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謹然盯著自己的手掌心發呆,周圍沒有誰注意到他臉色不太對——除了一直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懶得看其他的猴子嘩眾取寵的某人之外……此時,導演蹲在監視器後麵看了一遍剛才拍的鏡頭,發現希德加的那句台詞也還可以用之後,大手一揮招呼他們準備繼續下一個鏡頭,趁著工作人員各種忙亂地調整攝像機順便搬道具,男人無聲無息地靠近了黑發年輕人,站在他身後冷不丁地說:“發什麽呆,一臉被鬼摸了屁股似的表情。”
謹然先是被男人這麽悄無聲息地冒出來嚇了一跳,沒來得及出聲埋怨聽他說話的內容後又不由得唇角抽搐,將手放下來,恢複了鎮定,麵不改色撒謊道:“剛才從扶手梯下來的時候手掌心好像被木屑紮了……這艘船到底有多老了啊。”
“幾十年吧。”薑川心不在焉地說著,一邊想要伸手去抓謹然的手,“出血了沒,我看看?”
“沒出血,木屑我也已經弄出來了。”謹然稍稍側身躲開。
薑川一下子抓空,續而微微眯起眼。
周圍的氣氛變得有些低壓,想到以前常常被男人嘲笑在現實生活中演技差勁隨便撒謊都會被揭穿,正當謹然慌張自己會不會又被無情揭穿,這個時候導演那邊開始催促他趕緊滾過去準備下一個鏡頭,正好這最後一個鏡頭薑川自己也有戲份,於是在露出個無奈的表情後,男人伸出手掐了下黑發年輕人的下巴示意“一會再跟你算賬”,這才轉身離開。
下個鏡頭是雷蒙德從天而降,將這群在海上打鬥地主的人一網打盡,整個鏡頭拍的都很順利,這也是今天的最後一個鏡頭,拍完之後,再也受不了底艙的悶熱,工作人員和演員均是鬆了一口氣,歡天喜地地嚷嚷著收工,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去感受小島風情去了。
謹然原本想拍完就好好休息,沒想到從船上下來就有攝影組的工作人員邀請他晚上到酒吧去玩玩,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是轉念一想國外的劇組似乎比較喜歡講究劇組氣氛和凝聚力,自己這樣不合群不合適,外加他如果自己呆在酒店裏閑著無聊未免就會去想一些糟心的事兒,思來想去最後幹脆一口答應了下來,跟工作人員約好了時間雙雙告別,謹然趕緊回到酒店去衝了個涼,換上了大短褲和背心,踩著人字拖毫無偶像包袱地走出門,準備去找薑川一塊兒到酒店跟劇組的人匯合。
沒想到的是剛開門,就被站在他房間門邊的紅頭發家夥嚇了一跳。
“你怎麽跑這來了?”謹然有些驚訝,“找我有事?等很久?做什麽不敲門——”
“因為我不確定你會不會給我開門。”希德言簡意賅地說著,他轉過身來站直了身體,麵對這竟然盯著他的眼睛說,“你從到了劇組就沒理過我……”
哪裏是我不理你,明明是你不理我吧。謹然被這麽反過來倒打一耙的行為弄得措不及手,憋了半天最後很挫地憋出一句“抱歉”,沒等他來得及反應過來自己到底錯在哪,希德很快地就接上一句:“沒關係。”
謹然:“……”
希德伸手越過謹然,替他將房間門關上,然後稍稍讓開示意他走前麵,在黑發年輕人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突然說:“晚上酒吧我也去,所以在這裏等你,順便跟你說點事。”
“說什麽?”謹然問。
“最近你新聞鬧得滿城風雨你不知道?”兩人並肩走在走廊上,希德轉過頭來,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中,那雙琥珀色瞳眸依舊顯得十分明亮,“他們都說你出櫃了,跟全世界宣布你喜歡男人——”
“呃。”謹然眨眨眼,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很勇敢。”希德說。
“啊?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對方居然這樣評價,謹然轉過頭,“你說什麽——”
“字麵意思。”希德淡淡道,“誰都知道你的國家對於這方麵的接受度並不是很高,在這樣的環境下以公眾人物的形象公然出櫃,不誇獎你一句‘很勇敢’,我恐怕會良心不安……”
謹然眨眨眼,越發地尷尬起來,抬起手撓撓頭:“做出這件事我可不是為了這麽一句‘勇敢’的誇獎啊,簡直是做出了必死的決心——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說沒死大概也早了些……”
說到這裏,他稍稍放緩了腳步想要掏出手機看一看距離揭發那個跳樓的人不是江洛成之後,事情又有什麽進展——說心中不存在一絲絲僥幸想要憑借著這明擺著被汙蔑事稍微翻身是假的,打從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心中隱隱約約在期待著什麽……
然而他一直沒有看。
也算是不敢看。
沒有什麽比“希望破滅”這種事來的更糟糕的了,比起這個,還不如從頭到尾都處於“不抱希望”的絕望之中。
想到這裏,謹然猶豫了下,又將手機重新鎖上屏幕塞回了口袋裏,轉頭跟希德說:“我有看見國外的媒體亂寫,把你也牽扯進來……”
“我又不在意。”
“……”說什麽大話,真不在意你至於這些天對我冷鼻子冷臉的,當我傻啊?
