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協和阿宓同時開口說道,繼而相視一陣,都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娘,我們是不是要死了?”小女孩輕輕扯著母親的衣角,又看了看母親另一隻手牽著的男孩,“我們也會像小哥哥的娘親一樣,死在這裏嗎?”

“不會的。”年輕婦女蹲下身來,將兩個孩子的小手緊緊握住,笑道:“有娘親在,你們都會平安的,會好好地活著。”

小女孩聽後搖搖頭,甩開婦女的手,邁著小步跑到沼澤地旁邊,揮揮小手,“大哥哥,你可以帶我們過去嗎?”

“玉兒…”

“娘親…”小女孩回過頭來,笑得天真,“娘親你看,大哥哥會接我們過去的。”

“傻玉兒…”婦女眼裏噙滿淚水,撫著小女孩散亂的小辮,盡是疼惜和不舍,“娘親抱你們過去,娘親抱…”說著,便褪去外衣,走下沼澤地。

“姑娘!”

“阿林姑娘!”

身後的百姓不住地呼喊,卻沒有一個敢下來救她。這名叫阿林的婦女,一手抱著小女孩,一手拭去眼角的淚痕,艱難地走著。

“娘…我怕…”

“不怕,娘會帶你過去的。”婦女把小女孩緊緊抱在懷裏,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她,“閉上眼,娘親馬上就到了。”

不過,沼澤地太過難纏,她走了半天也才挪動一小步,而泥土卻已掩過了雙膝。

“姑娘,給我吧。”已經陷進去半個身子的大強,伸出雙手來,盡量往前傾,“咱們幾個兄弟幫你把孩子遞過去!”

“你…”

“別說客氣話了。”大強微微笑道,“咱們將士就是要保護百姓的!”說完,立馬把婦女懷中的小女孩抱過來,然後轉交給下一個人。

婦女一看,破涕而笑,趕緊向岸邊的百姓揮了揮手,“把孩子給我,先讓孩子們過去。”

聽著耳旁傳來逐漸開朗的笑聲,沉默許久的阿宓,終是大步上前,猛地推開秋月離。仰起頭,冷冷地看著沼澤地裏的將士,和那些自願跳下去的百姓。

“想死?”

孫協一愣,往後退開幾步,不安地看著秋月離和洛珂。

“小徒兒,你…”

“想死?”阿宓怒吼一聲,沙啞的嗓音立刻變得猙獰起來。不料過了半晌,眾人依舊搭救著小孩,毫不理會她。阿宓見狀,滿意地點點頭,麵具下的嘴角兀地揚起一抹笑。接著拿出紙筆寫了一陣,便遞給了站在一旁的秋月離,下令道:“念。”

“小徒兒…”秋月離長長歎出一口氣,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她,隻好開口念道:“救完孩子,讓輜重營的先過,從…你們的身子上過。”

“無衣!”洛珂轉身,不可置信地看著阿宓,他不敢相信這麽殘忍的辦法會是她說出來的,那麽善良,那麽純真的她,怎麽可能…

“公主請三思啊。”孫協雖然知道這是個好法子,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群將士死去,不能死在這樣的地方。

“他們找死!”阿宓背過身去,閉上雙眼,不想再聽任何人多說一個字。

“照著做吧。”秋月離拍拍洛珂的雙肩,無奈地搖著頭,小聲說道:“別再去激怒她了,她的性子早已變了。”

“為什麽…”

“隻是有些喜怒無常而已,那份你喜歡的善良還在的。”

“我…”洛珂無言,雙眸看向另一方,不敢麵對秋月離。

“你可別得意噢!”秋月離說著又變回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笑如狐狸,“想做我的徒女婿還得過了秋某這關呢,特別是,秋某不太喜歡某人的父親啊。”

“秋月離…你…”

“哈哈哈哈哈…”秋月離掏出折扇,趕緊兩步跑到阿宓身旁,一把攬過她的肩,不時回頭對著洛珂一陣壞笑。

河岸旁,涼風拂過,淩亂了阿宓的長發。朦朧的月色下,她纖瘦的背影,顯得格外寂寞和淒冷。

“小徒兒,在想什麽?”

“沒。”

“沒有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阿宓一愣,回過頭來看著秋月離,“你也…”

“其實這世上還有更多殘忍的事,比如戰場上敵軍之間的較量,師門裏同門之間的爭奪,還有皇宮,那些妃嬪們的爾虞我詐。”秋月離歎氣,環抱雙臂,“這些,你該比我知道得多。我曾經聽過你,是個溫婉的公主,常受欺負。”

那不是我,是公主。

“其實,還是很羨慕你的,因為皇上和薈娘娘很疼你。”

的確很疼公主。

“我知道,小徒兒其實是不忍心的。”秋月離輕撫阿宓的長發,笑道:“不過此時不能顧及太多,保住全軍才是最重要的。”

阿宓點了點頭,卻是依舊皺著眉頭。

“對了,這河怎麽過去?”

“不知。”

“輜重車可能過不去了,隻能讓輕功好的將士們捎帶過去。”說著,秋月離撫著下巴,若有所思,“砍些樹幹做橋,如何?”

