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

此言一出不僅是宣明帝、太子、德妃等人,就連他身邊的常盛都大吃一驚。

後者更是反射性的想要將宣明帝麵前裝著金黃色物什的盤子給撤下去,口中喝道,“大膽!師大人竟敢將此等毒物送到皇上的膳食桌子上來!究竟是何居心?”

看不出來啊,這種帶著誘人食欲色澤的食物,居然是有毒的。

隻要是有毒的東西,莫說是百畝年產兩千五百石,就是兩千五百萬石那都是絕對當不得數的,那毒蟲毒蟻世上不知凡幾,繁殖也多的很,怎不見將其搬上膳食桌子?

皇帝的膳食向來都是謹慎了再謹慎的,別說是有毒,就算是沾了髒汙都是不可能的事,後者是大不敬,要誅九族,而前者,卻是結結實實的謀逆,誅九族是輕的,要讓其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今晚,皇上初臨蜀州之際,蜀州州牧師鈺師大人竟然膽大包天到公然將這個有毒之物呈到皇上的膳食桌子上,此等不要腦袋之舉,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說些什麽是好。

此時此刻,他們反射性的忽略了方才師鈺像是講故事一般的說出此物的作用,而這些人又是如何如何驚歎此造福於民、造福於百姓、造福於大齊的食物時的模樣了。

就連德妃也不例外。

她很清楚這個東西拿出來會造成什麽轟動的效果。

她雖因子嗣的緣故自請在承乾宮小佛堂關了這麽多年,不問世事,不知道外界的諸多世事變遷,甚至於也因此讓廣陵梁氏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梁氏女,但是德妃好歹也梁氏盡心盡力培養出來的姑娘,當初在梁家,除了太子生母、宣明帝元後就屬德妃最為受寵,各方麵受的教育比起元後來說也不算差什麽,是以,比起那些隻知道後宅閨閣的女子來說,德妃對於這個東西的作用,想的更多。

不過也許是因為心係自家兒子的緣故,作為一個母親,德妃從師鈺口中知道這個東西的年產之後,第一個想的不是造福於民,而是——若此事當真,師家將崛起了!

就如同當年的廣陵紙一樣,原本,在廣陵紙還未問世的時候,廣陵梁氏不過是一般的書香世家,萬萬不可能有如今滿門清貴、天下之師的地步,可是就是因為一個廣陵紙,讓廣陵梁氏直接一躍成為了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無論是誰麵對廣陵梁氏都不得不從心裏對其敬重一二。

畢竟,若是沒有廣陵紙,他們這些讀書人,世家先不必說,就說那些寒門小姓,若是沒有廣陵紙,讀書的代價將會大很多,有些農籍父母做牛做馬一輩子都不可能供養一位讀書人出來,那是絕對不可能有如今這樣的地位。

這還隻是廣陵紙,隻是讀書人。

天下讀書人多,但是要張口吃飯的人更多,天下讀不上書的人多,但是每年因各種天災人禍被餓死的人更多,沒有廣陵紙,那些人頂多是讀不上書、一輩子是農籍罷了,實現不了抱負卻要不了人命,但是若是這天下又多了這麽一種不用怎麽培養兩月一收便能果腹的食物出現在百姓的家裏,可想而知,這天底下要餓死的人將會少多少!

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百姓,天下百姓多了,不必為餓肚子而煩惱了,那使出來的力就可以用在別的方麵。

不說其他,軍隊的實力可以大大加強,邊防工程也可以緊鑼密鼓的進行下去,甚至於多年前皇上所設想的大運河,等等等等都可以開始有所計劃。

可以說,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一旦師鈺所言屬實,他師家就是利國利民的大功臣!

百姓將為其立長生牌匾,宣明帝定是不會苛待了他。

師家將崛起了!

這一認知讓德妃又是心驚又是肉跳,師家崛起,那麽宮中麗昭儀師氏就將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小姓之女,因各方製衡,才讓其勉強壓製在正二品昭儀位份上的她,可能這位置又要往上挪一挪了,昭儀之上便是從一品妃,再之上便是正一品貴妃······

就不知道皇上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章程了,或者說,在他的心裏,這位麗昭儀占據了什麽樣的位置:師家有了這樣的功德,蔭及師氏女,別說是妃了,就連貴妃都使得,隻端得看皇上是個什麽態度了。

在承乾宮小佛堂幽居多年,德妃早就不在乎帝皇恩寵、位份名譽,至於麗昭儀師氏能爬多高,德妃心裏其實是不在乎的,此時此刻,她心裏隻是不由得清醒:還好師氏女當初一進宮這身子就被壞了,除非是奇跡,這輩子,她都不可能有任何子嗣!

正當德妃憂心忡忡,做好了一切應對之法的時候,就聽聞師鈺很是老實的說出了這東西的特殊性。

饒是德妃是見過大場麵的人,麵上也不由得一僵,“師大人可是說錯了?如此愚弄皇上,這罪名你可擔當得起?”

