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夢境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了。

這是一個荒誕的、詭異的、充滿了意識流且讓人捉摸不透的夢境。

謹然睜開眼睛,失落又意外有些安心的發現周圍的一切已經“恢複正常”——周圍一切人類使用的器具又重新回到了倉鼠眼中的“龐然大物”尺寸,屬於倉鼠世界的敏銳嗅覺與聽覺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此時此刻,滿滿籠罩在他周身的薑川身上的氣息令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稍安心……耳邊聽到的,除卻男人陷入沉睡時發出的輕微酣眠聲,還有哪怕拉上了厚厚的窗簾後依舊擋不住的別墅外泳池邊《民國異聞錄》的劇組成員嬉戲時發出的歡聲笑語。

吵死了。

心煩。

倉鼠抬起爪爪,摸了摸腦門上的毛發,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柔軟的枕頭上緩緩移動,聽著腳下發出好聽的沙沙聲響,他摸索著看了一眼放在床頭的電子鍾——隨即驚訝地發現距離他們剛剛入睡才過去了不到半個小時。

明明他已經做了一場如此亢長的夢境,現實世界卻隻是過去了短短不到二十分鍾。

倉鼠抹了把額頭上瘋狂往外飆的冷汗,想到夢境的最後自己打著傘站在薑川身後的那一幕,不得不承認自己《民國異聞錄》中毒太深——這他媽還沒開播呢就已經成了腦殘米分……

就好像任何人在經曆了一場噩夢後都會陷入心情低沉狀態一般,之前夢境的內容讓倉鼠有些焦躁地抱臂在枕頭上渡步了幾圈,而在它噠噠噠地開始溜達自己的第五圈時,轉過頭發現原本睡得安穩的薑川這會兒似乎是因為它在枕頭上摩擦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響受到了一些打擾,雖然沒被弄醒,但是眉頭卻還是淺淺蹙起……

倉鼠還沒來得及落地的那邊腳懸在半空。

幾秒後,它一個側滾翻接鯉魚打滾再接倉鼠啃屎落地式,從枕頭上翻滾到**,爬起來甩了甩腦袋,看了看四周——謹然做出了一個之後令他自己後悔得腸子都泛熒光綠的決定:趁著薑川沒醒,它可以趁機到處溜達一下。

打定這個主意後,倉鼠邁著小短腿作案動作技巧皆嫻熟地順著床單一路滑落在地,厚實的圓屁股“吧唧”落地後,倉鼠坐在原地冷靜了三秒,這才從地毯上爬起來揉揉摔疼的屁股,然後邁開四肢小短腿向著門縫處一路挺近——

其實謹然就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徐倩倩的電腦,如果運氣好的話,他覺得自己說不定可以從徐倩倩的電腦裏找到一些她用來要挾江洛成的東西——假如江洛成的智商水準在水平線之上的話,那麽這樣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東西的“袁謹然和江洛成有一腿”的東西,應該是存在的。

薑川將客房的門關了起來,所以要出去唯一的出口就是門縫——謹然拚了吃奶的勁兒努力平攤自己試圖從那不怎麽寬敞的門縫處擠出——然而無論他怎麽拚命卻終究逃不過雙眼被擠成一條縫臉都被壓成大餅的命運,倉鼠使勁兒撲騰著小短爪默默地發誓自己以後一定好好減肥,正當這個時候,他那緊緊貼著地板的耳朵忽然聽見了人類走路時發出的“咚、咚”聲響。

倉鼠停止了撲騰,保持著屁股還卡在房間裏麵腦袋在房間外麵的姿態艱難地抬起頭,這個時候,他看見洛妮蹦蹦跳跳地從通往二樓的樓梯上走了下來——正當他奇怪洛妮跑去二樓幹嘛的時候,徐倩倩從屋外進來了,看見正往樓梯下走的洛妮,這女人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但是很快就收斂起來,扯出個笑容問:“洛妮,你怎麽跑樓去了呢?”

