤來北京了,她正在火車站接蘇勤。

張赫名見過蘇勤,那時蘇勤還在念高一,張赫名跟著蘇勁去河南的老家,還幫著蘇勁的父母種了幾天的地,把他也累得不輕,但他一點怨言也沒有,蘇勤對這個一點也沒有京城子弟紈絝味的未來姐夫也很有好感。

蘇勤羨慕姐姐蘇勁,找了一個很好的歸宿,工作好,對象也好,她才固執地也要來北京,要和姐姐一樣成為父母和周圍人眼裏的驕傲。

蘇勤哪裏看到了姐姐的苦楚和艱難呢?

蘇勁蹲在地上,捂著胃,好容易穩住了自己的胃,止住了泛酸的感覺,又從包裏掏出化妝鏡,撲撲粉,讓臉色看起來不是那麽的憔悴。

她還不想讓妹妹知道她懷孕的事。

現在最棘手的問題就是,蘇勁在家人麵前一直說的自己在北京過得很好的樣子,有幹淨舒適的公寓住,有暖氣,有空調,臥室很大,朝南的落地窗。蘇勤來了該住哪裏,難道要把蘇勤帶回她那破舊的小出租屋嗎?

她之所以在父母麵前說自己過得多好,也是不想讓父母操心,讓父母

放心安心接她的錢用,在北京這幾年,她都能體會到每次給父母打電話,隻要說一些自己幸福過得好的消息,父母就會得到莫大的寬慰。

該怎麽辦,她不敢往火車站裏麵走了,她該如何麵對妹妹滿是憧憬的眼神。

張赫名的電話打了進來,她忙接聽。

“蘇勤都到火車站了啊?那你怎麽跟她說啊,她住哪啊,要不這樣,惠娜的堂哥一家人去了外地避暑度假,房子都空著的,我跟惠娜打個電話,問能不能借房子擋一下,等會給你消息啊,你好好的啊。”張赫名也是很焦急。

蘇勁剛想要說不要去找卓惠娜,她不想張赫名和卓惠娜有什麽往來關係,他們兩家的家庭關係已經夠密切的了,想到自己要淪落到借房子用來騙自己的妹妹,來編織自己美好生活的藍圖,她有些慚愧,又是內疚。

種種煩事似乎爭先恐後的撲麵而來,暫先把懷孕的事放在一邊,蘇勤在北京的這段時間,她不能讓蘇勤看出破綻,還是要維護自己美好光鮮的生活,她不敢想象河南老家的父母真實了解了她的現狀會不會昏厥過去。

硬著頭皮往火車站裏走,客流很大,人群熙熙攘攘,她搜索著蘇勤的影子,蘇勁的目光被人來人往的場景弄得有些暈眩,腳底發軟,她的手輕輕搭在自己的小腹上,默默對自己說,她不在是一個人打拚,是兩個人,她有孩子了。

母性的光輝無限擴散蔓延,這個孩子,給她帶來的將是幸福還是煩惱,她不想去過於思考,隻是這一刻,她確信,孩子是屬於她和張赫名的,她無數次伏在他的胸膛前幻想著和他有一個孩子。

“姐,我在這呢——”蘇勤的聲音清脆傳來,把蘇勁一下拉回了現實。

她看見不遠處的蘇勤招著手,小步跑過來,蘇勤穿著一件白色T恤,洗得有些發舊犯了黃,牛仔褲也褪色發白鬆垮垮的,一雙運動鞋更是風塵仆仆。

蘇勤瘦了,臉也曬黑了,清秀的臉上有著這個年紀的女孩不該有的年輪,如飽受滄桑的柿子,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就是讓人看不清原本秀麗的模樣。

蘇勁知道,這是妹妹夏天在家幫父母幹活,皮膚給曬成了這個樣子。

她的心一下就疼了,她想是自己還不夠努力,她作為姐姐,沒有讓妹妹過上衣食無憂的美好日子,她在北京搖曳生姿維持著最基本的薄麵,可家裏的父母,兄妹,哪一個又比她輕鬆呢。

