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緩緩而過,轉眼中秋將至,李薇這些日子以來,在賀永年的帶領下,將安吉城摸個了透,順帶采買一些家具擺件兒,將屋內充盈起來。

八月十三這日,柱子帶著留在宜陽的幾人,押著幾輛馬車到了安吉。李薇正愁安吉雖好,卻不能時時得到爹娘的訊息,對幾人的到來,大喜過望,柱子在前麵兒與賀永年敘話,李薇則帶丫頭們去了後院兒,忙問李家的消息。

孫氏笑道,“老夫人就知道五小姐掛心,臨行前一天,特意叫我去,把幾個小姐家的近況大略都說了說。家裏無甚事,一切都好。二姑爺那裏又添了兩個得力人手,說過了今年秋天,便不再常去望遠縣那邊跑了,專心照看宜陽和鎮上酒樓的生意。三小姐也好著呢,她們家一向無甚事。隻是四小姐即將臨產,老夫人打算中秋回了老家之後,便去武府瞧瞧四小姐……”

李薇笑著聽完,也知自家大抵就是這麽些事兒,便又問了麥芽兒莊子裏的收成。麥芽兒捂兒嘴笑道,“兩個鍾管事兒倒是都知小姐的性子。莊子裏還沒開始大麵收割呢,仍是按麥時的法子,挑了一塊兒早熟的,先收了,稱量出畝產來,大莊子經過三季的養地,秋收時苞穀能得四石呢,隻比小莊子裏一畝少一石三鬥。這下,小姐可開心了?”

李薇笑嗬嗬點了下頭,大莊子水肥不缺,隻是底子薄些。什麽時候能養到與小莊子裏產量相當,她便徹底放了心。

熱熱鬧鬧的問過自家事兒,李薇這才問起賀府的情況來。方才還矜持的著幾人這會一齊興奮起來。

“五小姐,原先我們還可惜小姐指點孫姨娘弄的荒地,最終沒派上什麽用場,您猜現在怎麽著?”

李薇看著這幾人興奮的神色,猜測,“她現在手頭有了地,有了底氣,與太太頂撞起來了?”

“是!”麥芽兒興奮的道,“大少爺做生意叫人騙了,大少奶奶掌著家的時候,還偷偷從府裏官中支了三千兩銀子給他。這是後來太太查賬,才查出來的。這下不但太太惱,老爺更惱,愈發厭煩了。喬姨娘心頭掛著三小姐的親事兒,聽人說,見了老爺沒二話,隻是訴苦又催老爺,趕快使人說說,把婚期提前了,生怕那邊兒聽到風聲,再退親!這下倒讓孫姨娘撿了個漏子,在老爺麵前兒什麽事兒都不提,每日親手做湯做水的,還說她那荒地的收成,可以拿來給府上應應急……”

麥穗接過話來,撇嘴道,“她那點荒地能有什麽收成?一畝合一石半頂了天了!大少爺做生意雖然虧了。府裏也不缺她那麽一點銀子!”

“是這麽說!”孫氏接過話來,“她這麽一做態,老爺不會要她的銀子,她又在老爺跟前兒討了好。少奶奶,自您和二少爺去了李家村之後,老爺這一個多月,可都歇在孫姨娘的院子裏。她本就是個不甘久在人下的,現在府上落敗,她手裏又有了一點點錢兒,老爺又偏著她,您說,她還能受得下先前的氣兒?聽人說,她已當麵頂了太太幾回。可惜的是,二少奶奶走時說不許我們出門兒多嘴多打聽,具體的情況也不知……”

李薇看看眾人,笑了下,“嗯,我知道了。這些事兒別在少爺跟前兒說。日後少提那府上的事兒。”

眾人齊齊應了聲。

柱子將這一行人送到,仍要回宜陽過中秋,大山和周濂也要回去,到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日,安吉城內便剩下她與賀永年二人了。

周荻知道她到了安吉,已派人送了兩次信兒給她,邀她去家裏坐坐,李薇本是想見周荻,卻對沈府那樣的大宅院兒,有莫名的抵觸感,一直猶豫著。又因聽賀永年說沈府的生意上出了點什麽小狀況,想必府裏頭的人心情也不甚舒暢,不若等過些日子再去。

便這麽著就擱置下來。

過了中秋之後,李薇便又忙著布置自家的小院,象隻勤勞的小螞蟻一般,將原來冷清的小院各房裏該添置的物件兒都添置上。

賀永年每日除了去酒樓裏看看,順帶幫著周濂照看酒坊子酒鋪子。整日早上出去,忙到傍晚才回。大抵是周濂坊子裏的事兒多。

時間不覺進入九月。初六這日,武府派人快馬來報,春杏生了個七斤多的丫頭,母女平安,李薇聽到這個消息,提著的一顆心登時放了下來,喜得連連叫孫氏,“快,快,快擺香案,我要謝菩薩!”

