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辦法去想任何關於卷簾的事情,愛是自私的,他無論現在受傷與否,傷勢是有多重,我的眼光最終也隻能在琅秀的身上聚焦。

“對不起……”我的手一頓,心中刺痛的感覺如此明顯,但終究是迎著風,狠心的把窗關上。

今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我也和今早一樣,對一切都不知曉。

這樣的世界,隻有裝傻才能毫不歉疚的活下去。

王府中的侍衛宮女基本已經遣散幹淨,空空****的大院子裏隻剩了我和鬆釀兩人,頗有一種占地為王欣然自得優哉遊哉之感。

怕是我這幾日的確過於麵露愜意了,鬆釀的冰塊臉已經皸裂的不成模樣,饒是她再淡定,是人也總逃不過生死這道坎。

我再怎麽遲鈍,也看的出鬆釀這貨是極為喜歡琅秀的。

於我來說,隻要想通了琅秀的生死不過彈指一揮間,琅秀的前世今生無論有多大的差別,他終究是我的琅秀,生死不過一念間,就已沒什麽差別。

而於鬆釀來說,琅秀隻是今生的楚王司馬瑋,她沒有與我一般永恒的生命和無窮的耐心。偌大的王府人散的七七八八,留下來的隻有我和她,她怕是還想背水一戰等待轉機。

轉機?

昨日朝廷就已經頒執,尖嗓子嘴巴禿毛的太監狐假虎威扛著聖旨來的時候,就注定了楚王府的劫難。

說什麽楚王大逆不道,偽造詔書,謀害朕之忠臣汝南王司馬亮,今特此為朕之忠臣平反……中間一大段唧唧歪歪東拉西扯。

最後一句揭示這段狗血話的真正目的:朕念手足情深,特賜楚王司馬瑋鶴頂之毒以禁效尤。

我呸。

手足情深?傻子皇帝文學造詣什麽時候這麽高了?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後借刀殺人的多麽狠辣決絕,可問題這世道是個明眼人都恨不得自戳雙目的世道。

昨日琅秀的斷命書一下,整個楚王府立刻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幹淨的片葉不留。我掰著指頭數了數,琅秀死期還剩三日。

楚王府恰恰也就剩下了三個人——我、琅秀和鬆釀。

楚王府已經被重重包圍,我們出不去,外麵的人也進不來,可人人都知道這樣平靜的外表,也是為了琅秀那平靜的死亡做鋪墊。

“王爺你真的不怕?”飯桌上隻剩了三個人,鬆釀本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同席吃飯,隻因我大大咧咧先坐了下來,鬆釀這廂才無可奈何地坐下。

“你覺得我應該怕麽?”琅秀不答反問,夾了一根青菜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樣。

“不僅不應該,你應該和那壞脾氣的承和一起抄家夥去造反才對!”我拿著碗筷做一往無前狀。

“咳咳……”鬆釀一口飯憋在嗓子眼裏嗆到了,我麵露愧疚的拍了拍鬆釀的背。

“哈哈……你這般的記恨承和?”琅秀避重就輕。

“壞脾氣,肯定沒媳婦。”我賊兮兮的一笑,愈發賣力地給鬆釀順起氣來。

“你猜對了,他還真沒討著媳婦。”琅秀笑的春光燦爛,格外耀眼,本是開玩笑的我卻有些失落起來,懨懨地收回了手。

“王爺你光顧著和我開玩笑,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頗是有些食不知味,鬆釀也收斂了咳嗽愈發地靜默起來。