這話其實不該德妃來說的。

對外,德妃一向都很是佛性,不爭不搶,嫻靜淡然的模樣,聽聞師鈺的前言或許最多讚一句恭喜皇上、利國利民之類的話,聽了師鈺的後句,以德妃以往的性子,也頂多是皺眉不語,卻絕不會失態質問朝廷命官。

師鈺獻上此物,雖不說目的如何,到底有沒有欺君之罪,至少現目前,皇帝沒有任何表示,師鈺還是朝廷命官,還是正三品州牧,歸皇帝管,萬萬輪不到德妃質問的地步。

就這一點來說,就足夠讓人懷疑了。

好在,因為師鈺的這一言,讓在座的好多人失了態,德妃此舉雖讓人意外,卻不會太過突兀,宣明帝的注意力也並沒有落在德妃的身上,他甚至於並沒有理會一旁作勢要護駕的常盛,也沒有管周圍席上議論紛紛的大小官員,隻是麵無表情、安安靜靜的又挑起了一竹箸碟子裏的物什:色澤金黃,香味誘人,沒有任何的攻擊性。

臣子到底隻是臣子,麵對師鈺的話驚慌了一瞬,可是他們心裏知道要拿主意的到底還是皇帝,漸漸的廳內嗡嗡嗡的議論聲也沒有了,所有人都住了口,聽從皇帝的示意。

“說夠了?”宣明帝先是不鹹不淡的開了口,麵上沒有什麽表情,語氣裏卻都聽得出皇帝現在的心情不算好,但是就算是不算好的心情,麵對師鈺的時候,宣明帝都是溫和的,“朕相信自己選出來的臣子不會是無的放矢之輩,師卿既然敢將這東西呈到朕麵前,也敢當著朕的麵道出此物有毒,想必餘下有些話還沒有說完吧?”

宣明帝很溫和,但是,就如同德妃說的那樣,有些話餘了半截不說完,任憑旁人去猜,然後以觀賞對方的反應取樂,欺君之罪或許夠不上,可是愚弄皇帝的罪名,可是足夠了的。

任何人不喜歡被人愚弄,尤其是皇帝。

他話鋒一轉,“可是,誰給你的信心,覺得朕會聽你把話說完?”

這一句話說的是既輕又淺,可是卻偏偏落在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裏卻是極為的震耳欲聾,任誰都知道皇帝這是不愉了。

正所謂,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先不說宣明帝這個皇位做得穩不穩當,朝廷之上又有多少反骨,但是最起碼,他是皇帝,是天子,若是他鐵了心不喜師鈺,無論師鈺獻上了什麽東西,或是奇珍異寶,或是絕世美人,或是如同這桌子上擺的這個利國利民之物,隻要宣明帝不喜,師鈺都討不了好。

“皇上恕罪,臣並沒有任何不敬之意,臣,不過是想將其中的利害關係逐一告訴皇上罷了,望皇上明察。”皇帝不愉,做臣子的第一時間自然是跪下來請罪,師鈺也不例外,當下便又是撩起前袍,又是磕頭,語氣十分的誠懇,像是說盡了心中的忠君愛國之思。

然,這年頭,從來都是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難,師鈺雖然是蜀州牧,蜀州治下的大小官員皆是看師鈺的臉色行事,但是在這個前提的是,師鈺要坐穩蜀州牧這個位置,如若不然,天底下多的是人想要啃一口蜀州的肉,喝一口蜀州的血。

眼見著,皇上對師鈺不滿了,他這個蜀州牧位置能不能坐穩還難說,他治下的大小官員自是推波助瀾,嘴上說的是忠君愛國,實際上皆是紛紛在宣明帝麵前進言讓皇上嚴懲此人雲雲,心裏想的都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蜀州牧是正三品,若是師鈺倒下來,他們不就有機會了嗎?

一時之間,整個大廳鬧哄哄的像是城北的菜市口一般,這些個讀書人讀了這麽多年的書口才都是非同凡響,引經據典都是想坐實了師鈺以下犯上,不敬聖上的罪名。

大廳裏很熱鬧,熱鬧得連德妃都忍不住說了幾句,自然,她說的就更加含蓄了,比之這些個官員的遣詞用句都委婉的多,先是望皇上看在師鈺師大人獻上如此利國利民之物的份上饒了師大人的不敬之罪,又是說師大人定不是有意如此,請皇上看在他尚且不過十八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雲雲之類的。

要不說論耍嘴皮子,在後宮混的女人段數要比這些個小地方的官員高上那麽一籌呢,別看德妃句句都是替師鈺求情,句句都是展現了自己的善良大度,善解人意,實際上呢,落在宣明帝的耳朵裏,那可不就是綿裏藏針,一個字一個字的皆是激起宣明帝的火氣?

先是坐實了罪名,又是點出了師鈺的稚嫩。

早年,因為世家子弟枉顧王法,曾當街使鞭子抽死無辜百姓之時,宣明帝便直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如今若是真讓德妃坐實了師鈺的罪名,有罪自然當罰,怎麽罰?他師鈺不過十八,便已經是正三品州牧,比起朝廷中的所有官員來說,都要年輕的多,有時候年輕不等於有為,如今更是犯了錯,何不貶了他的官職,讓他從基層做起,一步一個腳印?

嗯,這話說的漂亮,可是再怎麽漂亮都改變不了,德妃句句都想讓宣明帝貶了師鈺官職的意思。

一旦師家師鈺被貶,無論師家再獻上什麽物什,都不可能再崛起了,後宮女子的身份地位,大多都源於娘家的地位,若是師家徹底沒落,徹底被打入塵埃,麗昭儀師氏拿什麽晉封?可能一輩子都隻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呆在昭儀位份上,不可能有絲毫前進的可能了。

一個昭儀,一個不能生的昭儀,能讓人放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