她自責內疚,拉著蘇勤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麵紙,彎腰給蘇勤擦鞋麵上的灰塵,蘇勤要拉她起來,笑著慌忙說:“姐,你是怎麽了,我自己來擦。”

蘇勁倔著不理,蹲在那裏把蘇勤的一雙鞋擦幹淨,眼淚不停地往下落,妹妹和她所接觸的同齡北京女孩相差太大,沒有穿過多體麵的衣服,沒有做過發型做過美容,沒有化妝品護膚品,沒有去過KTV,沒有吃過西餐,這就是她蘇勁的妹妹。

她作為姐姐,沒有讓妹妹過上好的生活,她甚至還要欺騙妹妹,編織一個善意的謊言,蘇勁站起身,握緊了蘇勤的手,說:“妹,辛苦了,咱爸媽對虧你照顧了,我不能在爸媽身邊盡孝,讓你受累了。”

“姐,看你說的啥話啊,咱是一個娘胎生出來的,我照顧咱爸咱媽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你每個月往家裏寄那麽多錢,你付出的比我還多呢。”蘇勤樸實的河南話說著,兩邊臉頰上浮著薄薄的紅暈,用手背擦拭蘇勁臉上殘留的淚痕。

張赫名的短信發了來,上麵是一行地址,是卓惠娜堂哥的公寓地址,蘇勁可以直接把蘇勤帶到那所公寓裏,說是自己住的地方,蘇勤也頂多在北京待一個星期,不會察覺到什麽異常。

蘇勁還真沒想到,第一次見卓惠娜這個讓她擔憂了好幾年的假想情敵,竟是在她有求於人的時候,這樣的狼狽和窘迫。

為了找這個地址,蘇勁費了好些神,出租車司機也不是很清楚,蘇勤隨口玩笑著說:“姐,你咋連自己住的地方都找不著了啊。”

蘇勁沉默不語,在車上一直拉著蘇勤的手,蘇勤的目光探向窗外,第一次來北京,蘇勤帶著對首都北京無限的好奇和憧憬,看著窗外沿途的城市風景,會因為天空劃過的一架飛機而激動拉著蘇勁的手指著天空,會仰頭仰得極高看高樓大廈的頂層。

風吹動著蘇勤的發絲,有淳樸女孩芬芳的氣息,蘇勁眼裏的蘇勤,多像多年前第一次來北京的自己,對這個城市抱有著太多的希冀和拚勁。

“姐,爸媽讓我給你捎帶了一些吃的,天氣熱不敢帶太多,還有媽做的豆瓣醬,回頭你讓姐夫也拿點回去給他家裏人吃。哎,姐,姐夫最近工作咋樣啊,你倆什麽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蘇勤看蘇勁一臉的憔悴,略微添了些擔心。

蘇勁勉強笑笑,手心在蘇勤的手背上拍了拍,意味深長地說:“放心吧,結不結的很快就見分曉了。”蘇勁低頭,潛意識地盯著自己的腹部,裏麵的小生命不期而到,將會帶來怎樣的衝撞。

要麽結婚生子,要麽分手墮胎。

蘇勤的眼裏還是流露出對蘇勁的豔羨目光,她哪裏會懂得蘇勁光鮮背後的淒涼,為了維持家人心目中家中棟梁的形象,蘇勁努力掩藏起自己全部的無奈和艱辛,呈現出一副我過得很好,我會讓全家人都幸福的形象。

“姐,等我開學了,你幫我找份兼職的工作,我邊念書邊打工掙錢,這樣就可以減輕你的壓力了,我可以做做兼職做做促銷什麽的。”蘇勤說這些話,無非是想讓蘇勁壓力不要過於大,蘇勁的收入是家裏經濟來源最大的部分,又要維持整個家,又要維持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怎麽會輕鬆的起來呢。