“你覺得怕不怕,有什麽意義麽?”琅秀麵不改色的放下碗筷,鬆釀這廂卻忽然開始輕微的啜泣。

我瞬間尷尬,甚為慈母狀的摟著鬆釀安慰起來,卻忽視了琅秀起身時看我的那一眼意味深長。

第二日的下午,本著不是飯點不聚一桌,徒增傷感浪費感情的宗旨的我,卻忽然被琅秀在花園拉住,在後花園展開了一番頗為詭異,但我當時卻沒有意識到任何詭異的對話。

“琉璃你相信輪回麽?”琅秀與我對坐著,王府後花園的景色頗為別致,我睜盯著一朵薔薇出神,忽而被這句話給驚醒。

“輪回?王爺怎麽突然想到這個了?”我心起疑竇,卻也並沒有思考的太深。

“算一算我也差不多該去喝那鶴頂紅了,無意間想起來市井裏常說的輪回罷了。”琅秀彎了彎唇,似乎隻是漫不經心的一問。

“我相信。”我把身子前傾,靠在石桌上。我見過輪回,相信輪回,琅秀會輪回,會和我再度以不一樣的姿態相識。

“為什麽這麽確鑿?”琅秀極為自然地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王府隻剩三人,我自然的認為這種親昵是極為理所應當,接受的也十分的心安理得。

“因為我見過啊。哈哈。”我好不正經地圍著胸脯仰天大笑,琅秀隻是麵色一楞,忽而也極為開懷地笑了起來。

“我也……這麽覺得……”琅秀聲音極為飄渺,他低垂下頭,發出低沉微暖的笑聲,麵色被斑駁的樹影遮擋下大半,因而我並沒有看清他的表情。

三月的最後一日,皇家對生殺奪予這種事情一向最為津津樂道,一大早楚王府就圍了一群看熱鬧的民眾。

尖嗓子嘴巴禿毛的太監來的時候,我正在廚房看著爐火,等香噴噴的饅頭出爐。

廚房門口一陣窸窣地聲響,我迎著有些紮眼的光線向門外看去。鬆釀一隻手柔弱的扶著門板,麵容淒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琉璃……”

鬆釀一向是十足的女強人模樣,偶爾偷著抹眼淚的事情不是沒有,但這般光天化日之下哭的讓人肉疼,這還真真是頭一遭。

我在蒸籠裏摸索的手一抖,攆著一個熱乎乎的饅頭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怎麽了鬆釀姐姐。”

其實誰不知道鬆釀她那點心思呢,可知道又能怎麽樣?無非就是琅秀今天要喝鶴頂紅了,琅秀要死了,她喜歡的人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具體來說是今生死了。

“我……王爺……”鬆釀是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清了,隻有扶著門板的手倒是非常囫圇的抖了一路。

“王爺……王爺就要……你為何還能如此的鎮靜?”不過一晃眼的功夫,鬆釀的淚水就已經不可抵擋的傾瀉而下。

我不鎮靜我能幹嘛?我就算割了自己血喂給他也沒用,再衝進皇宮裏和瘋子皇後功歸於盡也不大可能,我所有方法都嚐盡了,事實告訴我隻能淡定的去等待罷了。

鬆釀哭著的樣子著實讓我心中悚然一陣,本著慈悲為懷的心理,我嘴裏含著一個饅頭,手上拿著一個饅頭要遞給鬆釀。

食物是化解悲痛最好的手段。

但是……不想上天果真是最會開玩笑的那個主,我迎著鬆釀差異的目光,前腳才剛跨過門檻,後腳就絆在門檻上,以一夫當關之勢和地板來了個親密接觸。

“琉璃!”鬆釀慌亂的聲音還沒完全傳進我的耳朵,我大腦迅捷的就接受到了頭和牙齒的疼痛……

我維持著最後的一絲清醒,眼睜睜的看著我兩顆帶血的門牙,飛濺而出,打了個轉掉落在幾根小草邊。血色漸漸地從我腦子旁蔓延,很快就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來人啊!來人啊!”鬆釀的眼淚滴在我的麵龐上,我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

我顫抖的張開嘴唇……

“琉璃……琉璃你想說什麽……我這就去叫人,你撐著會……”鬆釀的聲音踩著顫抖的調子。

“叫個……屁啊……王府就剩……”就剩我們和王爺了啊!話還沒說完,我一口濁氣從嗓子眼裏吐出,頭一歪失去了這個身體的知覺。

這都是……什麽勞什子的情況啊,兮禾這貨的身體命中犯怵麽!

