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畢竟才被朝廷收攏,無論是財力、人力方麵,那肯定都是比不過已經算是整個大齊商業樞紐的江州的,就算師鈺已經給宣明帝準備了前州牧的府邸作為暫時的行宮,各項事宜也是盡力準備妥當,但是比起當初在江州,這些“妥當”就顯得不怎麽樣了,不過好在宣明帝不是一個鋪張浪費、大好奢靡的皇帝,相反,他還很節儉,比起為了迎接聖駕大肆建造行宮,還不如將手裏的人力、物力、財力用在百姓的身上,正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一點,宣明帝知道的很明確。
不過,就算師鈺布置得簡單,再怎麽樣,基本規製還是有的,是以,給師堯配置的小院子,雖說不富麗堂皇,但是,卻也清新淡雅,以目前蜀州的人力、物力、財力來說,已經算得上有心了。
最起碼,當宣明帝踏入師堯的小院子的時候,歎了句,“你哥哥,有心了。”
今兒個晚宴上這皇帝才大發雷霆,怎麽這會兒還有心情上她這來了?
師堯伺候著宣明帝落座,心裏卻暗自思忖,按理說,師鈺既然敢當堂給宣明帝展示出土豆的研究成果,折子什麽的自然都是準備好了的,就等宣明帝發話,那明黃色幾寸長幾寸寬的折子自發的就會放在宣明帝的案牘之上,這會兒子宣明帝不去看折子,不去發一發名垂千古額美夢,怎麽還有空閑上她這兒來?
“你在想什麽?”也許是師堯思考的模樣太過明顯,明顯到讓宣明帝都有了興趣問上一問。
帝王的興趣從來都是珍貴的,這世上之事,怕就怕沒有興趣去過問,這樣一來,作為後妃,存在的意義也就消失了一大半了。
很慶幸,師堯現在還能讓這位皇帝有些興趣。
在宣明帝麵前,師堯一向老實,那黑眼珠子裏一眼望去盡是白紙,很坦然,對宣明帝來說,也最為舒心。
麗昭儀得寵,後宮妃嬪、前朝大臣,莫不以為其美色惑人,體態婀娜,實際上,後宮多的是美貌女子、多得是婀娜多姿,若僅僅隻憑借這兩樣,麗昭儀師氏怎麽可能在短短這麽點時間內,就爬上了正二品昭儀的位份?
個中緣由,也隻有皇帝和昭儀兩人知曉了。
“妾隻在擔心妾的哥哥,他到底是年幼,今兒個晚宴上又是不知輕重的冒犯了皇上,妾與哥哥一母同胞,兄妹連心,此時哥哥內心惶恐,卻仿若也是感同身受。”重感情的人從來都比薄情之人讓人放心,麗昭儀有些聰明,在大事上有果決,但卻偏偏軟弱重情,實在是擔不得什麽大事。
宣明帝也不需要麗昭儀擔個什麽大事,一切有他。
麗昭儀這話說是請罪,但是到底還是怕皇帝心裏有所隔閡,特意前來在明顯不過的試探宣明帝的態度。
有些試探,宣明帝是不喜歡的,但是像麗昭儀這般笨拙卻又真心實意的試探,卻奇異的讓宣明帝沒有一絲不愉,他甚至還笑了笑,唇上的兩片胡子翹起,眼眸也是難得的帶著笑意。
很多時候,宣明帝的笑都是未達眼底的。
眼底,即心上。
撫上柔荑,安慰道,“堯兒不必有心,你哥哥做的是利國利民之事,朕又怎麽會妄聽他人之言,降罪於他?”
宣明帝說的肯定,卻是讓師堯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一直存在心裏的疑惑,一下子就解開了。
這難不成是君臣二人做的局子?
