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謹然開記者招待會所在的會場一共有四十七層高。
想象一下當時站在場外等待的粉絲正用手機4g網殺流量看直播,正看得熱血沸騰的時候,突然從天而降這麽一大坨東西,等他們抬起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這東西長什麽樣,他已經整個兒拍到了地上摔成了一灘肉餅——
現實與電視劇的差距就是,電視劇裏拍出來的跳樓情景最多是主角躺在地上身下緩緩地冒出一灘血以表示死亡,而現實就是四十七層高的大樓,足夠任何東西摔得麵目全非,好好的一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腦漿四濺血肉模糊……目擊了現場的人事後心有餘悸地說:就好像看見一個西瓜狠狠砸在地上,啪地一聲,紅色的東西四濺,然後就什麽都沒了。
在最開始幾秒片刻死一般的沉寂後,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人們頓時陷入恐慌,現場迅速亂成一團,有人在後退,有人在尖叫,還有人被嚇得當場愣在原地直接被人迅速後撤的人群推倒在地,等會場裏麵的謹然反應過來的時候,這才發現原本還老實坐在位置上的記者們幾乎都已經扛著攝像機跑了出去:有人在袁謹然出櫃的記者招待會現場跳樓,這驚天動地的舉動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個買一贈一的大好消息。
是的,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幾乎下意識地就將那個跳樓的人規劃到了“瘋狂的袁謹然粉絲受不了刺激當場跳樓”這個隊伍裏,有些本來就心情很激動的粉絲看見這個慘狀當場就痛哭失聲,而這樣的情緒迅速感染了周圍的人,很快的場地外的氣氛就變得相當詭異——
原本等待在場地外的粉絲們站在後麵驚慌失措,而站在隊伍最前麵的反倒是一些膽子大的記者,他們舉著手中的相機拍拍拍,拍完屍體再轉身去拍那些在哭的粉絲,長鏡頭幾乎要戳到那些路人的臉上去放大拍攝,恨不得連人家濕漉漉的毛孔都不放過,而更加機智的記者為了搶占頭條,壓根等不及用手中的單反攝像機拍攝再拿回去導出來,他們選擇直接手機拍照傳回公司準備上稿——
托現代通訊技術發達的福,大約是十分鍾之後,大概全國正在使用互聯網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微博頭條,微信、qq新聞客戶端自動推送,於是哪怕是不在現場的人也看見了那搭上了馬賽克血肉模糊的現場,以及淚流滿麵的袁謹然的粉絲。
出去外麵看情況的方餘臉色很難看地從外麵走回來,對已經到後台等待的黑發年輕人說:“外麵現在亂作一團,後麵停車場也被記者堵住了,你現在出去可能要出亂子,還是等一下,我讓公司多派些人來——”
“哦,”謹然搖了搖手中的手機,低下頭麵無表情地讀,“兩分鍾前新新聞報社發出的頭條,‘袁謹然記者招待會承認自己同性戀行為,會場外有身份不明者從四十七層高樓墜樓’——兩分鍾前的微博,現在轉發一萬了。”
於是方餘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幾眼,在看見那跳樓者的照片和謹然的粉絲哭泣的照片被擺在一起放在同一則新聞裏,他大聲地罵了聲髒話,當場摔了手機:登出這則新聞的人很聰明,他壓根沒有直接說明那個身份不明的人究竟是什麽人,隻是將他們的照片放在了一起,而人們下意識地就會將兩件可能是相互獨立的事件看作是一件事情——
謹然出櫃,有激動的粉絲跳樓。
看,整個邏輯看上去多麽地順理成章。
坐在座位上,身後的工作人員忙的雙腳不沾地,每個人都在忙著打電話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棘手情況,全場隻有謹然一個人呆坐在那裏放空狀,而此時此刻,他也確確實實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塞滿了剛才看到的那則新聞裏的幾張圖片,壓根沒辦法冷靜下來好好思考眼下的事情……
因為謹然非常清楚如果“粉絲因為明星出櫃跳樓”這件事是真的,究竟會帶來什麽樣的嚴重後果——
論明星出櫃,如果隻是單純地宣布自己的性取向問題,那最多就是以後的星路受到影響,可能會人氣下滑,也可能會短時間內接不到活,這都是他原本就意料之中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但是,如果因為明星出櫃,導致粉絲跳樓喪命,這事兒說小了就是粉絲激進的個人行為,說大了,可能就會直接牽扯到當代偶像不夠以身作則,讓青少年迷失方向,不務正業最後獻出生命,造成嚴重的社會影響。
真的被抓這麽個典型,那等著謹然的隻能是徹底被封殺。
謹然看了看手機,之前那則新聞不意外地已經被轉發突破十萬,而底下無論是評論還是轉發,要麽就是在表達震驚,要麽就是有人在惋惜,評論一水兒的都是——
“喜歡個明星也不用這麽拚命吧,好好的一條人命,哎,都摔成什麽樣了。”
“雖然想說這腦殘行為,但是還是算了,死者為大。”
“這是瘋了吧,人家出櫃關你什麽事,就算不出櫃也他媽不會和你在一起啊你怎麽就是不明白?!”