我的本體慢悠悠地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從兮禾的身體中牽引而出,知覺也漸漸地回到我的本體中。

“琉璃……你等著……等著,我去找王爺來……”鬆釀已是胡亂用袖子抹臉的節奏了,卻不知她袖子上全是我的血,一抹臉上簡直是斑駁的不像樣子。

本不應該是高興的時候,為何我卻怎麽想笑呢。

我瞅了瞅兮禾那腦袋瓜子稀爛的身子,兮禾已經動身要去找琅秀,我狠了狠心,準備再度鑽入兮禾的身體中。

痛就痛吧,這個節骨眼死的太不是時候了。

誒?進不去?進不去進不去?我拚命的接近兮禾的身子然後冥想進入,卻無論如何也回不到兮禾的身子裏。

糟!糕!了!

我心中一陣抽搐,老天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吧。這兮禾的身子估計是被我徹底摔壞了,這廂是真真進不去了,這個節骨眼死不是純粹添亂麽。

鬆釀已經頂著那張血色斑駁的臉踉踉蹌蹌的去找琅秀了,眼瞅著兮禾著身子已經完全作廢,我隻得尾隨著鬆釀,以免這姑娘一下想不開做出啥子事來。

中午的陽光有些火辣,我心中還惦記著蒸籠裏熱騰騰的饅頭。

這時辰應該是琅秀上路的時候了,該是準備最後一餐飯的時候了,菜已經上了不少,我好不容易學著蒸了個饅頭。

好不容易味道還過得去,還沒端上桌兮禾就死了……

我終於明白“世事無常”這句話了。

我一邊哀歎一邊尾隨著鬆釀,鬆釀已經已經一咕嚕跑到了前庭,琅秀坐在前庭的石凳上,桌子上擺了幾樣小菜,一個不起眼的小白瓷瓶放在琅秀的手邊。

“王爺……王爺,琉璃她,她……”鬆釀依舊是一句囫圇話都說不清楚,我浮在半空不由得嘖嘖起來。

鬆釀滿臉的雜亂的血跡,也罷,她就算說不清囫圇話,琅秀也應該明白的大概了。

我清晰地看見,琅秀原本鎮定自若的姿態,忽而一轉,眉目中已是藏不住的怪異。

“怎麽回事?”琅秀忽而起身,桌上的茶盞被衣袖拂的晃動了起來。

“琉璃她……她撞到地上,出血……出了好多的血……”鬆釀的雙手顫抖地握在一起,麵容混合著鮮血顯出一種奇異的扭曲。

琅秀隻是眉頭一緊,便從石桌邊走向鬆釀,送袖口中掏出一方潔白的帕子送至鬆釀手中。

“在哪裏?”琅秀沉著的收了手,看了一眼候在桌邊的催命太監。

“廚……廚房門口……”鬆釀的手顫抖的指向後院。

我浮在半空中,不由得歎一口氣。大姐,我真不在後院,我就在你頭頂啊頭頂!琅秀這廂都要赴死了,還有心思去管照我這麽個小宮女的死活?

“擦擦臉,我這就去。”我在空中驚愕地張開嘴,這番話語著實完全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我雖也自以為用這宮女身子的時候,與琅秀的關係還算可以,卻也沒想到這時候琅秀還能分出一份心來管我。

我果然天生麗質不可擋!

“王爺,時辰已經快到了,老奴可不能讓你誤了時辰。”守在石桌旁的催命太監估計看出了點事端,陰陽怪氣的開口,語氣中頗有幾分毋庸置疑的味道。

琅秀卻忽然冷笑起來,步調快的幾乎是我無法目視的程度,不過倏忽就如同鬼魅一般移至那公公的麵前。

“你你你……你要什麽……”陰陽怪氣的太監因為琅秀的氣勢顫抖的退後一步,一隻手擺著蘭花指的樣子顫顫巍巍頗為娘炮的指著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