“不。”阿宓搖頭,仔細看了看四周,隨後寫下:筏。

“筏?”

把輜重車上的繩索拆下,做十個木筏,再將它們首尾相連。

“這倒是個好辦法。”秋月離點點頭,卻又擔憂起來,“這河太過湍急,或許無法固定住。”隨後看了看對麵,又打量起岸邊,說道:“隻有先過去一些士兵,然後在對麵把繩索拉緊。”

“恩。”

“可是…”秋月離搖了搖頭,“你又得做上一件殘忍的事了,因為留在這邊固定繩索的人,很難走到對麵。”

阿宓一聽,竟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伸出手,輕輕拍著秋月離高出自己一截的雙肩,轉而變得嚴肅,說道:“我來。”

“不行。”

阿宓搖頭,對他擺擺手,寫道:我要證明,我還存在著善良。

一個時辰後,墨家大軍又重新站在了阿宓身後,依然整齊有素,雖疲憊,卻不顯狼狽。可此時,他們的眼裏卻滿懷怨恨,個個咬牙切齒。不過,這些也隻能憋在心裏,裝作若無其事。阿宓知道,他們恨她,恨她放棄了本該獲救的將士們。而那群百姓,心中更是複雜煩亂,他們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同時也憎恨著她的殘忍。

“壞人…”小女孩拉著小男孩的手,嚎啕大哭起來。身後的大人擔心阿宓遷怒,趕緊將他們護在懷裏,躲到一旁。

“沒事。”秋月離湊到阿宓耳邊,輕聲說著,緊緊握住她的手。

阿宓點頭,收起那抹失意,帶著秋月離往一旁退去。

“軍師,你下令吧。”秋月離說道,指了指他和阿宓早已準備好的一堆圓木,“讓將士們把輜重車上的繩索取下,做成木筏。”

“用木筏渡河?”孫協羽扇一搖,倒是讚同了這個辦法,“得將木筏做到輜重車般寬,卸下糧草,空車先行。”說著,趕緊喚來身後的餘副將,讓他吩咐下去。

“河流太急,是否需要一些將士過去固定繩索?”洛珂看了看河麵,問道。

“當然,不僅僅是河對岸,這邊也是需要的。”

“那這邊剩下的將士該如何?”

“有能力的自是能過來,沒有能力的隻能命喪於此了。”秋月離說得雲淡風輕,又朝著孫協一笑,“所以,軍師得問下將士們,有沒有願意留在這邊的?”

“秋太醫說的倒是輕鬆,為何你不留下?”孫協有些不悅,收回羽扇,斂起笑意,不滿地看著秋月離。

“隻秋某一人,怎麽護得了全軍?”

孫協聽後,沉默了一陣,才無奈地轉過身子,喊道:“留下輕功好的一千將士,固定繩索。願意的先去左邊自行休息,不必做木筏耗費體力了。”

“這是軍師的主意嗎?”一將士放下手中的圓木,疑惑地問道。

孫協一愣,想要否定,卻又不敢否定,隻得連連苦笑。

“是本公主的意思。”阿宓緊了緊雙拳,上前說道。

聽完她的話,眾人又是一陣沉默,安靜得可怕,也無一人願意站出來選擇留下。就算輕功再好,可麵對著二十來丈湍急的河流,沒有一處可以借力的地方,自然也是十分危險的。稍有不慎,跌入水中,可是比那沼澤更無生機可言。

“恩,秋某先去樹下歇息了,大家緊隨其後啊。”秋月離笑了笑,走到大軍左方,隨意挑了個地坐下,閉上眼便開始小憩起來。

片刻,洛珂抱拳行禮,對阿宓笑著點了點頭,也朝秋月離那方走去。

“本公主也在內。”阿宓歎了口氣,靜靜站在大軍麵前,等著他們的回答。而她說的這句話,卻像一塊烙鐵,深深印在每個將士心中,令他們為難不已。

“娘,我害怕。”

“不怕,娘在身邊呢。”婦人搖晃著身子,將五歲的女兒護在懷裏,慢慢往前走著。

“青花媽媽,你也小心些。”霍瑩瑩扶著青花,不敢有絲毫放鬆。卻不料此時,猛地刮起一陣風,將本已動**不停的木筏晃得更加厲害。而抱著女孩的婦人一個不穩,竟是半個身子探了出去,她趕緊將女孩推開,隨後自己跌落在河裏。

“娘!”

“姑娘!”方霖君大喊一聲,趴下身子,連忙伸出手把那婦女抓住,“抓住了,別鬆手!我拉你上來!”

那婦人回頭看了看身後湍急的河流,接著連連搖頭,哭道:“姑娘,替我照顧好女兒。”語畢,見方霖君仍固執地不肯鬆開,她又急道:“你快鬆開吧,不然會連累你的。”

“不行,必須救你上來!”

“阿君,你不鬆手,讓後麵的百姓和將士怎麽辦?”霍瑩瑩放開青花,蹲下身子靠近方霖君,“這樣不僅是你,還會拖累後麵的大軍!”

“姑娘說的沒錯,快鬆手吧!”婦人點點頭,隨後因河水打在臉上而疼得睜不開眼,別過頭去,“快鬆手啊,我根本沒力氣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