蘇勁扭頭看著窗外,空氣中很沉悶,車裏的冷氣開著,讓她的後背一陣寒意,出了冷汗,她一隻手抱在懷裏,低頭瞥見蘇勤牛仔褲磨白處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撐破一個洞。

“別打什麽工,你姐姐我還能撐個幾年,等大哥結完婚,你念完大學,那我就輕鬆了,不就是苦個幾年嘛,咱們是一家人。你隻管好好念書,缺什麽就跟我說,我是過來人,上學的時候打工很影響學習的。”蘇勁的手在蘇勤膝蓋上撫了撫,補上一句:“晚上帶你出來買些衣服,算是獎勵你考上大學的。”

蘇勤的心如同被一罐酸梅湯浸泡了一樣,酸溜溜的,她目光濡濕了,哽咽著說:“姐,這幾年咱家連累你受苦了,我們都拖累了你,這原本都不該是你承擔的負擔。姐,你等我四年,四年後我畢業了,我掙錢了我加倍對你好,再也不讓你受累了。”

蘇勁抬手揉揉蘇勤的頭發,又捏捏蘇勤的鼻尖,笑著說:“傻丫頭,知道我的好就行了,不管怎麽說,咱家爸媽多辛苦啊,大哥腿腳又不方便,以後我們姐妹倆要姐妹齊心,照顧爸媽,能幫大哥的地方也要多幫幫。”

“嗯!我也向你學習。姐,你不知道,咱家那邊的人多羨慕咱爸媽啊,都說你有出息,是我們那飛出的金鳳凰,你要是嫁到北京來哇,鄉親們就包幾輛大卡車進京來參加你的婚禮。”蘇勤激動地說,一臉美好的憧憬。

好不容易才在四環外找到了張赫名借來的公寓,張赫名穿著棕色西裝站在公寓樓下,謙謙君子的樣子,蘇勁再累,隻要一見到張赫名,就什麽抱怨都煙消雲散了。張赫名的笑容,可以療傷,化解蘇勁所有的壓力。

她隔著出租車的窗戶,望著張赫名修長挺拔的身影,顯些落了淚,赫名,我們怎麽相愛得這麽艱難,不可以光明正大走在一起,連見我的家人,都要躲躲藏藏。我如此愛你,又如此的不忍心。

張赫名大步走到車前,拉開車門,很貼心的將手心放在車門上方給蘇勁擋著,生怕她的頭碰到了,細微的動作足可以看出赫名無微不至的關心。

蘇勤大咧咧地喊了一聲姐夫也下了車。

張赫名樂滋滋地答應了,蘇勁總覺得這一幕很溫馨,特別是她的家人對他的稱謂是帶著承認他是她準丈夫的意味,她更覺得這個優秀溫潤的男人是屬於自己的。

想起上一次張赫名陪她回河南家裏,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母親端上一碗鯽魚豆腐湯,父親和張赫名同時都指著那碗湯對蘇勁說:“多喝點湯。”

她幸福的不得了,覺得世界上最愛自己的兩個男人都在自己身邊。

父母儼然都把張赫名當成了自己的準女婿,蘇勁說張赫名的父母對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好,讓老實厚道一輩子沒和大城市人打過交道的父母聽得笑逐顏開。

好像謊言編織得太美好了,終有無法收場的時候。

比如現在,就需要去借一套公寓來應付妹妹蘇勤的到來,但這種應付也隻是暫時的,九月份蘇勤就要正式來北京上學,時間一長,紙還能保得住火嗎?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更大的考驗,事到如今,瞞也瞞不住什麽了。

