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主也不會輕易救外人的。”

“師姐,咱們別與他們多說了。”個子嬌小一點的女孩嘟囔著嘴,晚上她的手臂,“尋不進來自會出去的,我們快回去吧。”

“恩,小師妹說的不錯,我們有月餘未歸,該去打掃打掃。”

“好。”年長女子極不情願地收起佩劍,怒哼一聲,隨即帶著眾弟子離開了。

之後的好一段時間,阿宓都在昏昏沉沉中度過,也不知為何,到了這穀裏多了許多疲憊,隻要一合上雙眸,便會睡去,阿白和那頭猛獸也是如此。隻有流連不敢睡,日夜守在阿宓身旁,偶爾等阿宓醒來,才偷得一兩個時辰的小憩。

七日過去,仍未有穀主的消息。

流連急了,看著昏迷的阿宓,立馬朝那日那批弟子離開的方向跑去。卻不料待他到盡頭時,出現在眼前的竟是萬丈深淵。

“傻姑娘…”流連輕聲喚著,隨後跪了下來,狠狠磕著頭,不停地大喊:“求穀主救救她,求穀主救救她……”

一跪便是一日,一磕便是一日,一求便是一日。

流連固執依舊,哪怕額頭已經磕破,露出白骨,鮮血直流也不在乎。因為他明白,明白阿宓心中的痛,那種被信賴的人拋棄,驅逐的絕望。她恨,可是流連知道,那份恨遠遠沒有絕望來的厲害,所以,如果他不固執地帶她來商丘穀,他不固執地要入穀,他不固執地跪下來乞求,恐怕阿宓早已喪命。

“求穀主救救她…”

“求穀主救救她…”

“求穀主救救她…”

愈漸虛弱的聲音久久回**在空曠的深淵下,縈繞不去。

兩日…

三日…

最終仍是撐不住,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流聲?流連緩緩睜開雙眼,仔細打量起四周。一個不大的山洞,裏麵隻有一方石床,一張石桌,和一個櫃子。洞裏有一處小水潭,自石縫流下的水珠輕輕落在水潭裏,聲音清脆幹淨,讓人不禁平靜下來。

“阿宓!”流連愣了片刻,隨後大呼,趕緊要下床去。熟知不知何處傳來那蒼老且無力的聲音,“你想救她?”

“你是穀主?”流連皺眉,疑惑道:“她呢?她在哪裏?”

“我隻問你,你可想救她?”

“想。”

“那我要你應下我的條件。”

“好!”流連毫不猶豫,“隻要穀主肯出手相救,哪怕是性命,我也不會在乎。”

“我不會要你的性命,我隻要你永遠做她的影子。”

“影子?”

“不錯。你隻能出現在黑暗中,保護她一生。”

“我…”流連聽後一滯,有些不知所措。轉而苦笑一番,自己已經成了這樣,今後又有什麽前途而言,傻姑娘本來也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我答應。”

“這也要看她能否也做到我的條件。”說著,蒼老的聲音大笑起來,“三年後,自會有人來知會你,那時便是你們出穀之日。”

精致華美的宮殿,有些上了年代的陳舊。屋中沒有熏香,隻有淡淡的青草味。阿宓愣了愣,見阿白還睡在自己身旁,頓時安心不少。

“你醒了?”來人佝僂著身子,小步向她靠來,那張爬滿溝壑的臉龐,帶著殘忍的笑意,“靈狐,冰晶鏈,還有你的月泠呢?”

“月泠…”阿宓呢喃,不由撫上腰間,從在地牢中醒來,它已不見了蹤影,想來應該是被柴莫離拿走了。

“你的師父是誰?”

師父?

“你的身體已經廢了,不過內力卻很渾厚,該是哪個大家傳給你的。”

“恩。”阿宓點頭,不否認。

“你想報仇嗎?”

“我想…不…不想…”她什麽都沒有了,拿什麽來報仇,自己終究是敵不過別人的,也會害了他人的性命。

“那好,等外傷好了就離開。”矮小的老婆子嘿嘿笑了下,往門口走去,“筋脈盡斷不可能恢複,你以後還是坐輪椅吧。”

“等等…那它呢?”阿宓指了指阿白,“尾巴…”

“九尾狐失了一條,不是還有八條嗎?你放心,死不了,不過也長不出來了。”接著回頭看了一眼阿宓,“它可是很記仇的,誰傷了它,它會報複致死。”

“婆婆,我的朋友可在?”

“我隻看到你一人。”老婆子答道,隨後離開了屋子。

連著幾日,這奇怪的老婆子都會在同一時間給阿宓送藥,並重複著同樣的問題。可阿宓都不予理會,或者轉移話題。

其實,阿宓並不是不恨,也不是不想報仇,隻是她很怕,她怕麵對那些人,也怕看見以後相對的場景。最重要的是,她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一月過去,阿宓的外傷基本痊愈,阿白的斷尾也恢複的差不多了。隻是它再也不願伸展開尾巴,整天都臥在阿宓的腿上,性情也變得暴躁惡劣,除了阿宓,它對任何人都是充滿敵意,隻要稍稍靠近便齜牙怒視。

“想報仇嗎?”