洛妮聞言,剛開始似乎是被嚇了一跳,但是看見來人是徐倩倩後,她有些可愛地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啊倩倩姐,我剛剛尿急,結果一樓的衛生間都被人占用了——保姆阿姨告訴我可以用二樓書房的衛生間,我就去了,啊,這個沒關係的吧?因為知道二樓是倩倩姐的私人空間我我我我沒到處亂走的真的就用了個衛生間而已——”

“沒關係的,瞧你緊張的,我就隨口問問。”徐倩倩臉上笑容不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給自己塗抹防曬霜,“你就是在我的**打滾我也不會罵你呀,真實的,什麽私人空間,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的。”

洛妮撓撓頭嘻嘻嘻地笑,想了想又問:“倩倩姐,你看見薑川了嗎?那家夥剛才問我客房在哪,我還以為他進來換衣服——”

徐倩倩聞言,正準備回答,卻在這個時候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猛地抬起頭看著洛妮。

謹然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壞了。

“不過我也不太清楚客房具體在哪,就隨便指了下。”洛妮瞪大了眼稍稍彎下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徐倩倩,“後來他找著了麽?”

徐倩倩的麵部肌肉這才稍稍放鬆下來,續而淡淡道:“哦,找到了啊,後來他來問我了——這會兒應該在客房裏休息吧,我聽方餘大哥說這兩天他在家也沒閑著,好像是處理一些什麽私人文件沒睡好,補眠去了吧。”

洛妮看上去不無失望地“哦”了一聲。

徐倩倩想了想,抬起頭壞笑著說:“哎呀,你就為了薑川才來的麽?今天我可是還叫了幾個比薑川有資曆多的哥哥來玩,結果你的一雙眼睛就放在薑川身上了,讓那些哥哥們情何以堪啊?”

洛妮瞬間羞得雙頰通紅,撲上去跟徐倩倩鬧成一團,周圍冒著可怕的桃紅色少女氣息,被卡在門縫中的倉鼠表示頗為看不下去地開始蠕動身子擠了擠自己的屁股,然後隻聽見“噗”地一聲,在被活生生擠出一個屁後,他終於成功地將自己的屁股從門縫裏拔了出來——還好倉鼠體積小,放屁也沒人聽得見。

倉鼠沒羞沒躁地抖了抖幾乎要被擠變形的屁股,這個時候,洛妮已經告別了徐倩倩重新回到院子裏去——大廳中央再一次地隻剩下了徐倩倩一個人,謹然掃了她一眼,果不其然看見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女人臉上的笑容迅速收斂起來,黑著臉瞪視著洛妮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後,她將自己手中塗抹了一半的防曬霜往沙發上隨手一扔,猛地站了起來,快步往樓上走去。

這莫名其妙的行為讓謹然有些在意。

他停下了準備轉身到別的房間去溜達的腳步,而是選擇蹲在那裏緊緊等待,因為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徐倩倩可能還會回來——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樓上就傳來了那女人快步走路的聲音,謹然耐心等待了下便看見徐倩倩從二樓探出半個身子,鬼鬼祟祟地往樓下看了看,在發現客廳裏依舊是空無一人後,她這才露出個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走出來匆匆走下樓。

謹然注意到與此同時,她手裏還拎著一個黑色的香奈兒包包……這個包包謹然認識,就是之前在《民國異聞錄》劇組試裝間裏,那個被薑川的小助理碰一碰徐倩倩就緊張得要死說什麽是限量款別弄髒了的a貨。

徐倩倩死死地抓著那個包包,臉上的神情未免有些緊張——當謹然心生困惑,猜測那包包裏是不是裝著什麽東西的時候,他看見徐倩倩正匆匆往他這邊走過來……倉鼠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閃身躲進了門邊投下的陰影當中,眼睜睜地瞧著徐倩倩那女人踩著拖鞋快步從他眼前走過,走到了走廊盡頭那一間最大的、謹然以為是客房的房間門前,她停下來,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那上鎖的門,然後走了進去。

三分鍾後,門把被轉動,徐倩倩從門中走出來,關上門,小心翼翼地上鎖。

那個香奈兒的包包不見了。

鎖上門後,她低下頭盯著那門把手盯了一會兒,片刻之後,這才轉身離開。

謹然:“……”