蘇勁臉色低沉,把心一橫,索性也不想進這棟公寓了,反正遲早都是要麵對雙方家長的,她看了張赫名一眼,目光裏都是無奈和淒涼。

這讓三個人的氣氛陡然就尷尬了起來,都停步不前站在了樓道口邊。

“姐,姐夫,你們倆幹嘛呀,吵架了啊?”蘇勤笑著說,瞪著眼睛看看蘇勁再看看張赫名。

“你姐啊,這是怕我早上起來沒把家裏整理好呢,怕你看到了笑話她懶,老婆,你放心吧,家裏我都收拾好了,別擔心。”張赫名說著走到蘇勁身邊,攬過她的肩膀,右手掌心在她的右肩上拍了拍。

蘇勁明白了張赫名話裏有話的含義,他暗示她不要擔心,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她隻需要稍配合就可以把這場戲演下去。蘇勁抬頭看張赫名,他的目光告訴她,他會一直陪著她走下去,他所作所為,都是無奈,太愛了,以至於他生怕走錯一步就會失去她,他步步小心,雙方家庭都要維護薄麵。

他何嚐不想馬上就把蘇勁帶回家裏,馬上就娶她,如果他可以順利升做主編,他就把蘇勁正式介紹給家人。因為他曾試探性在母親麵前說過,如果他娶一個外地女孩做老婆怎麽樣,當時母親白了他一眼說:你養得起嗎你,到時候七姑八大姨有得錢花不光是吧,你升做主編再說吧,先把自己能力提高,男人要事業第一,有了事業,什麽都好解決。

蘇勁將要說出口的真相又被生生吞了回去,她想得更多的是如果說出來了,張赫名怎麽辦,蘇勤要是把真相告訴了父母,父母還能答應她這樣沒名沒分繼續跟著張赫名呢,她和他的未來該怎麽走下去。

她點點頭,裝出笑容,尷尬地說:“是啊,就怕家裏亂糟糟的,我妹妹蘇勤是最愛幹淨的孩子了,對吧蘇勤。”

“就是。”蘇勤撅著嘴,點點頭,轉身站在樓道口上,打量周圍的環境,說:“姐,這樓裏還有電梯呢,哇,這一定是很高檔的小區吧,租金很貴吧。”

“沒事,他全包了。”蘇勁回頭看著張赫名瞪大了眼吐舌頭的樣子就笑了。

蘇勁進電梯的時候,被一道小坎差點絆倒,幸好張赫名速度快抱住了她,這把蘇勁的臉都嚇得慘白慘白,幸好沒事,萬一摔下去把孩子弄沒了就可怕了。

“老婆,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你看你手心都是冷汗,回家我給你泡杯薑茶喝。”張赫名俊朗的麵龐上有寵溺的微笑。

他的寵溺,總讓她跌入難以逃脫,她深深被他一貫的溫柔吸引,他總是那麽窩心,除了他在他父母麵前的妥協以外,蘇勁挑不出他還有什麽缺點。

張赫名開門,幫蘇勤把帶來的土特產和行李都提進了客廳,蘇勁和蘇勤進來的第一反應是那麽的相似,都站在客廳裏被華麗的裝潢吸引住了。

“哇,姐姐姐夫,這房子也太漂亮了吧,姐,你每天住在這麽美的房子裏,心情一定很愉悅。這比咱家那小平房不知要好多少倍,嗯!我以後找男朋友也要找想姐夫這樣條件好的,姐,我太羨慕你了。”蘇勤說著,挽著蘇勁的手,頭就往蘇勁的懷裏鑽鑽。

“羨慕啥呀,你以為肯定比我好,真的。”蘇勁對張赫名白了一眼,她怪他不該找條件這麽好的房子,這房子也太高檔了,要真論租住的話租金一月都得五六千了。

張赫名聳聳肩,帥氣得一塌糊塗。

三室一廳的房子被蘇勤來來回回參觀了十幾遍,蘇勁趁蘇勤看房間的空檔,把張赫名拉到了衛生間小聲說:“你怎麽借這麽好的房子哇,我妹可機靈了呢,房主的照片信息什麽都收好了沒,別露了破綻。”