惹得一院子丫頭都笑她,這行徑竟與何氏一般無二。李薇虔誠的跪謝了神佛,又要賀永年陪著她去城郊大福寺去還她中秋時許下的願。

賀永年嘴角含笑,應承了下來,說等去武府送了湯米回來,便與她一道兒去還願。

李薇自知去送湯米定然沒她什麽事兒了。從安吉到鎮上趕馬車出行,最快也要五天,等她到時,日子早過了。雖然遺憾,卻還是緊著張羅起給武府送湯米的事兒來。

第二日用過早飯,賀永年帶著一個方哥兒兩騎馬去臨泉鎮,李薇目送兩人走了後,回到後院一針一線做起嬰兒小襖來,春杏家的丫頭百天兒時,她總是過去瞧瞧的。

剛做了大約半個時辰,麥芽從前麵匆匆進來,道,“小姐,是周府姑奶奶來了!”

李薇手中針線一頓,周荻?!連忙將針線籮筐放到一旁,笑道,“快請!快請!”

一麵心裏又突突的,這周荻來了是不是會朝發她一通脾氣呢?

然而讓李薇驚奇的是,周荻見了她雖然埋怨了幾句,但卻沒大發脾氣,親熱的問她來了這邊兒可適應,在家可悶著了,又拿春杏的丫頭做話頭敘了好些時候。時不時說個笑話逗她樂嗬。

李薇有些納悶,周荻這遭是象來與自己解悶的,難不成她學會以退為進,故意這般讓自己自責?便笑著解釋道,“小荻姐姐,實在是剛到安吉,家裏許多事情要張羅,又聽年哥兒說你們府上院子大規矩多,我怕我這土包子進城的,去了什麽話說的不妥當,倒讓人看你的笑話兒!”

周荻笑瞪她一眼,道,“我知道你是看不上我們這些窮講虛禮的人家兒。不過,你呀,日後也得學學了,將來家大業大的,自然有些小姐夫人要來與交際,你還能一直躲著?”

李薇嗬嗬的笑起來,小辣椒周荻,對人情世故也通透了許多。笑著附和了兩句。說了會子閑話,李薇便品出些味兒來,周荻坐立不安的,象是有什麽話兒要說,卻一直左右而言他。

便問,“小荻姐姐是還有什麽事兒?”

“沒有,沒有!”周荻大力搖頭,將頭上的環釵流蘇搖得叮當作響。

李薇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斜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喝茶,“沒有的話,你幹嘛那麽急著否認?肯定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兒!”

一邊問一邊猜測著周荻若有事兒,會是什麽事兒!

周荻臉色一頓,反駁道,“我哪有受驚?我不理你了,你現在跟你那夫婿學得陰惻惻的,哼,我回了!”說著已站起身子要走。

李薇下意識要站起來留她,猛的心下一轉,以周荻這樣的性子,若有事兒肯定是憋不住的,緊追著問她未必肯說,若裝作不在意,她說不得會忍不下去主動說了。

身子動了動,便又坐穩了,不動。

周荻急著走了兩步,身後卻沒什麽動靜,那件事兒在心裏頭貓抓一般,不說她心頭難受,說吧,沈卓再三叮囑她不許說出去。說是能瞞她們幾時是幾時。

一顆心憋得脹鼓鼓的,難受至極。

這會李薇又存著故意抻她,更是要暴跳!

緩著步子到了門口,猛的一轉身,向屋內幾個丫頭大聲道,“你們都出去!”說著狠狠剜了李薇一眼。

李薇趕忙起身,笑著將丫頭們趕了出去。

周荻瞪眼罵了她一句“鬼丫頭”氣呼呼的坐了下來,將桌上剩下的半盞茶一飲而盡。一拍桌子,“好,我說,我今兒來是有事兒!”

李薇賠著笑臉兒上前替她續了茶,笑道,“小荻姐姐別生氣。到底是什麽事兒?”