徐倩倩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從始至終她的行為一點兒不差地落入了最不應該看到這一幕的某隻倉鼠眼中,這個悲劇造成的結果就是當她前腳剛將某個可能是不為人知的秘密自以為不為人知地藏起來後,這會兒剛剛離開,後腳,就有一隻倉鼠撲騰著小短腿,像隻見了骨頭的狗似的舌頭外耷,往她埋葬秘密的房間一路飛奔而去。

……

從那大房間的門縫下擠進一個腦袋、看見房間裏布局的時候,謹然就驚呆了。

鋪天蓋地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瓷磚,白色的裝飾畫框,白色的石膏,白色的畫架,還有白色的凳子,白色的沙發,白色的窗簾——到處都是一個顏色,當倉鼠被那白色刺激得覺得自己眼睛都快瞎了時,他恍恍惚惚地意識到:這他媽居然是個畫室。

謹然蹭啊蹭,好不容易蹭進畫室,四周打量著看了看,首先吸引它的是在一片的純白色中唯一的色彩——在房間的正中央,架著一副巨大的、比成年人體型還高,大概有一頭河馬那麽寬(……)的畫架,在畫架上畫了一半的油畫——那是一幅顏色鮮豔的油畫,油畫上,身穿高中校服的一男一女站在一棵紫荊花樹下相視而笑,陽光明媚,頗有青春氣息,而且既視感強烈。

…………徐倩倩還會畫畫?

居然。

不得不公正地說一句,這女人要不是心腸歹毒外加小心眼之外,還真是……蠻多才多藝的哈?

倉鼠邁開步伐來到那副油畫前麵湊近了看看,畫架的右上方夾著一張明信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張明信片……是《歲月燃燒的聲音》劇組殺青後,每一位工作人員以及演員都發了一套的劇照明信片。

謹然:“吱?”

當初謹然還嘲笑江洛成的品味,表示這種印著自己大頭照的明信片給誰發誰收到應該都開心不起來吧,然後他轉頭就不知道把這玩意扔哪去了——他是萬萬沒想到,還真有人把這玩意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來,還根據這個,直接臨摹了一副油畫……唔,準確地說不是臨摹,倉鼠一臉黑線地發現,那張明信片上是“袁謹然”和“徐倩倩”在紫荊花樹下穿著校服扶著單車相視而笑的場景,但是在油畫上,徐倩倩還是那個徐倩倩,隻不過袁謹然的臉被無情地替換成了江洛成的。

倉鼠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去了。

江洛成那張三十多歲的老臉再顯嫩也他媽不能往中學生校服上招呼啊,一股小鬼子校園題材即視感撲麵而來是怎麽回事的啦?

謹然十分蛋疼地將注意力從油畫上收回來,這個時候,它又看見角落裏擺著一副比麵前這副的尺寸更加巨大、更加驚人的畫架,隻不過那副畫也不知道是畫完了還是沒動筆,總之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窗簾布,從外麵一眼看過去壓根看不清楚上麵畫的是什麽——處於好奇心驅使,倉鼠湊過去,使出了全身力氣也就是掀開了那厚重的白布一腳,伸腦袋進去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幅已經完成了的畫。

但是畫的什麽完全看不清楚。

從他掀開的這個小角落,隻能看見一小片大概是斑駁的牆之類的東西。

謹然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正巧這個時候有人在窗外用無比歡快地聲音喊了聲“倩倩姐”,倉鼠爪子一哆嗦那掀起來的白布盡數落在了它的腦袋上,被困在白布裏撲騰了下,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從畫布裏掙紮出來,倉鼠默默地對著那布的角落撒了泡尿以表達自己的憤怒。

殺完尿後,正想吹個口哨表達一下自己愉悅的心情,謹然卻忽然愣住了,因為他發現了一個令人無比蛋疼的事實——

…………………自從變成倉鼠之後,他好像越來越不講究了。

剛在大庭廣眾之下放屁也不臉紅。

這會兒還趕上隨地大小便了。

天啦,等他醒來變回“袁謹然”的時候,不會從曾經的病弱優質娛樂圈男神變成摳腳大叔吧?

