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郎中來把了脈,果然是有了身子。李薇與賀永年相視傻樂,笑了一通。又趕著差人回宜陽去臨泉鎮報信兒,也給遠在廣西的春桃發了信兒。
這邊人走了後,下午的時候,賀永年便使了人找了工匠來,在內院東廂房裏叮叮梆梆的又是敲打又是測量,李薇問他做什麽,他說修鋪地龍。
這房子裏原也是有地龍的,隻是時候長了,有些地方不暢,冬天裏不太暖和。李薇笑他無事忙。賀永年卻是不管,趁著天暖將東西廂房裏的地龍都修整了一遍兒,又讓她暫移過去,仍舊修正房的。
這些日子他也不怎麽出門兒,外麵的生意多由大山和柱子幫著照看。
何氏得了這邊兒送去的信兒,自然是又謝了一番菩薩,高興又遺憾,“本說等春杏家的做百天兒時,正好能見見梨花呢,她這一有身子,怕是見不著嘍。”
又與李海歆絮叨梨花身邊的丫頭婆子,隻有一個孫氏生養過孩子,剩下的都得不力,生怕照顧不好她,李海歆又歎又笑,說她,“年哥兒也不是隻會讀書,旁的事兒不知,還真能虧著她?”
何氏仍是不放心,即想去安吉親自照看她,又掛著老娘,又掛著春杏,還有春蘭春柳一家,一顆心分成了幾瓣兒。整日在家裏腳不點地的忙活,又兼絮叨,惹得李海歆與虎子也跟著掛心起來。
有次春柳過府來,見何氏這樣子,也是又氣又笑又心疼她操心多,開解了幾句,她隻是聽不進去,佯作不高興道,“隻梨花是你閨女,我們幾個都不是!也沒見娘這般心疼過我們的!”
何氏被她說的得不好意思,笑了起來。自此嘴上不再說,隻是小衣衫小鞋襪的,針線布頭不離手,春夏秋冬的小衣衫,整日剪了又做。
春蘭有次來家看見,也是又氣又笑的,說何氏,“梨花臨產是明年五月裏了,娘還做小襖子給誰穿?再到冬上孩子就大了,這小襖子他又穿不上了!”
說得何氏停了手,失笑,“我是歡喜魔障了。梨花小時候粉嫩乖巧的小模樣還象是昨天似的,沒成想,再過大半年她便真的要當娘了!我怎麽不歡喜?還有年哥兒,這下你佟嬸嬸終於能放心嘍!娘啊,當時應過她,要把年哥兒帶大,為他娶妻,看著他兒孫滿堂,讓他過成一家人呢……”
春蘭想起小時候的事兒,也跟著感歎了一回。便拿孩子的性別讓何氏猜,何氏心頭翻滾著,一會想是個女娃兒,象梨花的乖巧模樣,也好得很,一會又想許是個男娃兒,象年哥兒小時候的安靜羞澀小模樣,也好!與春蘭母女兩人熱熱鬧鬧的猜了半晌,最終沒猜出個什麽結果來,心頭卻暢快得很!
轉眼之間,已進入了十一月裏,天氣蕭瑟寒冷起來。周濂仍舊在京城未回,每十天往這邊發一封信,陸陸續續的,李薇將何文軒在德州發生的事兒大致串了起來。
何文軒先前去德州查由去年河堤引起的貪墨案是不假,可查著查著便查出去年的河堤決口不完全是因修堤不力,進而引發的“天災”,也有當地官員聯合富戶鄉紳們聯合挖堤決口,故意淹田做下的人禍,隻是為了兼並更多的田產。
去年受災最嚴重的兩個縣裏,現如今堤岸兩邊兒大部分田地已歸了鄉紳大戶們所有,這些正是被大戶們趁著有災,從普通老百姓手中,以低價買走的。
至於那些田的真正主人,朝野之中多有傳言,名義上是鄉紳們的田產,實則大多卻歸在桂相及其黨羽的名下。
周濂在信中說,何文軒自進了京中,原先被關在詔獄之中,直到十月底,被召入宮麵了聖,現如今已被挪至詔獄之內軟禁罪名未定待審官員的小院之中。托孟大儒士的人脈,他隨著進去探望過一次,但何文軒麵對他們一言不發,隻微微示了意,讓他們不要問。
但是京中卻盛傳,何文軒手中握著那兩個死在知府大牢之中的知縣親口證詞,當麵呈交了聖上。
從周濂的信中透出的各種信息中,隱隱的,李薇猜測出一種可能:也許那兩個縣官真的是小舅舅使人害死的。隻有死人才不會到處亂說話亂攀扯。賀永年也說,是有這種可能,官場之中,一向是救大不救小。一旦牽涉廣了,牽涉大了,扯到位高權重的官員的身上去,勢必會引起官場的大動**,非但不利於結案,於國於民均非益事!
