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日起,你負責我室的雜物吧。”琅秀漫不經心的扣了扣大理石的桌麵,垂著眼眸,難以讓人揣度他心中所想。

“啊,是的,奴婢知道了。”我將臉盆君放下,又再次跪倒。娘的,按照這種跪倒的頻率,我膝蓋絕對比我先去見閻王那摳腳大漢。

“為什麽總抱著這個臉盆?”琅秀忽然抬頭,幾分興致勃勃的問道。

我為啥抱著這個臉盆呢?我能告訴他這臉盆乃我族類,眼瞅著就要成精了,作為本族前輩我大仁大愛,不忍心把他丟棄在門口那堆晦氣中。

這個理由說出來的話,娘的我會被當成瘋子五花大綁送出門外吧。

我看了看臉盆君,抖了抖嘴角,最終恭敬的回答道:“因為……他是鍍金的……”完了還不忘把鋥亮的臉盆君,在陽光下晃動了下他金光閃閃的身姿。

臉盆君嗡嗡一聲,而他的靈體著實被棗子壓得太禁實,壓根聽不清此君在發什麽牢騷。

估摸著那瞎眼的亮度著實震著了琅秀一瞬,琅秀半晌靜默,幹笑道:“你真是,我見過最……有追求的……宮女……”

烈日下,我的額頭掉下豆大的一滴汗,我一邊摸著汗,一邊捧著我丟進臉麵保全的臉盆君,心中懊悔不已。

本來麵子就不剩幾層了,還不省著點丟。莫非是在地府在麵子都丟幹淨了,此番越發沒皮沒臉蹬鼻子上臉不知羞恥了?

我尷尬的和琅秀對望,卻出乎意料的發現,這一世鎮定自若風流倜儻的琅秀,卻不可思議的對著我的麵容,眼中有幾分費解的思慮和流光。

他?是不是能夠想起什麽呢……

我心中澎湃起細小的浪花,琅秀的身後,卻模模糊糊的凝結出一個人形來。我的心瞬間從雲端掉到了穀底,他正是近十日未見的河卷簾。

卷簾出現,我不由得噤了聲。琅秀見我這般不作言辭的模樣,便也幾分興致怏怏的大發了我先去後院整頓。

我盯著半空中如同木偶的卷簾,心中劃過一絲冷笑。明明是事先說好的利益之交,緊要關頭卻遭無視的滋味仍舊如同鴆酒一般。

卷簾完全無視我的麵容表情,隻是沉默著跟著我到了後院。

“這是你休息的房間,明早我會派人先來教你打理一些事情,今日你暫且休息吧。”管家甩手掌櫃,轉身便要離去。

我忽然想到如今還在門口杵著的那群送嫁人,雖然自知不該多嘴,卻也忍不住問道:“和我同來有些姐妹,她們要如何是好呢?”

“哼,我們王爺說一不二,你能進來已是大幸,司馬小姐都不知能不能踏進這個王府。”八字胡管家有些好笑的吹了吹自己的胡子,胡子抖動,活像一隻貓。

“也真不知道王爺看重了你哪一點,竟能把美嬌娘一般的薇禾小姐放在門外,把你這般上下一個維度的姑娘要進了王府。”

“……”我隻好抱著我的臉盆,冷豔高貴地嗬嗬了一聲,目送管家的離去。

這貨是怎麽當上管家的?人間戲折子有多少麻雀飛上鳳凰枝的鮮活例子,我心中悶哼一聲,他又怎麽能預測,我不是日後飛上琅秀肩膀的那一隻?

“你倒是會用形容詞,一隻?”卷簾冷冰冰的聲音又從上方傳來,我已是懶得抬眼去看卷簾那副萬年不變的死魚臉。

我幹脆的把臉盆君往臉盆架上一放,坐到榻上,脫了鞋子,去了外套,拉了薄被一蓋,就要無視卷簾去會周公。

“皇後有異,你在皇宮沒有發現?”卷簾也毫不在意我的反映,聲音直接透過薄被傳來。

“你是說……碎片波動?”我把頭露出一半,皺著眉看向卷簾。我那日妖力恢複,接近皇後,我確實是感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嗯,坊間流傳皇後額有紅斑。”

“會是菱形紅斑麽?”