張赫名順手就摟住蘇勁的腰,故作深沉地說:“我的老婆大人,你就放心吧,我保證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老婆,我都好幾天沒好好抱你了,瞧你小臉瘦的,老婆,今晚我想……”

“姐,這是怎麽回事啊!”蘇勤的叫聲在關鍵時候發出來。

張赫名的吻戛然而止,蘇勁偷笑著推開張赫名,臉紅耳赤往客廳走,問:“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姐,這電視機怎麽放這種東西啊,怎麽關啊……哎,姐夫你別出來。”蘇勤捂著眼睛坐在沙發上不知如何是好。

蘇勁一瞧,電視上正放著限製級的畫麵,類似於一男一女人肉大戰,蘇勁想光天化日哪有電視台敢放這種少兒不宜的電影啊。低頭一瞧,是碟機在放,她關掉電視,退出碟機裏的碟片,一看是大日本民族的**文化產物。

“姐,你和姐夫……經常一起看這個嗎?”蘇勤弱弱地問了一句。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怎麽會看這種齷齪的東西呢,一定是你姐夫偷看的,看我不找他算賬。”蘇勁把碟片別在身後,趁蘇勤還沒有反應過來,慌忙閃進衛生間。

張赫名臉一陣青一陣白,雙手抱頭小聲說:“親愛的老婆大人,你怎麽可以說是我看的呢,你叫我這個姐夫以後在小姨子麵前還有什麽正人君子的形象。”

蘇勁看他委屈的模樣忍不住笑了,把碟塞到他的手裏說:“那還不都怪你,交的都是什麽朋友啊,差點害我都出洋相,我妹年紀那麽小,可別被你的狐朋狗友汙染了。”

“是是是,老婆,我遵命,清除社會主義不和諧的毒瘤,保護老婆和小姨子!”張赫名立正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將碟片扔進了垃圾桶。。

“去你的,沒個正經的。”蘇勁笑了,這個小插曲讓她一下就回憶了當年大學時和張赫名初次見麵的尷尬情形。

那年的春天,學校組織學生出去踏青,住在一個山腳下的青年旅舍裏,蘇勁所在班的輔導員還帶了幾個往屆的學生,張赫名就是其中一個。

白天爬山都累了,晚上回到青年旅舍大家都各自回房睡覺。輔導員安排的是兩人住一間,男生和女生是分開住的。當時有偷偷談戀愛的小情侶,就會晚上自己協調換房間,這樣一對情侶就睡在一間房間。

蘇勁比較可憐,因為女生總人數是單數,所以她一個人住一間房,而張赫名也是男生中的單數,也是一個人住一間房,當然,那時他們還彼此不認識對方。

青年旅舍坐落在山腳下,推開窗戶就有一個大大的屋頂,山風吹進來,夾雜著剛被春雨衝刷過的青草氣息。

蘇勁百無聊賴,看見房間的床頭櫃有兩盒杜蕾斯,每盒都有十個裝,她好奇加閑得慌,就拆開了,坐在屋頂上,一個個拆開吹著玩,結果全部都吹破了才睡覺。

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又大條又狠拚,非要鼓著腮幫子把兩盒全吹破了。

春遊結束後,退房,退房,蘇勁把房卡交給了前台,所有的同學都集合要準備走了,就在這個關頭,大廳前台該死的對講機傳來了清潔衛生大媽的咆哮聲!幾乎全部的人都耳朵被震撼了!“308房消費**兩盒,重複一遍,308房消費**兩盒!另外收費!”