經他這麽一分析,李薇愈發認定她的猜測,而何文軒自保手段,是他握著的那兩份不向外人示卻沒有打算向聖上隱瞞的證詞!
在那種情況下,他瞞下這份證詞,又讓證人閉嘴,而他是不會亂說的——聽孟家人打探來的消息,何文軒自入了獄之後,一言不發,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任何話。
天大的風浪便也能暫時平息了。
牽涉到誰,牽涉不到誰,隻有他知道——還有當今聖上知!接下該如何做,如何處置,便是當今聖上該做的決定,無論做什麽決定,與他何文軒已不相幹了!而他已是待罪官員,無論再派誰去往深處查,與他何文軒更不相幹!
慶幸之餘,李薇又感歎,若非天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官場可是混不得!
又慶幸,他移出詔獄到獨院暫居,這算不算是他的計謀湊了效?不管如何,這總是好兆頭!
※※※
十一月中,春桃親筆回了信兒,裏麵另夾著趙瑜規正清秀的字跡,一本正經的恭賀小姨喜得貴子,和四喜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兒,另還有一幅筆墨極稚嫩的畫兒。
畫的便是她們在廣西河池州所住的官署,一個獨門的小院兒裏,前後兩進吊腳樓,隱約能看清是一個女娃兒,趴在二樓欄杆上,向下張望著,院中有兩三個丫頭模樣的人在做著什麽活計。
李薇失笑,拿著與賀永道,“大姐一家在那邊兒過得看起來不錯呢。他們這一去,轉眼兒快一年了,三年也快得很,希望三年後她們能回來!”
說著,話頭一頓,後知後覺的問道,“你說,大姐夫去河池州,是不是小舅舅故意而為之?”
賀永年揉著她的頭發笑道,“嗯,也許是。他也隻是未雨綢繆罷了。”
李薇默了下,無奈歎息而笑,“小舅舅對咱們可算是用心良苦處處關照。”說著轉頭一笑,“所以,他現在有了難處,莫說你出了那三萬兩銀子,便是散盡咱們的家財,也要保他在那裏不受委屈!”
賀永年拍她的頭,“嗯。自當如此。”
李薇心裏溫暖,又笑了起來。為這一世讓人羨慕的親情。
日子緩緩流暢,進入迎年月裏,李薇剛過了生辰,周濂風塵仆仆的從京中回來了。他這一走三四個月,再不回來,宜陽那邊兒快要瞞不住了。
李薇與賀永年且驚且喜,將他迎到廳裏,還未等周濂坐定,李薇便問起何文軒的情況來。周濂連連擺手,喝了兩口熱茶,才笑了一下,道,“因有梨花每十日一封去信詢問,我在京中是片刻不敢鬆懈呢。”
李薇看他臉上雖有掩飾不住的疲倦,神色卻不凝重,心頭微定,又聽他這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連忙又讓丫頭續茶。
今日天氣陰冷,周濂連喝了兩杯熱茶,才道,“無須擔心,無大事了!隻是現在卻不能出來。”
李薇看了下賀永年,她對官場之事一竅不通,問也問不到點子上。賀永年沉默了片刻,“能在裏麵不受委屈,暫時不出來也好!”
周濂點頭,“嗯,別的話不能細說,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們隻要知道他一切都好便成。最遲明年此時,應當能平安出來了。”
賀永年頓了片刻感歎一聲,“早先我與睿哥兒說過君以此興,必以此亡的話,竟說中了。”
周濂搖頭,“意思是對的,卻不貼切。他這個局不會把自己折在裏麵的,都且放心吧!”