難怪,在進入蜀州之前,宣明帝放下了新寵柳美人,一心撲在了政事之上,對於醋勁兒很大的麗昭儀也非常之包容。
合著,這一切都是她師堯沾了師鈺的光了,也虧得師堯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魅力變大了,或者說是宣明帝突然開竅了呢。
一向謹慎的師鈺會貿然的在宣明帝一進入蜀州地界,在接風宴的晚宴上就開始說這麽機密要事,而且還非常壞心眼的挖了個坑,就等那些心有不軌的人往下跳。
這一個坑,坑的人可多了,不僅一下子就看出了蜀州州牧師鈺雖坐穩了州牧的位置,卻到底還是四麵楚歌,也意外的讓一向菩薩心腸的德妃娘娘,悄悄的漏了她的佛口蛇心、居心不良。
想必,以宣明帝一貫的疑心病來說,就算德妃早年得了宣明帝的愧疚,對她是百依百順,此時,心裏到底還會有所懷疑的的吧。
有一點懷疑,就夠了,足夠師堯運作了。
至於,那些個煽風點火的官員。
師堯在心裏輕輕笑了:看來,自家哥哥也長大了呢,懂得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也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姿態來對待皇帝天子。
四麵楚歌需要皇帝庇護的蜀州牧,當然比一個輕輕鬆鬆坐穩州牧位置的人來說,要安全得多。
師家到底不是什麽傳承已久的師家,在起步初期,安心蟄伏,積累資本才是最重要的。
還好,師家的兒郎都很聰明。
“方才,你表現得很好。”宣明帝這說的是師堯一改往日的與世無爭,氣勢大開,壓得那些個居心不良的人氣兒都喘不過來的模樣。
男人喜歡的女人有很多種,有溫柔笑意的,卻也對那種帶刺的玫瑰很是感興趣。
師堯可以溫柔笑意,也可以玫瑰帶刺。
既然知道這是師鈺的打算,宣明帝又明麵上安慰了自個兒,師堯也不是造作的女人,當下便裝作感激涕零的模樣,聽了宣明帝的誇獎,又做出一副小女兒的嬌態,粉麵含春,當下便坐在了宣明帝的腿上。
妃子啊,感激皇帝的方式就那麽一種,也最合適,沒什麽本錢的那麽一種。
你情我願,幽穀行貨,自然是魚水交融、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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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宣明帝來了之後,一改在江州不作為的模樣,時不時的便和師鈺一道或是體察民情,或是查看各種農業設施的備用情況,又或是查看蜀州商業發展如何,最重要的是挽起衣袖親自下田去看看土豆的生長情況,等等等等,忙得不得了。
可是啊,再怎麽忙,蜀州的大小官員,陪著禦駕的那些個奴才奴婢心裏也明鏡兒似的:咱們皇上再怎麽忙,也沒有絲毫冷落麗昭儀的樣子,甚至夜夜都宿在麗昭儀的院子裏,往日所謂的新寵柳美人都不知道縮在哪個旮旯角落裏去咯,正所謂昨日黃花,不外如是。
連新寵柳美人都是如此,一向隻得皇上敬重卻鮮少恩寵的德妃娘娘更是不必說了,這些日子,皇上與麗昭儀熱乎著呢,哪裏還有德妃娘娘的影子?
當初初初出宮之事,咱們麗昭儀在陪駕後妃之中地位隻居第二,上頭還有一位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壓著的,如今看來啊,有時候位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上的寵愛。
這天,柳美人身邊名喚萍兒的婢女氣衝衝的走了進來,手裏的汗巾子甩得掄圓,清秀的小臉硬生生的做出了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小主,你看看那些個踩低捧高的小人,往日咱們小主得寵的時候那些個人恨不得磕頭跪地,求小主垂憐,現如今呢,現如今,竟然連一口水都要親自去打來,你說這,這!!!!”
