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兩個人

風聲止息,刹那靜寂。鐵鍋下的火焰此時也搖搖而上,帶著劈裏啪啦木柴的爆裂聲響在昏黃的小屋裏。

鍋裏的湯香味也越來越濃烈,不覺讓人聞之胃口大開,很顯然沒人會去關注這些,屋內的人全都被“啊“的一聲淒叫吸引。

雲音痛苦扯抓自己的烏發,在照妖鏡射出的光芒下她的身體不斷向外冒著白氣,而她的臉頰也越來越蒼白,和當日被楊子俊眼中五彩光芒所傷有幾分相似。

“救我,楊子俊!“雲音掙紮向後退去,一手推翻了還在熱煮的湯,鐵鍋翻到在地灑落的湯水澆滅了下方柴火。

頓時,整個屋舍全部黑暗下來,而楊子俊則傻傻站在原地,呆呆望著在痛苦掙紮的雲音。

“她是害人的鬼物,她是鬼物,她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當情感在得到宣泄的瞬間,當情竇初開,人間最美情愛的無邪,悄然而至。可最後發現到頭來,自己卻隻是一個被人種了咒語的棋子,那麽這些所謂愛的追求又是什麽?

天機兩個閃身貼近楊子俊,在他愣神間,手掌在眼角忽晃兩下後,楊子俊的身體裏一幅幅笑顏如花的雲音從他的身體飛出,那裏有依賴的雲音、有俏皮的、有委屈的、有溫柔的……

“楊子俊,你不管我了!“雲音幽怨地對著還在怔怔出神,呆立原地的楊子俊看了一眼,便揮起麻衣冒出一股白氣消失在黑暗的小屋裏。

“那裏跑!“天機威喝道,說罷意味深長看了眼楊子俊,歎了口氣也手提照妖鏡消失了。

風弱扉聲話淒涼,夜幽默攬孤單郎。

“她以前都是騙我的?“楊子俊慘然諷笑,還能看到從他身上不斷有人影飛出,挽臂、牽手、貼背、相擁。

“她都是故意親近我的!“黑暗的幽噎風聲似乎都在嘲弄著自己,楊子俊最終第一次含淚把那些飄在空中的人影又重新用手一個個找了回來,放進自己身體,放進那胸脯下滾燙的赤心裏,放進記憶裏。

“魂媚種,又如何?“楊子俊自嘲向黑暗前方問了句,誰又能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已經找到了自己所要的答案,甘心情願的受這魂媚種。

隨著雲音的逃逸,這處美不勝收的別致小境也慢慢變化,木屋變成齏粉揚在空中,遠處疊翠的山巒也一一成了平地,青竹凋黃,終於顯出了本樣。

這盡然一處墓陵園,高凸的泥土黃堆下掩埋著每一個死去的人,大大小小的墓碑有上百個,而不遠處還有兩座巨大的石製墓碑,旁邊還坐落一個稍顯矮小的。

楊子俊沒有心思欣賞這裏一切,景物陡然間變化,仙境成鬼地……

又是誰沉埋屍骨的葬陵?

“連這裏都是假的!哪還有什麽會是真的呢?“他簡簡單單地說了這句話,便獨自尋著路離開這裏。

烏雲在半空疾行,不多一會,雲朵上突兀出現個身穿麻衣的清純少女,慌亂地看看背後,還來不及擦去頭上汗水,又轉身踏起雲霧拚命飛走。

“真是可惡的道人!“雲音氣憤地叫囂,半盞的功夫,她已飛躍百裏有餘,而身後天機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也不見他出手堵截。

“怎麽樣?被人戲耍的感覺如何?“天機顯出身影,雙手負後,兩個閃影裏打破僵局,終於在前方攔下雲音,他輕笑以對。

雲音冷哼,用手掠掠擋在額前的濕發,憤道:“不怎麽樣?你這道人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何你揪著我不放?“天機道:“那下方這群無辜的人和你有什麽仇隙?你為什麽你又不揪著他們不放?“雲音沉默,水靈的眼珠轉動,思忖片刻,結果她一反常態,眸送秋波,嫵媚生笑,嬌態可憐,喜道:“道人說的是,小女子知道錯了,你寬宏大量放我一馬!“天機腳踏雲朵,驅馳靠近,手掌作引,一陣高喝“你是鬼,我是道。如今還在這跟我搔首弄姿,看我不收了你。“雲音一見勢頭不妙,勾魂媚術沒收到絲毫效果反而激怒了天機,當下也不敢遲疑,調頭又向來時的方向飛去。