倉鼠有些被自己嚇到,默默地摸了摸毛茸茸的胖肚子以試圖安撫自己受到了驚嚇的心,這個時候窗戶外麵不知道是誰又他媽叫了聲“倩倩姐”,謹然正暴躁誰那麽討嫌,一擰腦袋,便看見了這會兒被放在它旁邊的那張白色椅子上,黑色的香奈兒包包。

謹然:“……”

喔。

這才想起自己是幹什麽來的謹然放下了扶在自己大肚子上的手,動了動,轉身開始爬那張椅子,吭哧吭哧爬上去,摸索著打開了那包的扣子,他又將腦袋伸進包包裏看了眼——除卻差點兒被撲鼻而來的濃重香水味熏翻之外,一片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見。

將腦袋從包包裏抽出來冷靜了下,謹然想了想,突然伸出一條腿,踹了踹那個包。

紋絲不動。

但是沒關係。

倉鼠轉身,用前爪撐住椅子的扶手,屁股使勁兒往後伸,撞擊,撞擊,再撞擊——眼睜睜地瞧著那女式包被一點點地推到椅子邊緣,倉鼠這才停止扭動自己的翹臀,轉過身來重新回到那傳說中“限量版香奈兒”旁,伸出一條腿,再次踹了踹那個包。

而這一次,包包順利地掉落在地——裏麵的東西也跟著劈裏啪啦零碎地掉落一地:女人補妝用的口紅、米分餅以及護手霜各一隻,鏡子一個,筆記本一本,筆一隻,化妝棉一包,衛生巾一包,錢包一個,卡包一個,車鑰匙一把,發夾一副,牛筋一根,紙巾一包,糖果零食一盒,減肥瘦身茶一袋……

謹然蹲在椅子上俯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感慨了下女人的包包怎麽他媽的都牛逼得跟隨身空間似的,跳下椅子,地說當然地動爪,用“頂天立地式”將那個筆記本翻開,雙爪頂著封麵皮,努力伸長了沒有脖子的腦袋去看筆記本裏麵,卻發現筆記本裏是空白的……再翻翻,最多前幾頁記了些當天要趕的通告。

謹然有些失望地放開那個筆記本,正準備從上麵跳下來,卻在這個時候,筆記本下麵不知道是還墊著什麽東西,在倉鼠的重量下那東西滑動了下,倉鼠一個沒踩穩大餅似的整個兒撲在冰冷的瓷磚上,牙都差點磕掉——劇痛之間,它翻著三角白眼從地上爬起來,一屁股撞開那個筆記本,卻在看見筆記本下麵的東西時,它愣了愣。

那是一個金屬零件。

零件不小——哪怕是從人類的角度來看,這玩意也像是從什麽大型器具上麵卸來的某個部位,至於是什麽大型器具,那就不——

等等。

謹然伸出爪子,翻了翻那個金屬零件,而後,在這個金屬零件的角落裏,他翻到了個讓他渾身雞皮疙瘩起立唱征服的標記,那就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個字母鋼印:htjc。

簡單用人類語言翻譯一下,也就是“華通建材”的拚音開頭字母縮寫。

一時間,在謹然的腦袋裏閃過很多場景——

那一天,他眼睜睜地看著掉下來的廣告牌上麵徐倩倩燦爛微笑著的臉。

im公司的記者招待會上,羅成滿臉嚴肅地宣布要將負責im公司大樓翻新施工的華通公司告上法庭,網絡上網民和主流媒體一邊倒地堆im公司進行聲援,嚴重影響了華通公司的名譽,導致短時間內該公司股市下跌慘烈……

華通公司的記者招待會上,華通公司負責人表示,華通公司對於施工現場的安全管理措施向來是擺在首要第一位的,公司認為施工工地出事絕非管理疏忽所製,並表示華通公司在對im公司以及袁謹然致以最真誠的歉意的同時,會將這件事追查下去,但求一日水落石出。

im再開記者招待會,出示了一份警方那邊調查後發現廣告牌鬆脫是因為在安裝的時候有一處少裝了固定零件,為了排除零件因為自然因素鬆脫的可能,他們仔細搜尋了四周都沒有發現那個零件存在……

就是這麽一個莫名其妙丟失的零件,成為了華通公司啞口無言無法反駁的要害所在。

而如今,這玩意卻出現在了徐倩倩的包裏,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