萍兒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口灌下涼透了的茶,轉頭,看著一旁坐在窗口,沐浴在陽光下安安靜靜看書的柳美人,更是恨鐵不成鋼,“小主,小主您怎恁得淡定?早知道當初奴婢就不應該由著您跑到麗昭儀那去表忠心。”
說著,她自嘲一笑,“這忠心是表了,可是啊人家春風得意之事,可真真是忘卻了您還在這吹冷風呢。”
柳美人是一個安靜的性子,她由著萍兒火珠連炮的將內心的憤懣發泄出來之後,才有心思開口。
她的聲音永遠是那麽平和,像清泉,很潤,也很清涼,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從書上移了開來,盯著坐在繡墩上仍舊氣鼓鼓的萍兒,道,“今兒個的天不冷,太陽很暖和,我也從來沒有覺得冷過,你有這個心思還不如去想想咱們今兒個晚上吃什麽。”
“小主!”萍兒氣不打一處來,和著就自己一個人在那著急去了,人正主居然還在那想今兒個晚上吃什麽,“再這樣下去,咱們遲早連一頓飽飯都沒得吃了!今天她們不送一碗水,明天就敢蹬鼻子上臉占了您的份例!”
占份例啊。
柳美人的眼神終於起了變化,萍兒不愧是跟她最久的人,一句話就能直刺進她的心窩子,刺得生疼。
宮裏得勢的太監宮女占用不得寵的妃嬪份例是常有的事,反正都無人過問,用了精美的膳食也是浪費糧食,索性,那些太監宮女很是義正言辭的用了就用了,沒有人會去為一個不得寵的妃嬪出頭,所以啊,有的時候,宮中餓死的妃嬪,也隻能得一句病逝,這一生便草草了事。
不得寵的時候,柳美人過的不怎麽好,膳食僅僅隻能飽腹,份例更是影兒都沒見著,在伴駕途中得寵之後,多得是趨炎附勢的小人圍上來,差點就讓她被這榮華富貴迷了眼。
還好,還好。
“你要知道,我隻是小主,位份隻是美人,依照位份水是要自己去打的。”柳美人說了實話,可是這樣的實話,卻不是萍兒想聽的。
“小主,難道您就這麽心甘情願嗎?想當初,您得寵的時候,風頭無兩,何故去白白的表忠心,落了下成,在皇上麵前處處說麗昭儀的好話,如今麗昭儀就靠著她那有本事的哥哥,才得了皇上青眼,卻再也沒有想起過您這位柳美人了,若是小主您有心,憑借著往日的情分,未嚐不可重得皇上寵愛。”萍兒說著說著,自己都激動起來,仿佛已經遇見了到時候的風光無限,得寵的是自己的小主,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到時候她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連喝口水都要自己去打。
“你若有心,想做什麽便自己去做吧,咱們主仆一場,你若下定決心,我也願給你一場造化,如今我雖在皇上麵前不得寵了,卻也還剩幾分薄麵,這潑天富貴,你想要便去求吧,別沒得拉上我陪你一起去死。”柳美人盯著萍兒的眼睛,嗤笑。
柳美人一向是軟糯的性子,尋常不對宮人發火,菩薩樣的心腸,差點就讓萍兒險些真真以為這是個不伸爪子的貓了,實際上,女人都是狠的,特別是後宮的女人。
“今兒個天氣正好,聽說麗昭儀正和皇上在小金山遊玩,你若想編排麗昭儀,何不親自到她耳朵邊說與她聽?免得連累了我。”柳美人望著窗外金黃色的暖陽,唇角勾起的弧度依舊歲月靜好。
“我不知道當初我為何會得寵,但是卻也知道一點,若非當初我不去表忠心,此時此刻,就不僅僅是喝不著一口水了。”柳美人歎道。
她一歎氣,嚇得萍兒直愣愣的便跪了下來,頭若香燭插地,一時之間什麽雞犬升天,什麽榮華富貴都忘得煙消雲散,口中喃喃道求饒,“小主恕罪,奴婢,奴婢隻是一心為小主,奴婢的潑天富貴全係小主一人身上,怎會有僭越之思?奴婢,奴婢隻是一時不忿麗昭儀吃相難看,把小主您拋之腦後。”
所謂求饒之話,聽得多了,也就沒有絲毫新鮮感了,柳美人聽到萍兒這般連哭帶喊冤的話語,一字一句都是為了自個兒,內心沒有絲毫觸動。
黑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萍兒,半晌之後才道,“嘖,什麽話都別說了,管住嘴,慎言。”
萍兒惶惶不安的抬起頭,可憐巴巴的道,“小主······”
“你下去吧。”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