“我無法探查,墮仙無法接近黃胄貴氣。”卷簾的聲音幾分隱忍,我知曉又碰到了他的禁區,隻得把頭露出被子。

訕訕道:“那你準備怎麽辦?”

卷簾黑曜石的瞳仁微動,青白的眼眶幾分清冷,看向我道:“擇日,我們一同進宮,我幫你排除阻礙,你想辦法去探查實情。”

說罷又是身影一動,寬袍廣袖一揮,身形就漸漸地在空中隱去了身影,唯留下那一聲飄渺的:“明晚動身。”

卷簾走了,我也漸漸地放鬆下來,送嫁的疲勞在凡人的身軀上顯得尤為明顯,我隻不過在**躺了半晌,就已經沉沉而又困頓的會了周公。

翌日清晨,一大早就被院外的嘈雜喚醒,門外傳來砰砰的敲打聲,四周窸窸窣窣陸續有人氣窗,四人一間的丫鬟,我強撐著略帶疲憊的身軀起身。

打開卻是顏色淩厲的大丫鬟,著著一身翠色整潔的大丫鬟服,白色的衣襟上繡著細小的紅梅,大方婉轉別有一番滋味。

“你,收拾好,隨我去王爺房中。”我衣服的手一頓,立刻感受到房中其餘丫鬟火辣辣的視線。

琅秀青年才俊,果然是能秒殺青春少女中年大媽鄰裏街坊的絕頂貨色。

這滾燙的溫度,簡直是能在我臉上烤餡餅的節奏,我幹咳一聲,快速的穿好衣服隨著大丫鬟出了房門。

“那個……姐姐如何稱呼?”我盡量笑的謙遜有禮,以免再度招惹過多的仇恨值。

“鬆釀。”鬆釀大丫鬟目不斜視的瞥了我一眼,恍若女版的河卷簾,目露冰山,胸藏霜雪,一眼便能將人凍到骨子裏去。

我低頭下頭撇撇嘴,穿過長長的回廊,三月的春陽透過木製的窗瓊,在青石板的地麵上打上斑駁的漏洞,我伸出一隻白嫩的手,穿過陽光裏的塵埃。

離琅秀的房間越來越近,我心中恍若也能飛出千萬隻蝴蝶,纏繞起前世今生柔軟纏綿的思緒。

門略略的敞開著,鬆釀推門而入,室內幾個丫鬟皆是統一淺粉色的裝束,或在整理床鋪,或在幫琅秀著裝。

琅秀方才起身,我不過一瞥,卻因此感到驚豔絕倫。一身鬆鬆款款的白衣,因清俊削瘦,鎖骨那一輪格外的深刻,如烙印著半個彎月。

發絲還未梳起,三千發絲盡垂落在身後,幾縷不羈的在胸前纏綿成最婉轉的曲線。而那一刻,琅秀惺忪的雙眼也對上了我的視線。

不過淺淺一笑,我卻是像被攝取了心魄,胸中的那顆心劇烈而疼痛的開始跳動。

我不由得慌張起來,低垂下了雙眸,鬆釀卻在此時冰涼的開口道:“你去幫王爺梳理頭發。”

“我?”

“除了你還有誰?”鬆釀幾分不耐煩。

我噤聲,哂笑,躊躇著步子,一臉的憂愁困頓,終於還是橫下一條心走向琅秀。

銅鏡中,映出琅秀那張如梨花一般柔潤的麵容,眉卻分明的硬氣,脫不了武將的特征。醉人心神的麵容,房內鴉雀無聲。

不是被琅秀的豐神俊朗給震住,作為王府的丫鬟大大小小都已對琅秀具有了初步的免疫力。

罪惡的根源是,琅秀那豐神俊朗的麵容上,頂著一頭狀似鳥窩的不明發型。作為罪魁禍首的我,正期期艾艾的站在琅秀身邊,耷拉著一張臉龐準備生死由天。

此情此景,真真是怪不得我。我向來手拙,從來做不得這般細致的活,前世都是用妖力束發,後來有琅秀幫我束發,再後來青樓生涯自然有那麽些跑腿梳妝的小丫鬟。

因而活了個百年,唯獨這滑不溜秋的頭發,我實在是沒有招架之力。

鬆釀已經吃驚的張著嘴巴,端著茶盞的手開始劇烈的顫抖,杯盞和碟子在一起唱起了歌。我的手尷尬的舉著銅鏡,衝著琅秀扯開了一個艱難的微笑。

琅秀卻隻是那麽輕輕看了一眼,繼而再度盯著我菜色的臉龐,緩緩道:“著實是不錯的手藝。”