“你這道人一點不懂憐香惜玉,可惡!“敞敞夜天,時不時雲朵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兩道急馳奔走的人影閃閃爍爍,一追一逃。

“天機,出鞘!“天機神道一手作引,隻聽嗆啷聲起,一把薄如蟬翼的透明長劍出鞘……

天機劍,流溢光,耀刺宵漢明煌煌。

鋒利的劍氣割開棉絮的雲,天機看準在前方竭力逃命的雲音,雙手成圈而畫,天機劍立刻旋轉攪動出冷凜的寒風,隨即雙手向前一推。

“去!“雲音自然能感覺到強烈危機,天機劍未至其帶動的罡風就好似一把把鋼刀瞬移襲來。

“欺人太甚!“雲音怒言,可又不敢正麵對抗,隻好狼狽的左右逃竄,借著紛亂斑雜的氣流推助加快逃跑的速度。

“你是人嗎?“天機在後樂嗬道,手下不閑,又拿出照妖鏡緊跟天機劍的後方時不時照上兩下。

濃重的雲靄終於蓋住了天空,微弱的星光和暗淡無光的牙月也都隱匿,這墨色空間有著一團團白色霧氣從烏雲裏升騰飛出,成了最特別的夜景。

“可惡,撐不了多久了,再這樣下去怕是我的魂魄都要散盡!“雲音麵色變得慘白,鬢雲亂灑,那照妖鏡發出光芒就像一把烈焰在不斷燃燒自己,天機劍的劍氣不斷割刮魂魄,讓她痛不欲生。隻是她不甘,隻顧埋頭向來時的路繼續電掣般飛行。忽地,下方大地亮起一道五彩奇光,時不時還有兩聲驚天的呼喊透過厚厚雲層傳來,雲音一聽,臉上陰晴不定,不知道她又在考慮什麽?可眼看命懸一線,天機劍快要欺身刺來,最終還是銀牙一咬,散去腳下雲朵,向地麵掠去。

楊子俊魂不守舍地從怪異的墓地走出後,一直在黑夜裏睜大雙眼苦苦尋覓著什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麽?

隻是任憑腳下路如何走向,他隻需抬腳一步步順著走下去,至於到哪?停在哪?他不過問,不思考,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荒山野草,時令節製,蟲鳴稀零,枯黃季,頹廢人。

昏昏推倒膝荒草,噩噩苦覓昔憐玉。

突然一聲炸響,草叢前方倒下個人影,把楊子俊從暈沉裏驚醒,那破敗的麻衣為何如此熟悉?

是她!

他趕緊上前,推開所有阻擋他腳步視線的苔蘿藤蔓,看到那張臉,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雲音,你怎麽了?“以為自己被騙對她會無動於衷,楊子俊終於還是無法做到,從把空中每個飄飛的身影重新裝回自己身體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這情絲他斷不了,這魂媚種他也去不了。他依舊是他,而她呢?

焦急呼喚了兩聲,雲音才勉強睜開在纖細微彎眉下沒有神韻的雙眼,顫抖道:“救我!“楊子俊暗自吐了氣,能說話就行,他欲伸手輕輕摸下雲音的臉頰,可食指剛剛觸及便如遭雷擊的收了回來。他帶著驚恐,帶著不敢有的想法,道:“你的臉為什麽還有另一張麵孔?你是古堡裏的那個韻雲?那個死去的人?“雲音正在安靜躺在草地裏,她的麵孔時而是雲音時而是韻雲,兩張麵孔來回調換。

“她當然是古堡裏人,不,應該是鬼魂,一隻積了怨氣的鬼魂!“天機信步走來,站在楊子俊的身後,插了一句。

“我知道今天逃不掉,來吧,動手吧!“雲音又或者是韻雲,目不斜視地看著天機,平淡閉上雙眼,靜靜等待死亡。

“我不準你殺她!“楊子俊擋在前麵,義正言辭。

聲音不大,卻在夜晚裏像句守護者的誓言堅定,那背影還是原來的樣子。雲音睜開眼,凝望著這個特殊的少年,欣慰一笑,艱難道:“謝謝你!“楊子俊也不再去看,隻是伸開雙臂,平淡道:“你若是韻雲,你曾放過我,雖然我不知道什麽原因?你若是雲音,你曾給我快樂,雖然我不知道你的情是否假的?不論如何,我該去保護你!““楊子俊,你想知道我是誰嗎?“雲音誠有所感,勉強用手慢慢從地上撐起顫巍巍的身體,夜風徐動,吹起她的麻衣飄在他們咫尺的距離,她低頭難得深情地看看這件從她和楊子俊見麵的那天起便一直被披穿在身的褸布衣。柔聲道:“我們一直都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