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何易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對於一個嬌生慣養的人間公主有多麽可怕。他意念一動，心髒中閃爍的紅光頓時擴散，一絲暖意彌漫全身。幹枯的身體快速充盈起來。也不知道那些血液是從哪冒出來的，幾個呼吸的工夫，就把他皺巴巴的皮囊給灌滿了。
這過程，簡直就跟充氣一樣。
眼前的世界重新恢複色彩，藍天白雲，金色沙灘，還有一身褪色的淺黃衣衫，躺在地上被嚇得小臉煞白的秦琴。
血液回來了，但毒血卻少了很多，顯然在他化成幹屍的那段時間裏造化靈泉的光點依然在生效。這一發現讓他欣喜不已，今後若是再中了毒，直接變成幹屍，讓身體慢慢治愈去，不僅省了中毒後的難受感覺，還能戰鬥力飆升，簡直兩全其美!
不過，神通施展過後的無力感可不怎麽讓人開心。他在秦琴旁邊躺下，感覺身軀的力量大概隻剩全省狀態下的三成左右。而毒血，已經被驅散得隻剩下一點點了。
躺了一會兒，他又聽到秦琴驚慌的夢話，大概還沒有從他的驚嚇中恢複過來。
一聲驚呼，她醒了過來，坐在沙灘上，渾身冷汗直冒。
“嗚嗚嗚~大野牛~”
眼圈裏淚珠閃動，她左右一看，沒找到牛妖，卻看到身旁的何易。
“嗚嗚……大惡人，你把大野牛弄到哪裏去了?”她抹了下眼淚問道。
“不知道，我一會兒帶你去找它。”何易回了一句，不再戲弄她，隻等毒血全部淨化完畢，便可重新飛上天空。
還好，她沒認出我就是剛才那個幹屍。瞧她的表現來看，估計是當做一場噩夢了。
“不要你帶!”秦琴抿著嘴，手一伸，說道：“把琴還給我。”
身體還差片刻工夫才會痊愈，他也不取古琴，而是笑眯眯地問了句：“我說秦公主，你好歹是被牛妖擄走的吧?怎麽對那妖怪這麽上心，簡直把它當成了親人一樣。”
“要你管!”她瞪了一眼，伸出的小手再度示意了一下，又道：“快把琴給我!”
“好好好，給你給你。”何易不想再惹她生氣，從須彌戒裏拿出古琴，交還給她。
秦琴哼了一聲抱走古琴，嫌惡的瞪了他一眼，走到旁邊盤膝坐下，將古琴放在腿上，輕輕撫弄了兩下。
清越的琴音響起，僅僅調音的調子，就讓海潮之聲失去了色彩。
試音完畢，她玉指勾拈，在琴弦上揉彈起來。
叮叮咚咚如流水山泉，一個個音符從琴弦上發出，落在何易的耳朵裏，化成了一副美麗的山水畫卷。
清越動聽的琴音就好像一隻飛鳥，帶著聽者飛出巢穴，穿過茂密的蔥蔥樹林，飛過流泉瀉瀑的蒼山古峰，一會兒直上雲霄，一會兒疾掠穀底，起伏之間仿佛層層海浪滾滾而來，又好似陣陣山風時緩時急，讓人心馳神往，欲罷不能。
何易不懂音律，也不知如何分辨好壞，但他能夠感覺到，秦琴的琴曲很好聽，很耐聽，聽一遍不夠，還想再聽幾遍，一直聽下去，永不停歇。
正如他所願，秦琴彈完了一遍，幾乎沒有停頓，就繼續彈起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體內的餘毒不知不覺已經盡數清除，何易的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異常。但他就那麽躺在
沙灘上，貪婪的聽著無止無休的琴曲，半點也不想爬起來，好像生怕一個翻身的動作，會驚嚇到她一樣。
咚~
就在何易聽得如癡如醉的時候，琴音忽然停了。
巨大的失落感讓他好像從雲端跌落九幽，一下子煩悶起來。翻身跳起，他看向秦琴，隻見她眉頭皺著，臉色苦楚。
“怎麽了?”他問了一句，視線轉下看去，琴弦完好無所，根本沒斷。
“我餓了……”她苦著臉，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
“……”
從須彌戒裏取出之前為黑子準備的幹糧，遞給秦琴，他無語道：“你不早點說，吃飽了多彈一會兒。”
“我跟你慪氣，才不說呢。”嘴上反抗著，她手上卻不含糊，把古琴放在一邊後，接過幹糧，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畢竟是公主出身，哪怕餓極，並且幾個月沒吃過正常食物，她的吃相也不會有失得體。
“話說，跟牛妖在一起的時候，你吃什麽?”何易不由好奇問道。
秦琴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吃飯的時候，不許說話!
碰了個軟釘子，他也不在意，不顧她的反對拿過古琴反複端詳了一下，卻沒有察覺任何異常。這隻是一架普普通通的琴器，除了做工精良，品質上佳之外沒有半點被玄法煉製過的痕跡。也就是說，這不是修仙者的手筆。
一架普通的琴，一個普通的女子，居然可以彈奏出那樣動人心神的曲子，實在是讓人驚訝。
古琴有五根弦，這讓他想起來葬仙池中所見，四弦滅殺中央之王和一眾仙人的那神秘古琴以及星光巨眼。虛空之中的那架古琴也不知有多強，僅僅動了三根弦，就能讓三位神將吐血重傷，動了四根，就滅了神刀將軍和數千仙人，逼死中央之王。它還未動五弦，更沒有彈奏曲子，要是那架琴奏曲的話，是不是宇宙無敵了?