“所以這是被袁謹然在出櫃現場秀恩愛秀到跳樓?…………袁謹然真是ffff團派去的間諜。”
隻有幾條是在說“我朋友在現場,那人到底是誰都沒個準信,你們直接說是袁謹然粉絲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但是這樣的評論夾雜在上萬且迅速刷新的評論中效果顯得微乎其微,最多是被匆忙地點了幾十個讚之後,就迅速地被衝刷下去。
謹然知道發評論的人並沒有惡意,他們最多隻是路過圍觀,甚至有一些人本身是在向著謹然說話的——但是他們無意間直接將這個人判斷為“袁謹然的粉絲”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做了一次豬隊友,謹然看得拙計無比,想要上小號刷一刷評論壯大一下“死者身份還沒確定”的隊伍,但是手指點到切換賬號,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點下去,有些煩躁地將頭發弄亂了些,他將手機扔到化妝台上。
“外麵怎麽樣了?”謹然問身後的方餘。
“警察已經到了。”方餘頭也不抬地說,“但是外麵人越來越多了,除了跳樓的事情,原本沒到的媒體啊圍觀的人啊都跑來了,會場外麵被圍得水泄不通,我幹脆在這邊給你訂個房間你今晚先住這——”
“有沒搞錯?這樓剛有人跳樓啊,在大門口摔成那樣了,馬賽克打成那樣我都能看出有多慘——你讓我晚上直接住在這?”謹然滿臉震驚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哪怕接下來真的要被封殺現在我他媽也還沒來得及死透吧,至於慘到這地步?”
大概是謹然的嗓門兒有點大,原本炸了鍋似的後台化妝間裏陷入片刻的死寂。
謹然這麽一嗓子吼出來,方餘先是呆愣了下,之前慌慌張張就下了決定,這會兒謹然說了他才想起還有這茬,確實考慮到這個的話這麽安排的確有些不太妥當,經紀人先生定了定神正想道歉,卻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卻突然聽見身邊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氣聲,轉頭一看發現是上一秒還滿臉戾氣的黑發年輕人這會兒正仰著腦袋望著天花板,將雙手塞進口袋裏,重重地跌坐回了位置上,沉默片刻後,他顯得十分疲倦地擺擺手說:“……算了,出不去的話也沒辦法,這事不能怪你……抱歉。”
方餘眨眨眼,怎麽也沒想到這事兒反倒輪到謹然主動來道歉。
看著那張一夜睡眠不足外加疲憊驚嚇這會兒臉色極為糟糕的臉,方餘突然覺得心酸得要命,替謹然委屈的同時,胸腔之中熊熊燃燒著的還有莫名其妙的憤怒——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憤怒應該針對誰,是對那些無良隻知道利用爆點引導群眾思想不顧明星後路的媒體?還是怪那個莫名其妙跑到人家新聞發布會跳樓的家夥?……又或者壓根是應該怪身邊那些逼得謹然不得已出櫃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
“你別想那麽多,那人不一定是你的粉。”
“……”
謹然苦笑一聲,隻是覺得,是有這個可能,但是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誰他媽沒事幹跑到一個明星的發布會現場跳樓?這得有多大的反社會性人格才能做出的坑爹事兒?