有周濂的話,李薇心頭更安定。送走周濂,與賀永年在廳中又猜了大半晌,何文軒將來會如何如何,終就是猜不出來,一陣困意襲來,她便回房睡去。
再次醒來時,院中已是一片薄白,映得屋裏亮堂堂的。麥芽兒聽見裏麵的動靜,忙挑了簾了進來,問道,“小姐,你醒了?”
李薇應了聲,麥芽兒過來挑開床帳子,笑道,“姑爺去查看鋪子,讓小姐起來,莫出屋子,外頭下雪了。”
李薇又應一聲,穿了衣裳,到正廳裏,讓麥穗去叫孫氏來。秋天裏新收拾的地龍,使得屋內溫暖如春,很是舒爽。
孫氏正在前院指揮著小子們掛紅燈籠,聽麥穗說,李薇找她,匆匆過來,立在廊子下撲打身上的雪珠子,隔著門簾兒笑道,“小姐有什麽吩咐?我這身上冷,且在廊子下先暖暖身子再進去。”
李薇笑了下,道,“也沒什麽緊要的事兒,今兒正好沒事兒,咱們合計一下,年節禮該如何置買,如何送!”
孫氏仍在外麵回道,“好,是該合計了。前兩兒我去街上,便瞧見各處都比往常熱鬧了許多,家家戶戶都往家裏搬過年吃用的呢。”
又過了一會兒,孫氏覺得身上寒氣去了些,這才進屋向麥芽兒道,“你去取了筆墨來,我們議著,你記著。”
麥芽兒清脆的應了聲,轉身到正房西間裏,取了筆墨來。李薇與孫氏合計著年節禮要送哪些人家,都備些什麽好。
自己家的那一大家子人,倒還好。說到賀府時,孫氏道,“往那府裏送年節禮,小姐要不要問問姑爺,那府上在安吉的酒樓現下也易了主,由姑爺一手開起來的綢緞鋪子,現在也算是咱們自己個兒的了。聽大山與柱子兩個說,那邊府上的境況不甚好,咱們是送實用的為主,還是麵子上慣見走的那些禮?”
李薇想了下,搖頭,“不用問他,我做主了。年節禮按慣見走的禮備吧,另外你見了柱子問問他,賀老爺的身子如何了,若是仍不太好,單多備一些貴重的藥材送過去。”
頓了下又道,“那府上境況也隻是沒有往常那般好,也不至於差到哪裏去。”
孫氏應了一聲。麥芽兒在一旁提筆刷刷的記了。主仆幾人議了這些事兒後,李薇叫麥穗取了裝錢的匣子來,將銀子支給她們,讓她們各自去忙活。
自己仍坐在椅子上思量,賀永年在安吉州府內,各個生意夥伴之間的走動節禮,以及給各位官員的打點孝敬。
這一想便到了傍晚,賀永年回來時,她仍在苦思著。他進了正房,看她擰著眉頭的模樣,問了原由,不由笑了,“誰讓你操心那個?有大山和柱子打點呢。”
李薇嘿嘿笑了幾聲,想到大山和柱子幾個,便拉他坐下來,問道,“即這樣,那些人我不管了,大山與柱子兩個你總要有所安排吧?這麽些年他們可是幫襯了你不少呢。”
賀永年點頭,“是,這個事兒我也想了許久呢。梨花覺得是給銀子好呢,還是一個人給一個鋪子,再買一座宅子好呢?”
李薇愣了一下,好奇,“你現有那麽多銀子麽?”
賀永年搖頭笑笑,“差不多吧。三姐夫拿走的銀子,在京中打點以及留於孟家,約用去了一萬兩。他要留給我兩萬五千兩,說餘下的那五千兩由他擔了。我沒同意。現下還餘二兩萬。”
李薇想了下,道,“不若給鋪子吧。給銀子顯得生份了。宅子的話,若他們兩個想在安吉安家,能買了給他們再好不過!說心裏話,大山與柱子,在我心裏頭,跟自家人不差什麽,咱們往後愈來愈安定,真不忍心還讓他們受你差使!”
賀永年點頭,“嗯。他們兩個的恩情,我記得呢。日後會慢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