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猛是個渾人,走進小屋絲毫未曾覺察異樣,“蘇小姐也在,太好了!”他脫下外套坐下來,說起剛得到的內部消息。
“國務院宣布取消互聯網藥品交易B證、C證審批後,將再次取消互聯網藥品交易A證審批,改為備案製。來之前我跟繹心通電話,隨著新一輪政策落地,又將明確第三方配送的地位,這將是一個具有500億市場規模的醫藥電商衍生產業,時間很緊迫呀!拿不到A證,隻好選擇進行平台合作,或者收購現有的具備資質的平台。我們不能跟國藥這樣的大型B2C電商競爭,隻能做精品牌旗艦店。”
沈墨瑾皺著眉聽他將幾個關聯重大的消息混為一談,卻無前後邏輯,忽然問道:“猛子,你怎麽回來了?”高猛傻笑著,原本以為沈墨瑾會對他帶來的消息極為重視,詢問詳情,連接下來要回答的話都想好了,忽然聽到這話問的,愣了愣說:“我聽到消息回來跟爺爺匯報嘛,也跟兄弟夥聊了聊,他們都認為我是資深業內人士呢?爺爺,你覺得怎麽樣?”
“胡鬧嘛!”沈墨瑾大喝一聲,“就憑你這幾句著三不著兩的話,北京的公司呢?”
“爺爺神人呐!”高猛睜大眼睛,露出佩服的神色,“我什麽也沒說,您怎麽就單單問我公司的事情?”
“去去去!”沈墨瑾不耐煩地擺手阻止他說,“問你,公司呢?”
“爺爺。”高猛收斂起嬉皮笑臉的表情,恢複了天生的警覺,讓人極具壓迫感。隻見他扶著沈墨瑾的肩膀,垂頭道,“猛子自小跟著爺爺,沒有爺爺就沒有猛子。繹心出事那年我就想把公司倒給人了,他馬上就要回國了,單槍匹馬的,除了猛子,誰肯赴湯蹈火啊!再說,繹心能學的東西,猛子就學不會?”
沈墨瑾看起來分外疲憊,他說:“猛子,爺爺當初收留你,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想來繹心也高興,你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爺爺感謝你,隻是你也要為自己多想想,你還沒結婚呢!”
高猛摸了摸頭,嘿嘿笑起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猛子這輩子就這一個兄弟,不幫他還能幫誰?再說,繹心肯讓大哥吃虧?”
青垚心中略略一動,高猛這人粗中有細,竟這般仗義。不過很明顯,蘇炳浩的消息靈通程度遠勝過他們,於是她問:“猛子哥,你說還有幾個月就取消A證審批啦,繹心在北京跑那麽久,有眉目了嗎?”
“別提啦!”高猛擺手說,“去年繹心給那幫子祿鬼燒了好多錢沒細算,找了能找的關係跟進還是相互推。我看著繹心忙到焦頭爛額,但就是好比騾子眼皮下的胡蘿卜,看得見吃不到。我總覺得有人搗亂嘛,臨頭了總是各種變卦。”
“會不會是玫康?”
“他也考慮是玫康,這是目前跟我們‘麝予仙’僅有的競爭對手。但是,玫康拿到A證批文也是擱起,或者找合作夥伴承包,再投資收購連鎖藥店和加盟藥房,他們的產業集群雖然做得大,我們‘麝予仙’也在跟進,他們卻沒得現成的各級代理。”
青垚想起蘇炳浩說過話,“興許我也會幫他的。”他很篤定A證是玫康的,如果繹心需要,他就能夠幫忙。但青垚覺得此時說出讓蘇炳浩幫忙的話,並不見得是件好事情。
“去年那幾個月,繹心人在國內怕是比在非洲的時候還忙,成都北京來回跑,不知積了多少裏程哦!”高猛說著,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青垚,那些日子,正是她跟沈繹心分開的時間,“以前他一上飛機就緊張喊頭痛,如今倒不藥而愈咧!我跟他不知參加了多少場應酬,喝醉了多少回,數都數不過來。他那樣高傲的人,好多次低眉折腰煞費苦心,猛子在旁邊看到都受不了,他還平心靜氣的不覺得。就憑這,猛子說什麽也要跟到他,跟定了!”
