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麽感覺?

嚐過的人,大概都說不出話。

何易死了,他看見了一條長長的河流,飄**在黑漆漆的虛空中。

那就是黃泉水,從生處蜿蜒而出,最終隱入寂寞虛空。虛空的盡頭,就是輪回,沒有人知道輪回是什麽樣子,因為見過的人都忘了。

死是什麽東西?為何每當有人死了,他的親朋好友都會悲傷哭泣?人死了會怎麽樣?是永遠消失,還是投身輪回,變成另一個誰?

他想知道,因為他想陪著他愛的人,一起去嚐嚐那種感覺。

他看見雲綽纖柔的身影就在前麵不遠處,他想去追,卻邁不動腳步,他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

因為他還沒有死。

雲綽回頭看了他一眼,櫻唇動了動,可他聽不見她說的話。她微微笑,卻流著淚。無形的力量推著她隨著河水越飄越遠,越遠越淡。

何易心若死灰,除了深深的無力感,他一無所有。

黃泉之水從不倒流,命運不會垂憐任何一人。

他巴不得自己死掉,才好跟著她一起走上黃泉,免得她一人在這漫漫黃泉路上孤單寂寞。若是有輪回,就與她輪回一處,再續今世之緣。可每當他心念脫離,即將走出那一步的時候,又有一個力量拉扯著他,讓他無法前行。一次又一次,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已看不見那嬌柔的身影,虛空之中隻剩下孤寂的河水。

白鶯鶯死了,她孤寂了三千年,死後又要孤零零走這黃泉路。雲綽也死了,在他懷裏咽下的最後一口氣。

眼前的虛空血色彌漫,河流不見了,虛空也不見了,眼裏的世界隻剩下一片血紅。

幹枯的身體,漸漸充盈起來,破碎的心髒不知何時已經完好如初。微弱的心跳,輕緩的血流,淡淡的呼吸,他感受到了身體的存在。

睜開眼,眼前是花的世界。

他躺在一團柔軟的小草裏,周遭都是青玉一樣的不規則牆壁,牆壁上隨處可見一枝枝各不相同的花骨朵從裂縫中探出頭來。有薔薇,有牡丹,有月季,還有很多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奇花,還有……一枝盛開的茉莉。

他彈身跳起,一步躍到那枝茉莉旁邊,鼻子嗅嗅,卻隻有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一點香味,再仔細一看,花枝已經枯敗,那一片片潔白的花瓣幹如薄紙,也許一陣清風,就能把它們吹走。

“綽兒……”

何易雙眼瞬間泛紅,伸出手想要去撫摸它,卻擔心自己一碰,它就會化成蝴蝶飛走。

“她死了。”

雲倌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轉頭看去,隻見她站在一張冰玉床前,臉色蒼白。冰玉**,一具熟悉的身子躺在上麵,一動不動。

何易輕輕離開花枝,快步走了過去,伏在冰涼的床邊,撫了撫她冰冷的臉。

她閉著眼,眉尖微微蹙著,僵住的神情裏沒有痛苦,而是深深的不舍。

“三妹,你醒醒。”他輕喚一聲,搖了搖她的身子。

“二哥想跟你說說話。”

“回答我一聲好不好?”

他眼圈泛紅,卻強笑道:“再不回答,我可要懲罰你了。”

等了片刻,四下無聲。他湊上前,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冰涼的觸感,讓他心在

顫抖。

“她已經死了。”雲倌又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她死了!”何易忽然大聲吼了一句,他怒目而視,對雲倌咆哮道:“你為什麽不早點來!你為什麽不救她!你是天仙,別告訴我你做不到!!!”

突然的怒吼,讓雲倌怔了一下。成仙數萬年,還從不曾有人敢對她如此無禮,若非知道他是因為妹妹才這樣,恐怕她已一掌將他拍碎。

壓下心中的不悅,她平靜回道:“不是我不想快一點,隻是那結界力量太強,匆忙收功的反噬之下讓我受了重創。綽兒的魂魄已經進入輪回,我救不了她。”

“不,不!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我大哥的父親可以撕開輪回之路取回他母親的魂魄,你也是天仙,你一定可以把綽兒的靈魂帶回來對不對!”何易抓著她的肩膀一陣猛搖,希冀之色濃之又濃。

雲倌眉頭一皺,將他揮開,說道:“拘回魂魄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目標修為越高,代價越大。以綽兒元嬰巔峰的道行,哪怕我拚死,也未必能夠成功。”

“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我求你,救救她吧!”何易說著,就要衝她跪下去。

“你夠了!”

雲倌峨眉一豎,將他掀翻在地。怒道:“念在你是妹妹生前所愛的人,我且不計較你失禮之罪,但你若再無理取鬧,我不敢保證不會殺了你!”

“隻要你肯救她,就是殺了我也沒關係。”何易爬了起來。

“混賬東西!”