按照他現在的理解，仙人有三個級別，一個是超越萬象的天仙；還有一個是三位神將那一級別。例如神刀將軍，可以以一己之力對抗近千名天仙；更上一層，就是中央之王了，傳說中絕對無敵的存在，連神刀將軍都不是他一合之眾。可是，哪怕強如中央之王，也隻有被虐殺的份，虛空後的那雙眼睛，也不知究竟多可怕。
遐想間，秦琴已經吃完了，她到海邊洗幹淨了手，就從何易手裏奪回了自己的古琴，放在雙腿上，準備繼續彈奏起來。
“剛才的曲子叫什麽名字?”何易問道。
“不知道。”她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他，雙手壓在弦上，說道：“那是以前我在夢裏夢到的旋律，隻要一彈起來，旁邊的小動物們就會跟喝了酒一樣。有一次我在冰湖邊彈琴，忽然就看到了大野牛……”
秦琴說起她的經曆。
千湖國境內的湖泊大大小小算起來有幾千個，冰湖不算最大的，但景致卻是出了名的美好，而且距離皇宮也很近，是王公貴族們常去的地方。冰湖本來是沒有妖的，隻是因為年幼的秦琴在那裏彈了幾回琴曲，就吸引來了牛妖。牛妖性情溫和，從不傷人，皇宮裏供奉的元嬰真人雖然知道它有道行，但也不敢主動去招惹。
幾年過去，牛妖的存在已經漸漸被王都的人習慣和認可。牛妖喜歡聽秦琴的曲子，而秦琴也很喜歡它聽曲時憨態可掬的樣子，久而
久之，一人一妖漸漸熟絡了起來。
公主長大是要嫁人的，秦琴十八歲的時候，就被她的父皇告知要選婿，鬱悶之下她去了冰湖向牛妖訴說。牛妖自然聽得懂她的話，隻是見她不是太反感，也就沒有做什麽。又過了一段時日，公主的親事訂了下來，那幸運的駙馬，是位年輕才俊，不僅人長得好看，還是位有修為在身的修仙者。
自從定下婚事開始，秦琴就再也沒有去過冰湖。一個多月後，在她與準駙馬蘇纈拜堂之日，牛妖忽然闖進喜堂，撞傷了許多人，把她挑到背上，揚長而去。
當時秦琴不知道事態嚴重，還順著牛妖的意思，取了自己相伴十幾年的古琴，跟它到處跑。
換下喜袍，年輕的少女騎在大水牛的背上，直接橫衝直撞出了王都。皇帝千請萬請請出了兩位元嬰供奉，結果好不容易追上牛妖，反倒被頂得一個吐血一個昏迷，又讓它給跑了。
牛妖一路往西，越跑越歡，越跑越遠。等秦琴開始害怕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王都上萬裏。
一個嬌生慣養的弱女子，在荒郊野外無依無靠，連頓飯都吃不飽。她沒有辦法，隻好繼續順著牛妖，一路遠走。牛妖對她倒是很好，每天都會獵殺一些小動物，噴著火烤熟給她吃，還有樹上的野果，女孩子不會爬樹摘不到，它就撞斷樹幹，任她采摘。
盡管如此，遠走他鄉的秦琴還是不免擔心害怕。就像和牛妖慪氣一樣，從那時候起她再沒有再彈過琴。
她不知道牛妖要帶她去哪裏，離開王都至今已經快兩年了，她已經漸漸習慣了野人般的生活，但牛妖的目的地，似乎還沒有到。
這次跟牛妖走失，讓習慣大野牛的她十分害怕，所以想到用琴音吸引它回來的法子。
等她說完，何易心裏已經笑翻了，不過表麵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千湖國號稱一個大國，國土足有十幾萬裏範圍，國中百姓也是多達十幾萬萬。可是千湖國內的修仙者太少了，即便是有資質好的，也被那些皇帝都惹不起的大門派給收了去。偌大一個國家，元嬰供奉才兩個，算上鎮守其餘各地的高手，也不過三個元嬰期，幾十個金丹期而已。
牛妖本就是大妖中巔峰的存在，而且可能還身懷異獸血脈，尋常修仙者自然奈何不了它。這一路幾十萬裏走來，秦琴居然半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任由它帶著跑到了遙遠的澤地叢林來。要不是遇到了他，恐怕繼續西行，穿過龍躍江，去大草原都有可能。
這麽個公主，未免也太好拐賣了。
“那你想不想回王都?”他問道。
“想。”秦琴坦白回答，抿著嘴，有些不開心地說道：“想是想，可我怕一回去就要嫁人。所以還是跟著大野牛跑，說不定它會帶我去個好地方，不用考慮很多事情。”
“等它把你帶回老家，給它生一窩又一窩的小野牛，天天吃草睡牛棚。”何易哈哈笑道。
“……”秦琴看傻子一樣瞟了他一眼，懶得跟他爭論人跟妖的生理差距。
她低頭看了看古琴，手腕一動，玉指輕輕碰了一下。
一個琴音響起，悅耳動聽。何易收住笑容，準備繼續享受她稀世罕見的琴藝。
“哞~”
玉指剛動，琴音未起，背向大海的南方忽然傳來一聲牛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