青垚的頭埋得低低的,這些話原是高猛在跟爺爺表白,青垚卻覺得是說給她聽的。在她痛不欲生、度日如年的時日裏,沈繹心卻咬著牙關在為“麝予仙”周旋,相比起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過於蒼白和渺小。
也就在這一刻,她跟猛子下定了同樣的決心,回到“麝予仙”去,與繹心並肩作戰!
這年的農曆春節過完,青垚便給鬱順堯打了入職申請。“麝予仙”的組織架構已經改變,營銷中心舊同事都還在,總監周秦率隊和副總監沈蘊誠出差,莉荔麵對她的突然到來大感意外,歡呼雀躍的同時顯得過於誇張和刻意,歐舒丹卻是傲慢得不屑一顧,小組成員們麵對青垚去而複返,雖然都表達了歡迎的態度,卻因她沒有入股順德顯得另類,對她抱有戒心。還好溫司寇跟她有些默契,帶她去了Leander Lee的辦公室。
“Lee,您好!”青垚看到Lee總監,第一次感到踏實,那是一種職業化的踏實。不論人事如何變遷,即便他心愛的姑娘沈繹蘭已經另嫁他人,Lee依然會秉承他在合約中的條款,專注地做好分內的每一項工作,包括此刻。
“青垚,歡迎你回來,鬱總已經跟我交代啦!你還在市場部負責品牌推廣的工作。”Lee是鬱總的常務總監,他的中文越發標準,甚至還摻雜著一點兒本地的口音,“不過職位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調整。”
關於職位,青垚並不十分介意,她回來就是要先熟悉具體事務。
“溫經理,市場部剛來了一個小夥子,叫多吉,可以讓他先配合青垚。”Lee對溫司寇交代,“這小孩不錯,挺活躍的。”
從Leander Lee的辦公室出來,溫司寇忍不住問青垚說:“你跟沈繹心,是真的嗎?”
青垚這次回來,首先就要麵對這樣的問題,“是的,當初離職也是因為,我沒有考慮清楚。”溫司寇點頭理解,“你們的關係在公司裏知道的人並不多,我是因為跟阿翔哥走得近。聽說沈繹心就快回國了,我跟他從來沒有共事過,不太了解。不過既然是你看好的人,我想,跟他做事絕不會有錯。”麵對溫司寇的表白,青垚感到很高興,這也算是為繹心收服的第一個外人。
“阿翔哥下午請客,他剛才給我打了電話,邀請你參加。不管怎麽說,順德的事情從來沒有瞞過你,大家是好朋友,你覺得呢?”
青垚有些猶豫,“我去,合適嗎?”
“我覺得不去反倒不合適。”溫司寇直言不諱,說:,“既然你已經回到公司,去了反倒顯得坦然。我跟阿翔哥談了退股的想法,他這次很幹脆地同意了。你看,我也很坦然呢。”
“好。”青垚點點頭,“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陳躍翔邀請她吃飯,地點在花家天堂。
青垚是坐莉荔的車去的,兩個人雖然有說有笑,但總是不著調,也不知道莉荔那誇張的笑聲裏,多少是開心多少是掩飾。
“聽說繹心總監很快就回國,想不到你也回來了,我們姐妹倆總算又在一起了!”莉荔說。
“是啊,繹心去非洲這麽久,我也離開很長時間了,以後還要拜托你這位大行政好好幫襯呢!”青垚努力地迎合,內心在也檢討,從辦事處的時候起,莉荔就對她關懷備至,倒是她自己因為方方麵麵的原因,無法百分之百地回饋。
“青垚,說起來,我對你怎麽樣,你最清楚,”莉荔忽然轉變了態度,“以前我勸你對繹心總監注意點兒,說了很多不知輕重的話。那是我一廂情願站在你的角度,怕你吃虧,以為蘊誠總監才是你朋友,你不會介意吧?”
