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受日光照耀會顯成素白色,故而有名白陽山,白頭山。

這石山的山壁光滑難行,其上又無草木植被,通體都是光禿禿的石頭,所以幾乎三年五載也不見得有人會登上去一次。

在山壁平坦之處,一位背著古刀身穿破舊葛布衣裳的壯碩青年麵朝東方盤膝坐著,一雙看罷滄桑的眼睛遙遙看著遠方海藍藍一片的潮起和潮落。

初陽灑下金光,微微有些晃眼,但他雙眼卻從未眨過一下,隻是如一尊雕像般看著遠處。

海麵不時有大魚浮出來呼吸空氣,噴出一束束美麗的水花。鷗鳥來回盤旋,時而俯衝覓食,時而落在岸邊休憩。

有漁民,天未亮時就已搖著小舟出海,日光灑下的時候他們已開始在撒網收網之中忙碌開來。

有客船,逆著朝陽和盛行風朝東而去,送走一船的人。不久後,它還會再帶一船人回來。

這天地間,人魚鳥船,各是自己,無論有無生命和智慧,他們都或快或慢地存在這世界之間。

沒有智慧和生命的船隻是人類所創造的,所以人們可以自由將它駕馭或者買賣。而海鳥和魚並沒有多麽聰慧的頭腦,它們總是依照本能行事,餓了就捕食,累了就休息。如此這般,渡過一生。

但世界存在了無數年,曾有過無數的海鳥和魚,未來也還會有很多的它們。在這古今未來的長河裏,數不盡的海鳥和魚兒之中總會有那麽一兩隻不甘於每日重複不變的生活。當海鳥在啄取魚兒時靈光一閃停頓了一下,或許它和它的世界已煥然一新。

妖,是不甘平凡的野獸。而修仙者,本也應該是不甘平凡的人才對。

但在教條宗派的影響下,卻有許許多多的修仙者自年幼起便開始修行,他們不曾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勞碌過,也沒有經曆過海鳥和魚那樣既定的一生。他們記事起就開始修仙,一生都在修仙之中渡過。故而所謂不甘平凡的修仙,於他們而言再平凡不過。

每一個生命,在造物驅使下都有自己本有的生命意義,但他們還有選擇的權利。一隻小小的螞蟻,如果抬頭看了看天空,或許就會遇見前所未見的世界。一隻飛蛾,如果拒絕了光明的吸引,或許生命也會變得不同。

萬物的命途應該是自己選擇才最好的,被人強迫塑造的一生哪怕再完美,那人也未必會開心。有時候,對一個人好,不一定是讓她過得更好,也有可能,是讓她平凡。

何易一動不動坐著,雙眼看見一幕幕景象,腦海裏閃過一個個人。

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薑岑好,但她卻不喜歡。

或許柳道尊對蕭寧的限製也是這個道理吧,所以她才不顧別人眼光,數十上百次地想要逃出靈虛,去尋找自己喜歡的東西。

但,道尊堅持了自己的做法,而他沒有。

何易沒有道尊那樣的實力,盡管在這個世界他幾乎可以成為主宰。對於命運,他捉摸不透,無法去預測未來會怎麽樣。他不知道如果繼續逼迫薑岑走他安排的路她會成為什麽樣的一個人,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做的一定是對的。所以最後還是罷了手,讓她自己選擇想要的生活。盡管她最想要的他給不了。

白陽山上,太陽自東向西走過。天幕黑白交替,一天覆過一天。

關於薑岑和滄溟宗的事,何易靜思了一段時間便漸漸淡忘,不再去思考。事已至此,他所做

的已經對得起滄溟宗那位老者,至於以後會如何,就讓歲月去決定了。

獨坐石山,他有時候運轉心法轉化體內力量,有時候則睜開眼,看一看潮水起伏,和海鳥海魚。

靠海,迎風坡。這裏的空氣比較濕潤,幾乎每隔三五天就會有一場小雨。到了雨季時,更是時常雷鳴滾滾,暴雨傾覆。而他坐在白頭山,仿佛要坐到白頭一樣,日複一日,從未動過。

修行本就漫長,這一次功法力量的轉化需要數十年的時間,不是朝夕就能完成蛻變。比起常人,他知微的壽元幾乎等同於神,而他獨坐遠山,淡看世間的姿態,也幾乎與神無異。

但他不是神,他隻不過是個強大一些的人而已。在不屬於塵世的遠山,他看人,看鳥,看海潮,看風雨,看歲月。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局中人一天又一天的生活。那些恩怨,愛恨,理不清的糾葛,以及平平凡凡的勞碌,是他一次又一次看到,一次又一次領會的東西。

慢,是他在仲古城學會的一樣本領。在漫長的力量轉化過程之中,他開始真正慢了下來,不厭其煩去看每一天的天地。

百裏範圍就那麽大,但往來這百裏天地的卻有許許多多的人。他看見有人死,也看見有人生。

那老邁的海鳥最後一次飛回棲息地後,便蜷縮著等候死亡。而魚兒將死之時沉埋海底某處,存在過的痕跡漸漸消失。它們雖死了,但又有新生的小魚在海中畏縮遊**,又有笨鳥一次次振動翅翼想要飛翔。有一天,羽翼豐滿的小鳥會和新的魚兒相遇,或許鳥會吃了魚,也或許它們成為了古今魚鳥中非同尋常的一對。生命結束,年輕的鳥魚也有和前輩們一樣歸巢赴死的結局,同樣的,在它們之後,又會有新的生命繼續延續那循環不歇的故事。