蘇勁當時的頭皮都麻了,所有人的眼神都四處張望尋找一夜消費了兩盒杜蕾斯的勇士,最後目光全部統一聚集在蘇勁的身上,各種眼神都有,有驚訝的,有猥瑣的,甚至還有羨慕的。

原來那些是要另外付錢的!沒開過房的蘇勁表示很無辜。

蘇勁當時死了的心都有了,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坑把自己填了。幸好輔導員去衛生間了不在,要是當場聽到,輔導員非發飆不可,丟人可丟大了。

此時服務員也望著蘇勁,蘇勁佇立在原地低著頭像犯了流氓罪一樣一動也不敢動,服務員一副不付錢就不給走的樣子。

人群中站出來了一個高大的男孩子,穿著白襯衣立領的藍色牛仔外套,極酷的模樣,倒是很平靜,主動付了錢,走到蘇勁身邊,說:“沒事了,別怕。”還對蘇勁眨了眨左眼,那是傳說中的放電嗎?

頓時人群炸開了鍋,各種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哇哇聲。

這個男孩子,他就是張赫名。

結果緋聞一下就出來了,所有人都認定那兩盒東西是張赫名和蘇勁兩人用的,張赫名是站出來勇敢承擔責任,他們倆都是住單間,沒有人證。

蘇勁的同學都問她:荒山野嶺,幹柴烈火,一夜兩盒,厲害厲害。

張赫名說他也收到了很多女生發來的短信,簡短的六個字——“你一晚上兩盒?”

後來,假戲真做,他們真戀愛了,隻因蘇勁問張赫名,她問他那天為什麽要站出來幫她。張赫名說的那段話,讓蘇勁至今想起來都會感動不已。

他說:人群中,我看見你瘦瘦高高的,低著頭,快要哭了出來,我沒由來的心疼全部冒了出來,就那樣想幫你擋一擋,擋去所有人的異樣目光。你是那麽讓我心疼,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了出來。隻是沒想到,我給你添了那麽大的誤會。我喜歡你,否則我的心不會那麽一下子衝撞地跑了出來。

多麽奇怪而又美好的回憶啊,蘇勁端詳著張赫名的臉,好幾年過去了,這個男孩子變成了男人,褪去了牛仔外套,穿著西裝革履,那麽溫潤俊朗,麵龐幹淨,眉目生動,他還是她的張赫名,她是他的蘇勁。

一點也沒變,兩個人的情意從未遠離過,生生不息,愈加濃烈。

“赫名,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場景嗎?”蘇勁幫他整理一下領帶,重新係好,端正,他說她給他係的領帶最好看。

“記得,那麽深刻那麽轟動,我怎麽會忘呢……”張赫名雙臂環抱了過來,聲音哽咽:“老婆,這些年,你跟著我,受委屈了,連個正式的名分也沒給你,也沒有給你房子,我想想,我很是對不起你,老婆……”

“嗯?”蘇勁輕輕答應,臉頰在他的胸膛摩挲。

“你受苦了,你等我,我一定娶你,讓我的父母接納你,我要讓你過好日子,我要讓你做全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張赫名說得那麽真切,他的承諾那樣凝重。

蘇勁點頭,淚眼濕潤,她在心裏悄悄說:寶貝,你聽到了嗎,你的爸爸,很愛媽媽,將來,也會很愛很愛你,我們都是你爸爸的小寶貝。

她差一點就要告訴張赫名她懷了他的孩子。

可她忍住了,她這時候不能說,他正逢升職關頭,如果告訴他有了孩子,她擔心他壓力過大又要拚命加班工作了。

她伸手撫摸他的麵龐,他還是那麽好看,如此的幹淨溫暖,她呢喃著說:“赫名,你始終是我遇見過最好的男人。”

受了那麽多的苦,能堅持到現在,最最重要的就是兩個人的感情還在,他們長入了彼此的生命中,成為彼此身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傻老婆,你總是叫我這麽心疼,我離不了你,我拚死拚活也要把你娶回家,你給我熬湯,我們有自己的寬大鬆軟的床,你給我生孩子,晚上我枕著你的胳膊睡覺。”張赫名深呼吸,嗅著她發絲間的香氣。

他說她身上的體香總能讓他安然入睡,再累,都可以在她身邊安寧靜心輕鬆下來,心都會柔軟起來。

她想要的婚姻生活,不過是和他一起提籃去超市排隊買降價雞蛋這樣的生活,很凡俗煙花的市井小夫妻,她並不想做都市白領麗人風光無限,也沒想過要逼著張赫名升職加薪過上等人的光鮮日子。

事業女強人和賢妻良母相比較,她更願意選擇做後者,做張赫名的小妻子,隻是事與願違,她骨子裏的堅強獨立讓她必須承擔起肩上的責任,活著並不能隻為自己手心裏的那點小幸福活著,不是嗎?