“隻是有點驚訝外加不高興,你在記者發布會上說什麽自己已經有了伴侶這件事,從你的麵部表情來看似乎是真的,你還很保護那個人。”希德說著,轉過頭來看著謹然,“你出櫃了,對我不忠。”
“……”謹然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也是瞪大了眼回瞪希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此時兩人已經到了酒店大堂,希德停下來,比謹然稍矮一些的他踮起腳,微微眯起眼湊近了黑發年輕人,當兩人逐漸拉近到一個極為接近到可以呼吸彼此的氣息的危險距離時,他這才停下來,用非常認真地聲音說:“你答應過,要給我生孩子的。”
空氣一瞬間徹底凝固。
看著麵前這張還帶著一絲絲稚氣叛逆的英俊麵容上寫滿了認真,一時間謹然不知道這事情應該從哪兒說起,就在這個時候,從他的身後忽然伸出一隻大手將他的整張臉罩住往後拽——一瞬間和希德拉開距離的同時眼前也失去了光明,正當謹然為此而稍稍驚慌時,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撞到一副結實的胸膛,與此同時,低沉而隱約透著一絲絲不滿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做夢的時候他答應的?——別動。”
後麵兩個字是跟謹然說的。
被男人固定在懷中的黑發年輕人立刻收起炸毛狀態老老實實地停止了掙紮,這時候薑川才將手從他的臉上挪開,同時盯著站在他們後麵滿臉不滿的紅發青年說:“他在記者發布會上說的那個人是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了嗎,這意味著無論從哪方麵來看你都沒機會了——可以閉嘴了嗎?”
希德微微蹙眉:“雷因斯,什麽事都要講究個先來後到吧。”
“這家夥在昏迷的時候你在德國,這家夥在昏迷之前你連中文電視都不看,哪來的先來——”
“可是我是小黑啊。”希德聳肩。
謹然垮下臉,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被人扳著肩膀轉過去,隨即對視上一雙湛藍色的瞳眸——此時此刻男人正用看病人的眼神看著他:“你跟我說那些個荒謬的故事就算了,還把你的倉鼠故事跟希德也說了?有病?要不要放到網上去開個連載算了?”
謹然啞口無言,而在他的身後,希德輕鬆地嗤笑了聲:“你跟他說了啊?結果他果然不信,你看,這種人憑什麽——”
謹然覺得頭疼的不行,忍無可忍地開口讓他們兩趕緊閉嘴,而後轉身往酒店大門前走——留下站在原地爭鋒相對的兩人同時扔給對方一個極為不屑的白眼,而後一前一後地追著他的背影而去……
……
到了酒吧,在一堆熱熱鬧鬧的人群裏坐下,謹然的手裏不知道被誰塞了一杯啤酒,周圍的人間謹然、希德和薑川三個人同時到,開始生葷不忌地開起他們的玩笑——沒辦法,最近謹然新聞纏身,而緋聞主要對象就是希德和薑川兩位,這些老外似乎也並沒有太多的顧及,喝開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彼得也在個角落裏坐著,作為導演平日裏他操作著眾演員的生死大權,所以也格外囂張一些,輪到他發言的時候,他笑嘻嘻地直接問謹然:“你平常是在上麵還是在下麵?”
