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陣解
蛇尾滑膩,粘上了血更甚。
衛理心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人用石磨碾了一遍一遍,像是磨豆漿那樣,隔一段時間就停下來加上一點碎片狀的心髒接著磨,最後磨出十分鮮紅的顏色。
像是現在地板上一樣,修煉了千年的衛陽的蛇形很巨大,似乎有流不完的血,用那種令人作嘔的粘稠的**把這不大的房間換了一層地毯,衛理心跪在衛陽身邊,用自己的臉摩擦著他的下顎。
他的愛人死了。
衛理心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才把這句話從腦海裏艱難地拚出來,他無意識地把它念出來——
“衛陽死了……我的愛人……死了。”
然後他像是被喝下去的熱水燙到一樣,吐著自己的舌頭像是被那句話弄傷了口腔。
悟空和青決趴在窗邊的那棵樹上看著,房間裏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悟空受不了這沉默的氛圍,正想開口,青決卻說話了:“衛陽沒有死幹淨。”
他的語氣冷硬,悟空卻好歹從裏麵辨認出一抹柔和。
青決從自己頭頂上扯了一縷長發下來,手指翻飛紮了個人形的小人出來,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些自己的血下去,那用頭發紮成的小人閃出幾道青色的光,悟空看著詫異,青決垂下眼眸,和他解釋道:“那人紮的是他的心口,被紮中了心口的妖是會魂魄盡散的,但蛇族不一樣。他不知道衛陽是蛇,蛇的最大軟肋是七寸,衛陽尚存一魂一魄,隻是要找容器來保存他的魂魄,否則會很容易消散。
我是血脈比較好的蛟龍後裔,我的頭發和血液可以做出暫時的蛇族魂魄容器,可是不能保存太久,我得馬上給他找到新的東西,持久性更強的。”
似乎是響應著青決的話,淡淡的虛影從衛陽身上飄起來,蛇的外形,卻小地和一個巴掌一樣,顏色也淡,那是衛陽的一魂一魄,幾乎沒有人注意到。
那東西自動往衛理心手上的小人那個方向飄過來,似乎被什麽東西吸引了一樣,那個用頭發紮成的人偶在魂魄進入的時候亮了一下,之後又回歸青黑色。
青決抬手把這個人偶死死地綁在自己的頭發上。
他不知道自己做地對不對,甚至對青岩有些說不出來的愧疚——他算是救了傷害青岩的人,可是,衛陽生如養父的身份卻讓他那顆冰冷的蛇心下意識這麽做。
一魂一魄的衛陽不能保存原來的修為,他甚至會失去全部的記憶,青決沉默著,他想著回去等青岩來選擇,如果青岩討厭自己的做法,那他就不做猶豫,馬上把衛陽的魂魄掐死。
畢竟是衛陽傷青岩在先。
衛陽的屍身變得更冷,衛理心呆呆地想把他抱得更緊,一低頭卻看見自己手上還未消去的青黑色鱗片,那是青靈的印記。
那是他一直在害怕著的東西,神誌回來的時候看到這個,像是喝了一口血水一樣泛著惡心。
衛陽無神的眼睛看著他,衛理心下意識想幫他把眼睛合上,再次入眼的鱗片卻刺傷了他的眼睛。
衛理心呆呆地捂著臉哭泣,他想,自己幾乎是失去了一切的。他的衛陽死了,連他自己的身體都要被妖物奪去。
接連的打擊讓他快承受不住,爺爺說讓他想一想,會更容易接受,可是他連想的時間都沒有了。
衛家那惡心的過去。
在他身體裏盤踞的妖孽。
他是陣眼,這輩子都要困在衛家這一片山頭。
最重要的是,衛陽死了。他唯一的希望,衛陽死了。
一刀又一刀,紮在衛陽心口的那把刀像是紮在他自己心口上。
何延生掉的那把奪去衛陽生命的匕首就在他手邊上,衛理心一歪手就把它握在自己手心裏了。他低下頭吻了吻那條死去的蛇,用他此生最後的溫柔。
當一個人最後一點關於這個世界的眷念都滅掉了,死神的鐮刀就懸在他頭頂上。
當衛理心衝進來的時候,他看到的是衛陽的屍體,當衛家的老家主被人推進來的時候,眼前的屍體已經有兩具了。
衛理心抱著衛陽,把那把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他自殺了。
