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穀和穀主的存在,一直是他看不透的事,直到現在也沒有領會到多少。

穀主這個人,應當是十分了得的一名超然強者,可強大如他,卻甘願隱居在這小小渾昆界的一隅之地,實在叫人捉摸不透。而且穀主每一次的出現和離去,時機都掐得極為恰當,不是適時提點,就是適時阻止了什麽。這一點來看,他更是讓人感到神秘難測。

不過,無論穀主懷著什麽樣的目的,隻要對他們無害,就不必擔心。

楊意舒死得太突然,連何易都感到十分突兀,更何況是什麽也不知道的楚離離。

不過就算再怎麽反應不過來,眼看著母親去世,身為屋中的人兒女也都是極為難過的。屋裏的人兒哭得淒慘,何易駐足在外閉目待了一會兒,便回到了屋中,安撫痛哭的楚離離。

在楚離離的世界裏,世界上最親的人就是娘親和師父,今日兩人中突然有一個與世長辭,已讓她不知所措。在何易的默默安撫之下,哭累了的女孩兒漸漸昏睡了過去,隻是即便昏睡不省人事,她也仍然僅僅拉著她娘親的手,沒有鬆開的意思。

長生穀不大,很快這件事就被所有人知道了。何易將自己答應楊意舒的事情告訴眾人,而後在小樹林裏立了個衣冠塚,便將離離暫時托付給駝背老叟,自己帶著剛剛變冷的那具屍身,離開了長生穀。

此時剛是黃昏時分,往日他從穀裏出來,時常會在山裏抓隻野兔或者野雞,拿回去給蘿莉加餐,不過今天卻是不一樣了。

當蘿莉看到何易抱著楊意舒的屍體回來時,她的小臉上也是寫滿了驚愕和不解,沒等她問,何易便叫上她,一起離開了大霧山。

虛空挪移,在渾昆界不是什麽難事,幾萬裏和幾百裏對於天仙而言並無太大差別。

不過片刻工夫,兩人便來到了一年多以前曾經到過的地方,雲盧城外的那座小山。

蘿莉並不知道個中因果,但看到何易帶著楊意舒的屍體來了這裏,多少也有了一些猜測。

他們從天而降,這時候太陽依然還沒有下山。木屋那邊飄來一陣藥香味,同時一縷縷熏煙嫋嫋升騰,在黃昏餘暉下被映照成了金紅色,迷離飄渺,宛若仙境。

那個從小就懂得道謝的女孩在煉丹一途似乎已經得了些門道,可以算是一個小丹師了,不過她一直想要救的人,卻也已經不需要她救。

何易的到來無聲無息,他輕飄飄降落在小山西麵懸崖之畔,那裏原來隻有兩個墳墓,一個刻著“愛妻楊意舒”的字,一個小墳包則是未曾留名。如今這裏墳墓又多了一個,墓碑上刻的是“恩師楚逸軒”,就在楊意舒的墳墓旁邊,挨得很近,看那土包上還未長出青草,顯然也是新喪不久。

何易一言不發,運起自己並不十分強大的真元法力,將“楊意舒”的墳包分開,把那具屍身安放進去,而後再度填上黃土。

做完這些,時間不長,黃昏還是黃昏,隻是比剛才更黃更昏了一點。

夕陽拉長了三個墓碑的影子,何易看著它們陷入沉默,蘿莉看著他的背影,也一直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兒,何易才舒一口濁氣,輕歎著搖了搖頭。

看一眼旁邊那個無名的小墳包,他低頭想了想,最後一揮手,推平了黃土,碾碎了木牌,將這片小小的地方,隻留給了那對已故的苦命鴛鴦。

事畢,何易帶著蘿莉又如來時那樣無聲無息消失在了原地,若非崖邊的情景已經改變,恐怕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曾經來過。

那個癡在丹砂爐火的女孩何時會發現,何時會釋懷,何易無法肯定,他也無法做得更多。或者說,他本就不應做得太多。

重新回到大霧山,天色終於漸漸黑了下來。何易在屋前和蘿莉對坐了一會兒,見她小臉繃得緊緊的,仿佛很沉重似的,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輕笑道:“怎麽這麽嚴肅?這對我們來說,隻是件小事而已。”

事大事小,隻在自己一念之間。平心而論,其實何易自己並不是一點都不在乎,畢竟那兩人是楚離離的爹娘。隻是看見蘿莉也這樣情緒低落,他覺得有些不大正常。

蘿莉開心不開心,都寫在臉上,她那沉重的樣子並非偽裝,不過,她也不是在為兩個陌生人而心生慨歎。她直勾勾看著何易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認真道:“如意,也是這樣把她的爹娘合葬在一起的。”

何易神色一僵,心頭有點異樣,強笑道:“好好的,怎麽又提她了?”