聽到蒼老沙啞的聲音,阿宓無奈地笑了笑,“不了。”

“喝了藥出穀。”老婆子不再跟她囉嗦,放下藥碗轉身就離開,“既然這麽固執,你就給我爬著出去。”

爬著出去!

阿宓一愣,看著放在桌上的藥碗,突然覺著尷尬萬分。床與桌子的距離雖不遠,卻真真難為了她,況且就算爬了過去,也撐不起身子,根本無法喝藥。看來那老婆子是有意為難,的確被她激怒了。

既然如此,藥便留下。

阿宓想著,輕輕動了動唇:阿白,走吧。

緊接著咬牙一翻身,瘦弱的身體重重地摔落在地。阿宓伸出手肘,一點一點地往前移動著。

“你若是反悔,還來得及。”

不理會那聲音,阿宓吃力地往外爬去,可當她艱難地走了一個時辰還未到殿外時,終是委屈得落下淚來。她恨母親為何要生下她,她恨所有人都*她,她無力報仇,卻必須報仇。好累,真的好累…難道想要平靜地活下去也是奢望嗎?

“你本是一個婢女,卻被公主拋棄,折磨得麵目全非。”

不是的!不是公主要拋棄阿宓的!

“你被所有人寵愛,卻抵不過一個身份。”

阿宓…本就是一個丫環。

“為了南煜帝,甘願去伏靈洞。”

“為了餘安,親自入城。”

“為了南朝,上山請軍,承受他們給的難堪。”

“是誰說陪你一輩子,卻拋棄了你?”

不是的,洛珂是喜歡我的…

“你救了所有人,得到了什麽?”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阿宓停下,獨自在長長的走廊裏大聲哭著,她承受不起了,她不想重蹈覆轍!

“你知道你的師父怎麽死的嗎?你不想報仇嗎?”

“你還害死了最心疼你的人。”

“難道你忘了秋月離?忘了流連?忘了跟在你身旁的人?”

“不要——”阿宓一手捂住耳朵,“不要說了,求你…”

霎時,四周安靜下來,隻有啪啪啪啪的聲音在回**。兀地,那滿頭銀發的老婆子忽然出現在阿宓身旁,猙獰地笑著,“想報仇嗎?”

阿宓抬頭,深深陷入她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可是這水裏卻波濤洶湧,令人喘不過氣來。

“想報仇嗎?”

隻一瞬,這雙眸子又變得陰暗,蘊含著一種毀滅天地的力量。是了,那是恨,深入骨髓的恨。

“想報仇嗎?”

“想。”阿宓沒有猶豫,冷冷地說道。人總歸是要死的,為何不報了仇一同死去。就算沒有靠山又如何,她不想賴在世上,生,不如死。

既然老婆子想要說服她,那就是說她有足夠的把握讓自己覆滅天地。

所以,她不要以前的阿宓了,善良且愚蠢,她要變得強大,她要複仇!那一個個傷害過她的人,她要一個個送入地獄。

宮殿的最底下,是偌大的冰洞,冰洞之中,隻有一副冰棺。

冰棺裏的人,渾身*,被長及腳踝的黑發包裹著。那張蒼白的麵龐雖毫無血色,卻依然美得驚人,似仙而又妖冶。

“她叫風華三千,無垠古國最後的皇裔。”

風華三千?

“是不是很美?”老婆子陰冷一笑,看著輪椅上的阿宓說道:“可惜生下來便隻有一副身體,沒有魂魄。”

沒有魂魄?這是什麽意思?阿宓皺眉,又仔細地打量起那個冰棺裏的人。

“不錯。”老婆子點頭,“無垠國的皇裔都是如此,但凡過了月餘,均要南萼族人請魂。就是說,無垠的皇族,都是鬼魅一般的存在。”

“無垠…”

“她已經冰封了兩百年,無人知曉。”

“所以,你想做什麽?”

“我給你最大的權利,也給你最艱難的人生。”老婆子一頓,指著那美人,“想要做風華三千嗎?世上真正的公主。”

阿宓一聽,不由愣了,她這麽做,是想請魂?

“你的身體還打算留著嗎?她可是你最好的選擇。”

阿宓點點頭,冷冷地看向她,“我需要做什麽。”

“風華一出,南萼必出。你要做的隻是複國而已,這與你毀滅南朝不相悖。”老婆子說著,推著阿宓的輪椅走上前去,“她沒有靈魂,也許你真的就是她。”

“是麽?”阿宓嘴角上揚,心情倒是不錯,“你開始吧。”

“不急,需等上三日。”

“好。”

三日後的清晨,烏雲密布,大霧濃濃,不像是一個吉日。

老婆子依約把阿宓推至冰洞之中,而此時的冰洞,與前幾日有較大出入。地麵上,冰棺作陣眼,由內向外展開,布下了偌大的陣。撲鼻而來的腥味,讓阿宓不得不注意到這畫在陣中的符咒,如血般鮮紅。

“你便坐在這裏。”老婆子將她放在冰棺的正東方,“切記不得生出雜念,你是活魂,抽離身體並不容易,且極其痛苦。”

“我懂的。”阿宓笑了笑,目光緊鎖在風華三千的身體上,“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