老家主覺得自己的腦海裏都是嗡嗡的一片,他已經太老,受不了這種衝擊。那原來就鋪了滿地的鮮血,又加上一口新的。
青決剛想有動作,耳邊卻突然傳來哢嚓的一聲。這像是巨大的齒輪被推動。
“陣法破了!”青決詫異半晌,之後幾乎不顧隱蔽,驚叫起來。
不過這樣的情況下,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
凡眼是看不到發生了什麽的,隻有像悟空那樣的,才能看到衛理心自殺的那一瞬間,從他屍體上暴起的白色光芒。
衛理心剛剛和青靈融合了,他自殺了,青靈也活不下去。本就是寄生於宿主的關係,青靈剩下為數不多的法力,還撐不過這個劫難。
這一邊,老祖不知道什麽時候帶著舒斯起站在洞府門口了,隨著衛家白光一閃,菩提祖師微微眯起眼睛,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斯起,搶子夜。”
舒斯起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朝老祖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腳下法力,猛地躥了出去,他的速度太快太尖銳,像是擦著地皮的一隻黑箭。
說不清那個晚上的衛家有多亂,就像是煮糊了的一鍋粥,血色拌著嘶吼,雪白的刀尖和無邊的驚恐作陪,絕望細細密密交織著死亡,悟空即使看多了這種東西,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還是覺得腦海裏嗡嗡作響。
衛家在準備出殯的事情,悟空恍恍惚惚地看著,似乎還覺得有幾分不真實。
其實沒有多少人為死掉的人悲傷,傭人們驚恐大於悲傷,衛家那些和衛理心老家主有血緣關係的,為自己擁有了萬貫家財而欣喜若狂。
衛理心死了,衛陽死了,青靈沒有了寄存,她也消散了,老太爺閉著眼睛躺在**,也不過是過幾天添一副棺材的事。
悟空冷漠地看著在老爺子床頭肆無忌憚地劃出一抹笑的兩個衛家叔叔,他們高興不了太久,青靈死了,衛家聚財的本事也沒了,這麽大的家業,碌碌無為的人根本守不住。
青決青岩在後山悄悄地立了一座碑,給他們兩個死去的母親青靈,悟空和青靈是結拜過的,理應也過去敬一柱香。
青決有些黯然,他沉默了很久,卻還是開口對悟空說道:“我救不了她,你口中我們的母親,我連她的臉都沒有見到。她和衛陽的情況不一樣,衛陽是直接受到傷害而死,她是宿主死亡而消散,我沒有辦法保住她。雖然她當初丟下我們,可我還是想見她一麵。”
“你會見到的,”悟空摸了摸墓碑上的字,道,“隻是需要時間。”
青決詫異道:“她不是魂魄沒有依存消失了麽?”
悟空笑了笑,道:“你知道五爪金龍為什麽可以一直存在麽?他雖然是龍的領袖,但他也會老,會死,也會因為宿敵而魂飛魄散,可他億萬年來一直在——不是命大,是因為信仰。”
“信仰?”
“太多人有關於他的記憶,太多人用一種虔誠的心來仰視他,這種來源於內心的純粹信仰,即使他魂飛魄散也能幫他把魂魄重塑,靠著一代又一代的傳承記憶活到了現在,”悟空解釋道,“龍是很逆天的靈物,青靈是蛟龍,雖然比不上五爪金龍,卻還是沾了血脈的光。她會在以後帶著傳承記憶回來的,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但這比衛陽那家夥幸福多了。”
青決的臉色似乎好看了一點,他摸了摸青岩的頭,道:“說道衛陽,青岩答應把衛陽的魂魄留下來,老祖給了我們一塊軟玉,衛陽可以在裏麵修煉,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小孩子一樣,”
他垂著眼眸說著一長段話,最後朝著那塊碑拜了一拜,背對著悟空長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好像……什麽都解決了。”
“沒有,”悟空搖了搖頭,“陣法破地突然,六耳獼猴肯定逃了,本來打算來個甕中捉鱉,卻沒想到他命這麽大。”
青決笑了笑,道:“師傅的宿敵不是挺有意思的麽?”