一室的沉默中。
謹然皺著眉轉頭壓低聲音問生活助理小哥有沒有帶清涼油,腦仁子疼。
這個時候他們可以清楚地聽見窗外傳來了警車警笛的鳴響還有記者喧嘩的聲音,緊接著也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事兒,外麵突然再次爆發出一陣人群的喧鬧,就好像記者又看見了什麽讓他們炸裂的事情似的……謹然聽著這聲音越發煩躁,皺著眉招呼人去把窗戶關上耳不聽為淨,被他叫到名字的工作人員這會兒也處於遭逼狀態,一步一指令點點頭就老老實實跑去關窗戶,關完窗戶,謹然問他外麵又他媽怎麽了,他想了半天,就說了一句:“好多人,好多車。”
謹然無語地閉上了嘴,方餘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接下來的時間難過得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獄似的,
謹然想抓著手機打發下時間,但是光解開鎖看見上網的圖標以及微博的圖標,他就想吐。
微信更是炸裂得信息一條接著一條,全是問他怎麽樣好不好出了什麽事兒的。
想了想直接將手機關機,謹然從座位上站起來猶如困獸一般在房間中轉了幾圈,正當他煩躁得覺得說不定下一個從四十七層樓飛下來的人就是他自己的時候,化妝間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麵重重推開!
那“轟”地一聲巨響嚇了謹然一跳,他轉過身正準備罵人,定眼一看卻發現從門外走進來的人居然是這會兒應該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的薑川——此時此刻男人身上還穿著寬鬆的居家t以及大褲衩,頭發還是濕漉漉的,腳下踩著的……是家裏浴室衝涼的拖鞋。
總的來說就是毫無形象可言。
謹然呆愣在原地瞪著薑川,就好像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然而在他來得及問出一句“你來幹嘛”的時候,男人已經三兩步地殺到他的麵前,溫熱幹燥的大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往自己這邊拖了拖,言簡意賅道:“走,路通了。”
“……………………啊?”
路通了?
剛才不是還說什麽“水泄不通”的麽?
謹然就這樣被從天而降的薑川二話不說地直接抓走,那速度快得在場愣是一個人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方餘才“哎”了聲拍了下腦門匆匆跟了出去,一路小跑來到停車場,這才發現此時此刻停車場鋪天蓋地都是統一規模的黑色轎車以及黑衣人,那規模……
簡直已經誇張到讓人歎為觀止的地步。
在最中間的某輛車旁,薑川已經將黑發年輕人塞進了車裏,方餘趕緊跟了上去一溜煙兒地竄上副駕駛座,坐穩了屁股,聽見後座的車門被狠狠摔上——方餘轉過頭這才發現開車的人是薑川的那個國外基友,叫費恩還是什麽來著,見人都上了車,他直接調轉方向盤,將車緩緩開出停車場。
外麵已經被清場,那些亂七八糟還想拍的記者以及暴動的人群已經被警方以及薑川帶來的人聯手鎮壓,原本連隻蒼蠅都快飛不出去的人群愣是被活生生地撕開了一跳道路——幾十輛黑色轎車排著隊從停車場開出來,記者們舉著手中的相機隔著人群傻了眼:每一輛車都長一樣,他們壓根不知道應該拍誰,也不知道袁謹然到底在其中的那一輛車裏。
沒有哪個明星躲新聞躲出這樣的陣仗的。
望著窗外逐漸遠去的人群,以及此時隻會讓他覺得恐慌的閃光燈,謹然轉過頭看著麵無表情坐在自己身邊的薑川,甚至來不及激動男人猶如天神一般從天而降拯救他這件事,隻是特迷茫地問了句:“現在去哪?”
“機場。”薑川抓過謹然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修長的指尖顯得漫不經心地在後者掌心撓了撓,“家裏人的機票也買好了,放心,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