“沒。”蘿莉搖了搖頭,回道:“隻是剛才看見那個,就自己想起來了。那天看到如意的舊事,很清晰很清晰,我忘不掉……”

說著,她就低下了頭。

如意……

何易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是什麽樣的心情,他隻是覺得,自己在渴望一個美好的將來,而不是像渡劫神遊之時看到的那個黑衣人那樣,形單影隻。

上前抱起蘿莉,走向長生穀,他故作輕鬆的說道:“我也沒叫你忘記啊,看見了就看見吧,沒什麽要緊的。如意是你的娘親,你想想她倒也合情合理。嗯……離離沒了娘,現在一定很難過,我們去陪陪她吧。”

“好。”蘿莉輕輕點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裏,多了些她從前沒有的迷茫。

沿著伸手不見五指的穀道回到長生穀,魔鬼藤仿佛衛兵一樣兢兢業業守衛著,穀內木棚下的青驢也乖乖呆著沒有亂跑過,隻有裏頭的人們作息起落,從未停歇。

小樹林的木屋裏,楚離離還在昏睡,眼角帶著一抹濕痕。駝背老叟見何易來了,便起身告辭離開,木屋之中,隻剩下一大兩小三個人。

房間裏的淡淡血腥氣息已被驅散,跟往常一樣沒有什麽特別的,楚離離皺著眉頭睡得不安,嘴裏還不時飄出破碎的夢囈聲,仿佛隨時可能會驚醒。

蘿莉上前看她,伸出小手撥開楚離離額前散亂的頭發,碰了碰她的臉,目光略顯呆滯,低聲道:“如意的娘親被妖怪害死時,她好像也這樣難過。”

何易聞言微微皺眉,旋即鬆開,兩步來到床前,點頭道:“嗯,為人子女,在父母死後悲傷難過是正常的。”

“可是……”蘿莉目光轉向他,頓了頓,問道:“可是如意死了,我為什麽不難過?”

“因為你沒有見過她,沒有感受過她。”何易不假思索道。

“哦……”蘿莉木木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但她的眼神,卻在何易的答案之下,變得更迷茫了。

何易無聲輕歎,時而揉揉蘿莉的小腦袋,時而輕撫楚離離額角臉頰,心情有些壓抑。

昨日還過得無憂無慮,仿佛身在世外桃源,如今因為楊氏的死,卻一下子變成了這副情形,讓人不禁感慨萬千。

也許,這就是人死之時的大悲,容易感染情緒吧。

但願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明天有點遙遠,這一夜過得十分漫長。

蘿莉一言不發陪在旁邊,何易也默默守著昏睡的楚離離。時間一點一滴慢慢走著,半夜時分,離離忽然驚叫一聲,醒了過來。

夢醒時,她一身冷汗,張著小嘴慌張喘息著。

何易拍拍她的背,正想說話,就聽她慌道:“大塊頭,我剛才做噩夢了……”說著,她還抱住何易伸過去的手臂,把臉埋進了何易的臂彎裏,仿佛受傷的小鹿,在尋找安全感。

“隻是個噩夢而已,很快就會醒的,別怕,我在呢。”何易順勢把她摟了過來,驅散了她身上的冷汗,輕撫她的腦袋,試圖安撫那份惶恐。

恐懼時有個寬闊溫暖的胸膛可以依靠,的確讓楚離離安心了不少。但是很快,她就想起了這裏是自己的家,而大塊頭平時根本不會來她家,晚上更是看不到人影。接著她又想到,自己睡在娘親的**,而娘親卻不在這裏……

從何易的懷裏揚起小臉,她無措的目光掃過屋內情形,除了何易和她一直很想念的小姐姐之外,再也沒有看到別的人影,她最最熟悉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當心中最怕成真的設想被印證,楚離離不由悲從中來,把臉重新埋進何易的懷裏,嚶嚶哭了起來。

“娘,娘,不要丟下離離……”

她緊緊抱住何易的身子,仿佛在這一刻將他當成了至親。

晚上的嚶嚶低泣,聽起來沒有白天的失聲痛哭那麽淒慘,但這靜夜之下,卻更教人心酸。

世間遭遇慘劇的人很多,年幼時失去父母的也不在少數,但無論這樣的人有多少,無論他們的故事如何相似,真正親耳聽聞,親眼看見的時候,還是很容易受到感染,為之神傷。

年紀尚小的楚離離第一次經曆生離死別,悲慟之下一發不可收拾,又哭得昏迷了過去,連自身的氣息和體內真元都變得紊亂了起來。

何易寸步不離守著,倒也沒讓她真元走岔,傷了根基,不過想要讓她完全走出悲傷恢複過來,就需要很長時間了。

一夜過去,一天兩天過去,時間慢慢拖磨。

離離沒有再練劍,何易蘿莉兩人也沒有走出長生穀,隨著楊意舒的死,這小樹林似乎都變得壓抑了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