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村子裏的祠堂並不算大,正門進去,一個十尺見方的天井,陸景元幾人被抬進了左側的廂房,今朝則是被關在了中間祭祀香火的享堂。
押住幾人過來的守衛並沒有在祠堂之內久留,他們各自將門房鎖好之後,便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地離開了,看樣子平日裏這樣的事情做得太多,沒想著要有什麽防備。
方才同行的拖車漢子留了個心眼,背著人的時候已經把今朝手上的發帶解開,隔著窗戶紙見守衛確實走遠,今朝這才鬆了手腕,她活動了一下胳膊,開始環顧四周細細打量了起來。
這間享堂沒有後門,四方室內一覽無餘,正中間靠牆是一座神龕,神龕上垂著三塊繪有朱砂紋樣的黃幡,黃幡後頭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台前供有香爐紅燭,鮮果肉牲,一應俱全。
牆角擺有一張方桌,底下隨意地擺著幾根木棍,看上去像是窗撐,今朝拿起一根,踮著腳掀起黃幡,卻見神龕之上供奉的並非牌位,而是一隻泥塑彩繪的異獸,張牙舞爪,凶悍至極,似乎和麵具上那隻一模一樣。
這一下看清了這隻異獸的全身,它身形好似虎豹,一身白毛繪製得是飄逸如飛,四肢健碩,尾巴卻是不長,但勝在毛盛,像是一團燃燒的烈火。
“不看臉的話,這渾身毛茸茸的倒有些可愛。”
今朝歪著腦袋,比起滄涯山上師父養的那些,這異獸著實順眼許多。
“今朝姐姐!”廂房與享堂之間隻隔著窗扇,說話都聽得到,“今朝姐姐,你什麽時候過來幫幫我們啊?趙宗主快要不行啦!”
對了,隔壁還有三個人呢,今朝一拍腦袋,按照先前的計劃,幾人混進來之後,她去解那銀絲,再一起找機會靠近盤陰山。
她結印施法,想要先拆掉享堂的大門,突然聽得身後神龕上嘎吱一聲,她回頭去看,那泥塑的異獸原本藏在黃幡之下,現在卻探出了半副身子,明顯是向前移動了。
“等等啊!”今朝覺著好奇,嘴裏搪塞了一句,她繞到神龕後麵,果然和牆壁之間讓出了一條道,牆壁上原先貼著異獸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半人高的黑洞。
“這好像是條密道。”今朝側身探進洞裏瞧了瞧,伸手不見五指,不知通往何處,“這地方有些古怪,要不你們先等等,我進去看看再回來。”
反正距離祭祀大典還有時日,他們也不會有什麽危險,說不準機緣巧合,她能見著所謂的山神。
江北山擔心她孤身一人,有心勸卻無力攔,更何況他還得努力安撫裹了許久已經開始有些焦躁的趙熙帆,隻剩下陸景元說了一句,“小心一些。”
他的聲音雖然淡淡的,卻讓人莫名感到心安。
這密道十分狹窄,台階蜿蜒而上看不到盡頭,隻夠一人穿過,石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個燭台,今朝從頭上取下桃木枝,亮起火苗,她一路走一路點亮燭台,直到數到第兩百個燭台,才瞧見一扇雙開的白玉石門,她輕輕推開,瞬間明亮開敞起來,似是別有洞天,室內地麵上立滿了書架,書架上大大小小摞著各種書籍卷軸,看上去應該是個書庫。
室內亮著燈,卻未見有人,今朝小心下了台階,這些書籍擺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看上去一直有人打理。
她隨意拿起一本卷軸展開,裏麵記錄的居然是幽瀾門內的一些日常事宜。
“時掌門出關,山下弟子皆受詔回山……”
角落裏一個童聲如空靈般傳來,正一字一句複誦著卷軸上的內容。
今朝詫異,聞聲去看,卻見一個書架背後,有個小姑娘正盤腿坐在地上,一頁頁地翻看著手裏的書籍。
竟然一字不差。
小姑娘麵無表情,直到複誦完了,都沒有抬頭去看今朝,隻是把書籍放回書架,小心地擺好,她熟絡地走到旁邊台階之上,上麵設有案台、床榻、屏風,看樣子是她休息的地方。