我這廂抖得……身後的鬆釀散發著能凍死人的溫度。

“你叫什麽?”琅秀看上去絲毫不在意對著我開口,自己鬆散了頭發要重新梳理,鬆釀急忙上前接過他手中的木梳,一邊對著我眼中射出能奪人性命的飛刀,一邊有條有理分外熟練的梳理起來。

“我……我叫琉璃……”我低垂著眼睛,我用了一個名叫“兮禾”之人的身軀,不能用自己真實的麵容來與他相逢,那麽我希望最少我的名字是烙印在他前世記憶中的一抹。

“琉璃?琉璃盞的琉璃麽?”他微動著頭,漫不經心的玩著手中的琉璃盞,斑駁而流光溢彩,映著他略帶黃繭的虎口。

我卻恍然一震,百年前我初見琅秀時,他也是那般言笑晏晏道:“你叫琉璃?是琉璃盞的琉璃麽?”百年前的記憶被割裂,成了我心中隔著一條長河的巍巍高山,我曾不願渡河,不願想起那破碎的記憶。

而此時此刻我卻真實的麵對著琅秀,體會著百年前無心的記憶,有心的軀體如春水解凍一般滾滾流過不知名的情愫。

“是,琉璃盞的琉璃。”我抬起眼和琅秀對視。

琅秀握著杯盞的手瞬然一動,將杯盞放到桌子上,頭發已經被鬆釀的那雙巧手梳理好。衣容端正,黑袍滾著月白色的繡邊,安寧卻充滿威嚴的坐在我的麵前。

“你留下侍奉茶盞吧。”琅秀不過我一愣神的功夫,便揮了揮衣袍走出了內室。鬆釀隨著琅秀離去,不滿地剜了我一眼。

真是挖心挖肺的眼神,我失笑。

這世的琅秀如此豐神俊朗,待我間又隱隱與他人有幾番不同,是機緣巧合,亦或真是他殘餘著前世的記憶呢?

可分明喝下了孟婆湯,走過了奈何橋,換過了一顆心,不是上一世文文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是這一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楚王。

“你明明知道他不是琅秀。”卷簾毫無浮動的聲音自耳邊傳來,我一愣,轉頭,卻見卷簾微微地浮動在半空中,換了身銀白色的袍子,發絲如黑絲綢一般的垂下,眸中還是那般死寂的模樣。

“那又怎麽樣?”我叉腰,一副潑婦的模樣,不滿的剜了他一眼。

卷簾隻是盯著我身軀的手背,似乎要穿透這軀體,看到手背靈魂下暗湧的契約,與他的契約,與閻王的契約。

“閻王契約之力,你需不定時回地府安魂,待你再次耗盡妖力醒來,這世間滄海桑田,你又要再度去尋找他?”卷簾輕笑了一聲,眼眸中是滿滿的無畏和輕蔑。

“河卷簾,你何須多管閑事,或許,你該叫你沙悟淨?”我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直接毫無顧忌的戳向他的傷疤。

他成為墮仙,佛祖給他定下五百年後西行的業障,觀音欽賜法號沙悟淨。他卻執意要逃脫,想借修補我的功業來彌補。

我從不相信他會成功,王母的櫥櫃裏與我不差分毫的杯子有成千上百個,我不過在一個順手的位置,被順手的用了千年。

你以為王母會對我有什麽感情?

她是萬人之上,斬你頭顱何須絲毫力量?她不過為她倉皇之下丟失的麵子,用懲罰你來在眾人麵前耀武揚威,你以為她還記得你?

忽然間四周靈力劇烈的上升,連帶著波動我體內為數不多的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