“要是有個這樣的家夥天天想著殺你你願意麽?悟空擺了擺手,道,“算了,不提這個了。”
他們轉身回去,青岩仍然粘著青決不願意遠離一步,悟空微微一笑,道:“其實到這個時候,我才算是明白了老祖的意思。”
“什麽?”青決訝然。
“因果,”悟空歎道,“老祖說,若是沒有我,這局不會解得這麽快。我現在是清楚了他的言下之意了。”
如果沒有他,衛理心不會因為衛陽妖的身份被拆穿而試圖殺了悟空,青決青岩不會把他帶走,這兩隻小妖也不會因為金箍棒找出的陣眼和衛陽談話,衛陽不會情緒極端受子夜花影響發瘋傷了青岩,他們三隻妖的關係也不會崩潰,衛陽不會因為沒有受到靈氣的補給而栽在一個凡人手裏,衛理心不會因此萬念俱灰而自殺,陣法也就不會破。
“蝴蝶翅膀,不是麽?”悟空眨了眨眼睛,“我從未想過,我當初揭穿衛陽身份的一句話,會變成今天這種結局。”
青決默默地聽著,淺淺地一笑,抱著青岩的腰道:“或許是吧,過了這一遭,我倒是覺得,最恐怖的不是陣法,而是人心。”
人心的嫉妒,貪欲,絕望,才是這世界最要命的東西。
悟空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青岩看向他,抱緊了青岩加快了腳步,順便換了個話題:“舒師叔已經拿到了子夜花,那植物居然還會動,這一個晚上,不知道多少次想要逃跑了,幸好有老祖在,眼疾手快地製住了它,待我們回去的時候,估計已經煉出丹藥來了吧。”
悟空點了點頭,眼眸裏閃出幾絲明顯的興奮。
雖然老祖說不能完全回複,之後還得找其他的藥材,可是能恢複一兩成也好啊,他也不至於活得如此膽戰心驚委曲求全了。
剛進洞口,就是滿房間的藥香,悟空眯著眼睛進去,老祖握著一顆黑色的丹藥,滴溜溜著眼珠子看他。
“煉好了麽?”悟空小步跑過去,瞪著他手裏那顆丹藥,卻沒想到老祖嘿嘿一笑,並沒有回答,反而在悟空衝上來的時候,一抬手迅速把丹藥塞進他嘴巴裏。
悟空:“??!!”
老祖這幅樣子肯定沒有好事!
悟空一臉戒備,可是那藥入口即化,順著喉嚨流下去,有些溫熱,是那種很舒服的溫熱,泡在溫泉裏一樣。
靈力在以極快的速度流回來,悟空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感覺到胸口那處又是一陣灼人的溫度,那種刺眼的金光,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
金箍棒,他也在恢複了吧。
至少,以後終於不用寄居在他身體裏默默地養傷了。
突然冒出來的男人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驚詫,青決青岩習慣了,老祖摸了摸鼻子一臉的高深莫測,倒是舒斯起有些好奇,一直盯著金箍棒看,似乎不太明白這人到底是什麽屬性。
悟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盤腿坐下了,佛的打坐最利於恢複,金箍棒在他麵前,也緊緊閉著雙眼,金光纏繞,這兩個人乍一看像是長在一起的。
老祖把舒斯起和青決青岩都扯到一邊去,示意他們別打攪,這是很重要的時候,那顆丹藥他煉得辛苦,不僅僅可以幫助悟空和金箍棒修補身體裏為了保命刻意鑽出來的洞,以後的靈氣吸收沒有問題,而且那顆鎖住了金箍棒和悟空所有法力的小石頭,也可是釋放一部分靈氣回去。
幾乎算是能恢複一半了。金箍棒以後刻意不用寄居在悟空體內,可以以人形化在悟空身邊,更重要的是,法術至少可以恢複三成以上,行走人界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老祖摸了摸下巴,一臉滿意,隻是那幾抹狡黠卻明顯之極。
“師祖,”舒斯起扯著他的衣袖,“我怎麽覺得不太對?那抹紅光是怎麽回事?我看著眼熟啊。”
隻見那滿屏的金光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混進去一抹紅光,鮮亮地有些刺眼,老祖摸著胡須嘿嘿一笑,道:“那不是你拿回來的藥材麽?”
“我什麽時候拿……”舒斯起皺著眉頭話說到一半,似乎突然想起什麽,“千年狐妖血?”
老祖遞給他一個“你懂的”眼神。
舒斯起鬧了個大紅臉,這小孩心性的人看著自家師兄和那男人之間飄**的那抹鮮紅,喏喏道:“千年狐妖血……那東西怎麽能加丹藥裏…那可是,烈性的春、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