小姑娘添水煮茶,燙洗茶盞,動作行雲流水,她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今朝落座,她第一次在一個十來歲小女孩的臉上,看出了成熟穩重的氣質。
“你多大了?”小姑娘抿了口茶,開口問道。
“十八。”今朝遲疑了片刻但也還是回答了。
“有點小。”小姑娘思忖了片刻。
今朝聽罷一愣,這小姑娘不僅人小鬼大,口氣也不小,“你看上去可比我小多了。”
“是嗎?”小姑娘輕笑,“我已經三百多歲了。”
“噗……”今朝嘴裏一口茶瞬間噴了出來,那姑娘卻是見怪不怪,她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了今朝。
她的大腦有些混亂,一時之間,今朝也不知道究竟是五百多歲的宗主,還是這三百多歲卻是童顏的小姑娘更讓人容易接受一些。
“你這是返老還童?”
“不是。”
“你是幽瀾門的人嗎?”
“不是。”
“那這裏是盤陰山嗎?”
“是。”
對於擅自闖入的今朝,小姑娘似乎並不害怕,也不詢問她是誰,從何而來,就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而對於今朝提出的問題,她一一回答,十分幹脆,絲毫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就像是尋常的朋友,這坦**的態度倒讓今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隻好默默喝茶。
“叮鈴鈴……叮鈴鈴……”
一串清脆的鈴鐺聲響從屏風後頭傳來,小姑娘添茶的手微微一顫,她皺起了眉頭,靜靜地擦拭灑到桌上的茶水。
“怎麽了?”見她神色有變,今朝問了一句。
“我爹來了。”她的語氣中透露著一些不快。
你爹?
今朝按住嘴巴,險些脫口而出,麵對這個看上去比她還小,卻一副穩重做派的小姑娘,今朝不知不覺也收起了平時古怪頑鬧的性子。
“他是村裏的祭司。”小姑娘補充道。
“那我是不是應該躲一下?”今朝表情訕訕,畢竟是偷溜上來的,被抓個現行似乎不大好。
“不礙事,有我在,他不會為難你。”小姑娘輕聲寬慰,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溫柔的長輩。
“裳兒。”屏風後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的頭部大得出奇,輪廓卻很熟悉,今朝看出來那是會吐銀絲的麵具。
袁裳兒並不理他,隻是自顧自地煮茶。
“這丫頭可合你的心意?”人影背過手,他的語氣溫柔慈祥,如同一個普通的父親,“我總讓他們挑些好看的,看著也歡喜。”
今朝知是說她,卻不太明白這話裏的意思,隻能去看那小姑娘,可她還是一副聽不見的樣子,隻管忙活著手裏的活計,可見父女二人關係不甚親密。
人影似是習慣了這樣有來無回的對話方式,也不繼續追問,他改了語氣,厲聲說道,“丫頭,你就在這裏好好陪著裳兒,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陪她解悶,乖乖的,我自不會為難你,但不要動下山的心思,除非是死人才能離開這裏。”
威脅的話向來嚇唬不了今朝,隻是這下她聽明白了,原來是把她抓來當使喚丫頭了。
“知道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輕輕地應了一句。
“裳兒,馬上就是祭祀大典了,你好好準備一下。”人影頓了頓,似是還想要說些什麽,可終究沒有再說出口,隻是歎了口氣,拂袖而去。
袁裳兒聽罷手裏拎著茶壺,愣在了原地,她嘴裏喃喃自語。
“原來又是一百年了。”
她嬌豔如花的麵容,卻有著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