周荻看了看,轉過臉盯著地麵兒,半晌才問道,“你知道我哥哥去了哪裏麽?”

等半晌來了這麽一句,李薇皺眉,“不是回宜陽了麽?”

周荻瞥了她一眼。李薇便知道周濂沒在宜陽,忙問,“那是去了哪裏?”

周荻頓了半晌,吐出兩個字兒,“德州!”

“德州?!”李薇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怔了一下。

下一刻便猛的站起身子,睜大眼睛看著周荻,德州?!那不是何文軒任知府的地方麽?周濂為何突然去那裏?自中秋他回了宜陽之後,一直未回來,李薇以為他一直在宜陽,心中還暗喜,這下春柳和五福應該會很高興,也一直催著賀永年把周府的生意當作自家的生意來管著。

周荻來時欲說不說的神態,再加上現在的話,她的心開始慢慢往下沉,片刻便沉到穀底,神色也跟著凝重起來,“是我小舅舅出了什麽事兒麽?!”

何文軒去德州任知府,賀永年給她的解釋是小舅舅的嶽丈從中使了力,當初他也是不放心,才趕去看看,那邊兒一切都好等等。

周荻看她臉上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斂去笑意,也不由急了,慌忙道,“哎呀,梨花,你別急呀。我哥哥已經趕去了。沈卓從卞大人那裏得來的消息,說你小舅舅入獄是其實是自保來著。是以退為進……”

李薇腦中轟然響起一聲炸雷,入獄?!眼神直愣愣看著周荻,不可置信的問道,“你是說我小舅舅入了獄?”

周荻十分焦急,看她失魂的這樣子,又惱道,“你別這個樣子呀,我哥哥和沈卓都說,他這是自己設好的計,哎呀,反正就是,德州那邊兒的事兒很複雜,你小舅舅他設了什麽個計,得罪了他的上峰,那個姓潘的布政使,那個布政使參了他一本,聖上大怒,他就在德州被下了獄,說要押解回京呢。可是,誰知道,等你小舅舅下了獄之後,那邊的事兒好象變得更複雜了……好多官員都難以抽身,指不定會有殺頭的罪呢。你說這還算是好事兒吧?對吧?!”

周荻嘰嘰喳喳說得語無倫次,李薇卻大概聽懂了。頭腦逐漸清明起來,周荻緊緊盯著她的臉兒,將她的神色變幻看在眼中,大大的鬆了口氣兒,拍拍胸口,扶她坐下,道,“你嚇死我了!”

又絮叨,“我哥哥和沈卓不讓告訴你們,可不告訴行嗎?哪一天這事兒傳到你娘和姥娘耳朵裏,她們才更受不了呢!”

李薇機械的點頭,“對,不能讓我娘和姥娘知道。”說著,一個轉身兒,抓住周荻的胳膊,“你知不知道我小舅舅是什麽罪名入的獄?”

周荻撇嘴兒道,“聽沈卓說過兩句,說是上峰彈劾他,貪髒枉法收受賄賂,還有草菅人命……這些都是我哥哥和沈卓從卞大人那裏打聽出來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我哥哥不讓沈卓與我再多說,怕我忍不住說給你們聽呢!”

李薇心中不知是個滋味兒,官場爭鬥對她而言是那樣的陌生而遙遠,監牢大獄又似是在另一個世界般,她從未接觸過。何文軒究竟設了個什麽樣的局,要將自己置身大獄之中,又有留有什麽樣的後手,能讓自己平安出獄?在監牢之中,又會受到什麽樣的屈辱和苦難?她不敢想!

周荻在一旁道,“梨花,你別多想了,我哥哥去時帶了銀兩了呢。若不是他向沈卓借銀子,我還不知道呢。他把自己鋪子裏能動的銀子都帶了,你家年哥兒出了三萬兩呢,從沈卓那裏也借了三萬兩……你放心好了,我哥哥去,肯定會把獄卒打點得妥妥當當,不會讓你舅舅在大牢裏受苦的!”

對,銀子!李薇腦中驟然一動,急切地說道,“小荻姐姐,你回去問問沈大哥,看有沒有人願意買田,我要賣地!二千五百畝!”

周荻忙推她,“你先別急!等我哥哥傳了信來再說。再說還有何舅舅的嶽丈呢?他可是當朝的大儒士!還有,我方才都說了,你小舅舅是設得計,肯定留有後手呢!”

李薇隻是直愣愣坐著,心頭紛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