白天上班,麵對一堆又一堆毫無生趣的財務報表,看著就犯惡心,俞思的臉色也越來越灰暗,像是天塌了下來一樣。蘇勁苦笑人生無常,老天怎麽這麽愛拿世間俗人開玩笑,邊鼓勵俞思邊給自己打勁。

晚上還要回到那個並不屬於自己的“家”,要裝出對這個“家”很熟悉的樣子。做好了晚飯,張赫名沒有來吃,蘇勁清楚,張赫名一定是聽媽媽的話按時早早回家吃飯了。

蘇勤握著筷子問蘇勁:“姐,咱們不等姐夫回來一起吃飯嗎?”

蘇勁搖搖頭,動了動筷子,說:“他可能去他爸媽那吃飯了,估計是想給我們姐妹倆多騰出一點說悄悄話的時間。”

吃過晚飯,蘇勤擠在蘇勁身邊,深呼吸著說:“姐,我們好久沒有這麽近靠在一起了,你工作忙偶爾回家一次我卻還在學校,不過以後就好啦,我在北京念書,我可以每個周末都來看你了,吃你做的飯,我最愛吃你做的可樂雞翅。”

蘇勁捏了捏蘇勤的鼻尖說:“你這個貪吃的小家夥,每次我做的可樂雞翅都被你獨享納入胃中。”

蘇勤念念著這一天去了北京天安門,去了王府井,去了頤和園,每去一個地方,就在地圖上畫一個圈,她說看多久能把大大小小的景點都跑遍。

“沒能陪你好好玩玩,你不怪姐吧。”蘇勁望著蘇勤興奮地談論著所見所聞,到過的每一處風景,都那麽念念不忘,在很多人眼裏看來很普通的事物,蘇勤都百感新鮮,蘇勁知道,那是因為妹妹出來玩的機會太少了,她以後要好好彌補給蘇勤。

蘇勤憨憨地笑了,被風吹幹裂的嘴唇和向來不塗抹防曬霜留下的曬痕都顯得那麽樸實,蘇勤說:“姐,你和姐夫都忙著要掙錢呢,我怎麽會怪你,你們住這麽大的房子,每個月開銷可大了呢,我理解你的難處。”

蘇勁的眼眶濡濕,她想她偽裝出來的幸福,究竟是善意的欺騙,還是自私的虛榮。她第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了負罪感,她覺得自己裏外都不是人,該是理解自己,還是責備自己。

電視裏放著冗長的韓劇,蘇勁陪在蘇勤身邊看著無聊的肥皂劇,牆壁上的掛鍾指向九點,張赫名今晚不會來了,她的期待再一次落了空。

她打了個哈欠,困了,九點鍾,他沒來,就意味著這一晚他不會來了,這是他們之間無數個漫長夜後形成的潛規則。而他不來,她的睡意就來了。

蘇勁拍拍蘇勤的肩膀,讓蘇勤看電視不要看太晚了,她先去睡了明天還要上班,每個月底和月初都是最忙碌的日子。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了。

是張赫名來了——這是蘇勁腦子裏的第一個反應,她顧不上穿拖鞋,赤著腳跑在地板上,打開門,辦出一個鬼臉的樣子想要嚇唬嚇唬張赫名。

門拉開的一瞬間,蘇勁的鬼臉嚇得一個女人尖叫了起來。

不是張赫名,而是,一個陌生的漂亮精致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