“哪兒呀!”青垚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能因為男人就生疏了喲?再說是我不對,很多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不過莉荔,跟你說句推心置腹的話吧,繹心是善良的人,他對人對事的態度是被認可的。他被派往非洲,現在又回來,也是公司的安排。我想既然服務於公司,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沒錯!你覺得呢?”
莉荔在這之前,還真冒出過辭職離開的念頭,聽青垚這麽說,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禁又恢複了輕鬆愉悅的語氣:“你們兩個哈裏哈氣的,夫妻店開到營銷中心,這可得了!”
汽車停在花家天堂,青垚覺得兜了一圈又回來了,大家真的好久沒見。
“我們小組現在人心渙散,沈繹心高高在上就罷了,連你也拋棄我們。”陳躍翔打著哈哈迎接青垚,他在公司的時候刻意凹精英,出來就變了,神情做派更成熟也更收斂,反而隱約有了老總的風采。青垚調皮,“怎麽敢?翔總不剝了我的皮才怪。”
晚餐是包廂的大圓桌,因為有兩位女士在,席間推杯換盞很是文雅。平常陳躍翔有很多好聽的龍門陣,這次不知什麽原因,他的話明顯少了。不知是誰最先提起順德的股份,溫司寇疑惑地問:“阿翔哥,順德最近的分紅比剛開始少了,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不用擔心,”陳躍翔意氣風發地擺了擺手,說,“上個月一朋友把他在整個西南的服務中心讓給我們,這些都是投入。”
青垚沒有參股,冷靜地沒說話,其他人則哇啦哇啦又是興奮又是吃驚,“翔哥路子這麽廣,不會被嫉妒吧?”
“歐舒丹和喬彤彤就嫉妒得發瘋,每次我的單子走順德她們都不高興。”
“公司領導咱們能頂著幹嗎,這不給翔哥招黑嗎?”
“有人說順德在教唆公司銷售走捷徑。所以我們不能跟歐舒丹,尤其是喬彤彤對著幹。女人發起瘋來,自己都敢打。”
“汪海洋你瞎說啥,莉荔姐和青垚還在呢!”
“當然不是說兩位姐姐,我覺得我們也要加油,要用能力和業績來證明,我們是在為公司創造利潤,真金白銀呀!”
“這話說得還成,不過怎麽證明嘛,我這個月銷售任務還沒完成呢,估計還得墊底!”
“是哦,這有點兒難。”
“多跑跑,平常讓你多用點兒功嘛!”
“實在不行,發動朋友圈搞搞促銷,少打麻將,為了翔哥這都做不到嗎?”
陳躍翔很不愉快,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青垚,告訴大家實情。順德剛成立時,他說過不會跟“麝予仙”的業務相衝,靠著各位銷售指縫裏漏油養活,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氣候。“麝予仙”在重組之後,也開始試點三方物流,靠客戶關係管理係統支撐配送,以此省掉了很多代理業務,隻是跟順德比起來,規劃運營的廣度顯得很落後。
在座的恐怕隻有青垚心如明鏡,那就是順德在之前接受了“白仲”注資,如今又接手了它的渠道資源。這種時候“白仲”把渠道讓給陳躍翔玩兒,蘇炳浩搞什麽鬼太清楚不過了。
“物流市場那麽大,‘麝予仙’吃不完的。可是沒有代理公司,靠終端一片兒一片兒地賣藥,賣到哪年哪月啊?”做銷售的做夢都想遇到大客戶,有阿翔帶著,不僅參股分紅還有成熟的銷售渠道,那就不是客戶而是貴人了,“青垚,阿翔這裏隨時歡迎你來的,自己考慮啊!”
青垚笑了笑沒作聲,她忽然有些新的思考。如果蘇炳浩通過整合物流、倉儲基地資源,建設現代醫藥物流配送體係,將分布全國的現代化醫藥倉儲物流中心連接成片,就可以覆蓋全國各藥材主產地成百上千個二級服務網點。看起來“麝予仙”的三方物流,已經被蘇炳浩牢牢卡死,他隻是提前在這裏布置了一顆棋子,利用陳躍翔擴大渠道,與將來的“麝予仙”爭取物流,或者……全國到底還有多少蘇炳浩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