生生死死,是一場又一場的輪回,大多數人都隻是在輪回之中扮演了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色。若非名垂千古的偉人,便是再精彩的一生,最終也不過是千秋冊上“人們”二字微不可查的小小成分。

人們是人們,在別人眼裏毫不起眼,過目可忘。但人們也是自己,他們有自己的事,而不是人們的事。

目光放在遠處看會有大景致。但看向近處之時,那些小小事物也未必就不具備觀賞性。

何易一動不動坐著。他遠遠看過大海,那起伏不定的海潮之下包納了無盡個魚兒。他專注看過一個家庭,那一家老小其樂融融的氛圍雖不比山河來得壯麗,卻有著山河所無法擁有的溫馨。他還見過蒼鷹,孤獨一頭翱翔雲霄,吃蛇吃龜吃兔子,一生都在血腥殺戮。

無論是一大群,一小群,還是孤單一個,生命都在各自精彩。

他沒有去經曆,看到的卻比經曆過的人更多。他的生活很慢,慢得宛若隻有一個呼吸的時間。但這一個呼吸,卻讓他看過了人生百態,生死輪回。

金烏飛走,歲月長流。許多年後,有一日大雨剛過,晴空初顯,絢麗虹橋橫跨天空。

一道動人的亮光拖著長長的尾巴劃破藍天,往那虹橋方向飛去。但它一直飛,卻還是一直追不到虹橋,哪怕在世人眼中它已和虹橋融為一體。

那道光亮是飛劍的尾巴。飛劍上,是個約莫九歲模樣的青衣少女。

九歲,正值青春花季。少女對世界充滿美麗的幻想,那些情懷輕易就能寫成一篇篇委婉動人的詩篇。

青衣少女追逐彩虹,越飛越遠。忽然,她定在空

中四下張望,天地之間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半點虹橋存在過的痕跡。

劍光折返回來,青稚未脫的少女禦劍落在白頭山之巔,俯瞰著山下遙遠處正在雨後忙碌中的東居碼頭。

看看人群,看看大海,少女豪情萬丈,長長喊了一聲,清脆嗓音傳出十數裏,連山下海鳥都為她而振翅飛騰起來。少女歡快喊道:“世界好美啊,我一定要禦劍看遍天下美景——”

她就像一隻剛剛出籠的小鳥,正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和希冀,那副純真的模樣,何易依稀見過。

呼吸了兩口雨後清甜的空氣,少女隨意踢踏碎石,目光順著滾落的石子看到了身上堆滿塵埃和歲月痕跡的人。

一身破舊布衣,一把古樸怪刀。何易一動不動坐著,就連氣息都微不可查。

少女輕咦一聲,在石頭上幾個縱躍跳到山腰,落在了他的身旁。

“大叔,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呀?”她好奇滿滿地問道。

她這一問,卻讓何易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坐著幹嘛?修煉麽?可這麽多年來他卻鮮少修煉。看風景麽?可這麽多年了,風景早該看完了吧?

“不知道。”他回了一句。多年不曾開口,這一句話幹啞生硬,仿佛耄耋老人一般。

“不知道?”少女疑惑更濃,走到他的身前蹲下,小臉正對著他。

“呀!大叔,你臉上好髒啊!”她驚呀喊一聲,一雙彎彎的眉毛蹙起,小嘴也噘了一下,似在為他的汙濁而不滿。

枯坐三十年,風塵早已爬滿了何易的身心。方才下了場雨,雨水衝刷掉了部分汙垢,卻留下道道痕跡,更顯髒亂。

“髒就髒吧,無所謂的。”他淡淡回道。

“嗯~那怎麽行呢!”少女一個嬌俏的鼻音,嫌棄地白了他一眼,然後轉顏一笑,說道:“本女俠今天心情好,幫你洗把臉咯。”

說著,她小手虛握,一縷真元氣息湧現,很快聚起了一團幹淨的水來。

“大叔你別動!”她笑嘻嘻說著,手一推,便把水球懟在他臉上,樂嗬嗬的洗刷那髒兮兮的汙垢。

不一會兒,幹淨的一團水已經變成了渾濁顏色。她一瞧差不多了,便甩手將水球扔了出去,又聚起一個新的水球洗了自己的手,才算滿意。

“嗬嗬,這下子就幹淨了。”少女嬌笑,得意地一挑下巴,說道:“怎麽樣,大叔是不是很羨慕我的本領?”

有感於她純真的模樣,何易滄桑了三十年的臉上浮起淡淡笑意,點了點頭。

這一下,她就更得意了。眼珠兒轉了轉,少女哼哼說道:“大叔你聽好了,本女俠乃是滄溟宗一代弟子中天資最高,腦袋最聰明,相貌最好看,同時也是最討人喜歡的宗主親傳弟子之關門弟子——薑離!”

“薑離,你是薑家後人?”他不由問了一句,心中湧現一圈漣漪。

“對呀。”她滿臉得色,驕傲道:“告訴你哦,本女俠在滄溟宗可是二人之下,萬人之上!今天幫大叔你洗臉,以後說出去你就臉上有光,可以跟別人顯擺去了。”

“哦,那真是謝謝你了。”何易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笑意,隨口又問道:“對了,你們現任宗主是誰?”

【今天是我們的堂主血染的風情生日,在此祝他生日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