見他如此不肖,雲倌怒斥一句,揮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她的力量何等之強?即便是隨意一掌,也將何易打得翻了幾個跟頭,撞到了青玉怪牆上才停下。

“你還敢指責我!”雲倌怒視著他,恨道:“若不是遇上你,綽兒豈有今日之果!若不是你無能,她豈會被人殺害!你是個男人嗎?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你還有臉在這裏指責我!”

她的話如同一根根針,刺入他的心口。打一耳光的痛,遠遠比不上心中的難受。

如果當年在餘瀾鎮沒有答應帶著她,現在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如果不幫助常樂取造化靈泉,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去到葬仙池,去到葫蘆島?如果他能強大一點,是個知微修士,玄無極就傷害不了她了。

原來說到底,都是我太弱的原因麽?

苦澀的味道充斥心間,他爬起來,又坐了下去。

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雲倌一陣搖頭歎息。

權衡再三,她還是開口說道:“你若真的在乎綽兒,也不是沒有機會再與她重逢。”

什麽!!!

何易猛然跳起,欣喜若狂!

他一步跨過數丈距離來到雲倌身邊,抓著她的肩膀激動道:“你說什麽?你說真的?我還可以再見到綽兒麽?告訴我,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

啪!

又是一記耳光!

她杏目圓睜,叱道:“再敢放肆,就立即滾出狐岐山!”

何易當即醒悟,連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失態了。宮主,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麽?我真的還可以再見到她麽?”

雲倌一呼一吸,調整好心態,然後淡淡說道:“生死輪回,無窮無盡。今生雖已命絕,卻還有來生後世。你若真有心意,或可走便世間,去尋找她的轉世。”

“轉世?真的有轉世輪回嗎?”他欣喜問道。

雖然不能讓她重生,雖然天下之大,希望渺茫,但隻要有機會,就夠他期待一生了!

“輪回自然是有的。任何靈性之物死去之後都可輪回轉世,哪怕形神俱滅,也不例外。輪回之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自前生死去之日起,到後世出生,其間有五百年歲月。五百年後,綽兒的魂魄就會投胎到一個新的生命身上。但那時的她,已經是一個全新的生命,她不可能認得你,甚至於,她的來生是什麽種族,都難以揣測。”

五百年,區區五百年而已。他已是洞玄修士,隻要刻苦修行,勘破知微,跨入歸一,就有萬年壽命,若能成仙,更是長生不死。花五百年修行,等她轉世了便去尋找她,此界找不到,便去另一界,下界找不到,就去仙界找。隻要一直找下去,總有一天可以遇見她。那時候,也許他已經修為滔天,再也不懼任何人了。

小說裏,不就有很多人為了死去的愛人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麽?他何易,也一樣可以!

“沒關係,不管她將來是什麽樣子,我都會找到她的。謝謝,謝謝……”

他連連道謝,雲倌卻微微搖頭,說了句:“此時執著,將來未必執著。今日愛她,可她已不在,將來遇上了別人,恐怕就會移情別戀。五百年輪回雖短,踏遍千山的尋找,卻非一朝一夕。也許在路上,就厭倦、放棄了。”

“我不會……”

“你不必向我表態。”她淡淡說道:“雲綽已死,除非轉世再為仙花之魂,否則她就不是玉辰宮的人。她將來如何,與我無甚關係,你如何做人,也與我無關。”

“你……”

身死之後,便再無半點姐妹之情了麽?

“怎麽,想說我冷血無情?”雲倌看穿他的想法,覷道:“你且看看五百年後,是怎般模樣吧。隻怕那時的你,比我可恨百倍。”

何易不再接話。

比起活了幾萬年的玉辰宮主,他的見識的確很淺薄。但他相信,即便過了五百年,五千年,他也不會忘記雲綽。因為,她是他一生中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你該走了。”她忽然說道:“我內傷極重,須閉關百年。玉辰不留客,你回靈虛吧。”

說著,她一揮手,憑空浮現出一把古樸的柴刀,和一顆粗糙的黑色石球。

“柳上玄既然把天演策交給了你,就必然有著非同一般的責任要交托在你身上。這把神刀完整之時,是件上品玄寶,雖已破損,威能依然不下於上品仙寶,它日你若有能力,可用盤君秘篆將之修複。這石球,是元神牢籠,隻須意念驅使,便可肆意折磨裏頭的囚者。但我提醒你一句,別讓仇恨蒙蔽自己的心靈。”

玄無極的元神!何易眼中凶光閃過。

雲倌的話,他聽著,勉強記在心裏。接過兩件東西收好,他看了看一動不動的雲綽,說道:“我能否……帶走她?”

“不行。”雲倌斷然回絕,不耐道:“你已在此呆得夠久了,馬上離開。”

她忽然急促了起來,一揮衣袖,一朵青蓮虛影瞬間裹住何易,隨著空間水波般**漾,消失在了玉辰宮裏。

做完此事,雲倌麵色一變,哇地吐出一大口晶瑩的金色血液來。

看著地上的鮮血,和玉**的冰冷屍身,她忽然狠狠在自己臉上抽了一耳光,眼角滑下兩滴淚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