周圍的人哄地一聲炸裂開,吹口哨的鼓掌的,謹然默默地將一口啤酒吐回杯子裏——坐在他附近的家夥嘻嘻哈哈地伸出手拍他的肩膀和腿,個個都是一副嗨得不行的模樣,這情景……如果是在國內的話,是怎麽都不可能出現的。
在國內,那群人大概會以對某些新聞絕口不提的方式來默默維持住和諧的氣氛和謹然的心情。
但是現在這樣……也無妨。
被公然的說出來,反而氣氛沒覺得有多麽尷尬,當薑川笑著問彼得“那麽好奇你要不要晚上來我房間圍觀一下”時,坐在謹然身邊的希德也嚷嚷著“這個問題你應該問我”,彼得愣了愣罵了聲髒話,然後笑著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有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家夥在,然現在肯定覺得很為難……啊,聽說你們國家的大環境對這個很嚴格,希望你能挺過去這一關,當然,作為《利維坦》的導演,我也希望自己能助你一臂之力——該給一些心思狹隘、見識淺薄的人一些教訓了,比如他們應該明白,作為一名演員,究竟什麽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莫名其妙被糊了一臉雞湯。
謹然卻覺得自己被這雞湯強行灌進了心裏,一時間整個人都像是被充滿了正能量一樣,那張這些天都缺乏笑臉的麵容終於勉強綻放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他舉起手中的酒杯,衝著彼得的方向舉起杯子,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感覺到在黑暗之中,薑川放在自己腰間的大手稍稍收緊……碰杯之後,黑發年輕人仰頭將那一大杯酒液一飲而盡,站起來擦擦嘴,壓低聲音表示自己要去洗手間。
“我陪你去。”薑川說。
“不用。”謹然笑了笑,用溫和的聲音,“你要去了,他們會以為我們去幹嘛的。”
在希德的臭臉中,劇組的工作人員聽見謹然居然自己開始調侃,紛紛興奮起哄……離開了那群鬧哄哄的人,謹然獨自來到洗手間裏,走進隔間關上門,長籲出一口氣,告訴自己該麵對還是要麵對,萬一是個好消息呢?這麽安慰著自己,他背靠著廁所門,將那揣在口袋裏捂了一晚上的手機拿出來看了看——
在揭發那個跳樓的人不是江洛成,謹然也不是什麽“逼死前男友的白蓮花”這出大戲後,許許多多的謹然米分絲為他叫屈,然而在出櫃的風波之後,不得不麵對還是有米分絲表示對這件事接受不能真的轉路人的事實,哪怕是有公司的水軍在背後推動,這個時候能為他站出來說話的聲音依舊顯得很小。
而此時,各大門戶網站上,那些黑們的口風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方向,比如——
那個跳下來的人不是江洛成你們就歡天喜地了?有病吧?
哪怕是個無辜的路人米分也是一條生命吧,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袁謹然才跳樓的?
這種明星真惡心,現在一言不發還和沒事的人一樣,就該封殺他!
你們指望同性戀有什麽良心,這種人本來就是心理有毛病,不然性取向能異於常人麽?
“……”
惡言依舊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謹然緩緩閉上眼。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時的心情——大概就是所謂的“怕什麽來什麽”,心中雖然有一些類似於“果然還是這樣”的感慨,事先也確實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罵自己“惡心”的時候,那種衝擊力還是比想象中來得更大一些。
他隻是想好好地演戲,好好地跟喜歡的人過日子,僅此而已。
為什麽明明兩件看上去很簡單的事情碰撞到一起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團糟呢?
所以的輿論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他絲毫喘不過氣。
甚至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已經到達了極限,無論被如何鼓勵,如何的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當最終上戰場的時候,麵對惡言惡語,所有的心理防線還是會崩潰的不堪一擊——
謹然沉默,低下頭進入自己的微博,想了想後他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慢吞吞地打下“我很”兩個字,在他剛剛輸入下一個詞語的頭一個拚音字母時,身後洗手間的門突然被人拉開,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子擠進來,飛快地抽走了他手中的手機,同時蹙眉看著低著頭盯著自己腳尖的黑發年輕人道:“躲起來看這種東西你是不是很閑?事到如今你不會還在天真地指望那些躲在網後麵的黑能夠因此而放你一馬嗎?這種隻有在童話故事裏才會發生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那世界才真是充滿愛……你還發微博?這時候你想說什麽?問候那些黑子全家祖宗?別告訴我是‘我很抱歉’,行不行你要敢做這種委曲求全的道歉我真的會揍死你——”
男人的話因為瞬間撲到自己懷中的黑發年輕人的撞擊而戛然而止,他先是一愣猛地閉上了放狠話的嘴,而後默默地抬頭看著自己因為條件反射高舉過頭的雙手,沉默,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幾秒後,他放下手,將手放在用雙手死死地抱著自己腰的黑發年輕人背上,僵硬地拍了拍,技術相當不嫻熟地安慰道:“沒事,沒事……別理他們,屍檢結果還沒出來,相信我,打臉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現在就暫時讓他們囂張一下好了。”
懷中的人沒反應。
良久,當薑川稍稍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試圖去看他是哭了還是睡著了,這個時候,他才聽見謹然用正常的、隻是有一點點鬱悶的聲音道:“哄小孩啊你,繼續啊,別停。”
“哄小孩要用糖,”薑川想了想,認真問,“所以要給你買麽?”
“……”
“袁謹然,我對你沒別的要求,但是就這件事上,別認輸。”
“……好。”
“給你買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