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初不認得你的時候,也沒見你這般神色,想來你真是在人世間活久了,沾染了太多不該有的情緒。”卷簾把我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我猛地揩了揩自己的雙眼,決定不再和卷簾討論這個沒營養的話題。

“好了,我沒事了,你別管我了,我也不捉弄你了。”我氣呼呼的把卷簾推開,走進廚房把櫥櫃最裏層的桃花釀給掏了出來,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勢。

蠍子剛和那官差寒暄完了,走進廚房,見我正在使勁地在掏她的桃花釀,麵色迅速一邊,認酒不認人的猛打了下我的頭惡狠狠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老娘釀了五十年,你倒是掏得很歡快啊?”

我不做聲,隻是死死地抱著兩壇子桃花釀,想起昨天晚上琅秀和那兩個小惡魔在一起,我的鼻頭就忍不住得發酸。

一大早想折騰一下卷簾結果還被反折騰,總之沒一件順心的事情,現在連喝口酒都不讓喝了,這還有沒有人性。

蠍子見我默不作聲,看上去簡直像是要死的模樣,終究是扯了扯嘴角讓我抱著兩壇子桃花釀,嫌棄地把我踢出了廚房。

卷簾今日似乎沒有在行蹤不定,坐在窗前又不知在想些什麽,我吃力地把兩壇子桃花釀搬上桌子,吃吃地對著卷簾一笑道:“陪我吃個酒可好?”

卷簾目光微動,清冷無雙的眸子裏迅速的閃過一絲我看不明白的情緒。

骨節分明又秀致的手掀開了酒壇上的紅布,那紅布在手上映出一小塊淺淺的紅色,酒蓋被拿掉時,隨著厚實的一聲輕響,一股極為清雅的酒香便席卷了我的味覺。

難怪蠍子看的這樣的重,釀了五十年的酒果然是好酒。五十年一壇,我現在拿來的兩壇便是一百年的歲月。

我曾覺得一百多年的歲月是那樣的漫長,我與琅秀第二世別過後的歲月,現在看來不過是這麽兩壇子酒就可以抵得過。

我一瞬間不知是該哭改笑,掩著麵發出笑聲來,可眼角卻分明是難以自製的淚光。

“喝吧。”卷簾倒了一碗酒,白瓷襯著微微發黃的酒液,窗外一束陽光透過鏤花的窗戶,在酒麵上投射下不規則的陰影。

“你說,我飲下這酒,如果把前世今生都忘卻了該有多好。”我舉起那碗酒,笑得有些淒惶起來,這幾百年來我心中有太多的情緒,卻從來沒有好好的宣泄過一次。

我總以為我調笑一下生活,憂傷就去了大半,可我現如今才曉得,我不過是在欲蓋彌彰罷了。

“無法忘記,酒醒之後仍舊要去麵對。”卷簾舉起自己的酒碗,與我的碗輕輕一碰,瓷器美妙的聲音散落在著初春的清晨。

我一笑,眼神開始散了焦點,一壇子桃花釀在我與卷簾幾番輪回間就已耗盡。

這春寒應該散去,這大地也應該回暖,卷簾望著我有些迷醉的麵容,漾開了一個極為動人心魄的笑容來。

“卷簾,有你……真好……”我有些呐呐地出聲,卻終究抵不住濃醉的襲擊,還來不及奉上一個笑容就昏厥了過去。

我想我大抵是已經醉的不清醒了,我從未對卷簾有過好感,為何我又會對他說出那般的話來呢……

春日的新綠漸漸地在枝頭綻出傲然的生意,我就這一壇桃花釀的酒香,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自然也沒有看見,光影重疊之下,卷簾那溫柔又疼惜的表情。

我這一覺睡的十分迷蒙,恍然間我好像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那場酒宴之上。

王母正穿著端莊又雍容的金色裙裝,罩著一層淺銀色的披肩,細細的流蘇垂落下一地的銀光,滿頭的金銀珠翠,這架勢像是要把一個梳妝盒都戴在頭上一般。

彼時我還在王母收藏器皿的櫥櫃裏打瞌睡,籠統那麽上千年我都那麽在櫥櫃裏睡著,王母娘娘偶爾拿我出來把玩一下,卻從來不用我飲茶喝酒。

我覺得我著實是個很憋屈的琉璃盞,我作為一個胸無大誌的器皿,最大的心願不過是主人能用我來吃點酒,喝點茶。

可別說吃酒喝茶了,我在櫥櫃裏呆了上千年,連個說話解悶的朋友都沒有。

而我也一直很奇怪,這櫥櫃中明明有各色各樣的器皿君們,可是他們上千年都從未和我講過一句話,我一個人在櫥櫃裏已經自言自語了上千年。

唔……想來是不是他們嫌我太聒噪了,所以就算會講話也不與我講話呢?

彼時我還尚且不知道,器皿成妖是多麽的艱難。我隻以為自己是不受待見的,這想法一出來,我心中的悲傷抑鬱和無奈簡直是層層累加。

我懨懨地望著王母不斷的從櫥櫃裏,拿出各種各樣沒有我好看的器皿,默默地將王母三代以內的近親的審美觀都鄙視了一邊。

“今日不如就用這琉璃盞來做我的禦用杯盞吧。”王母又拿起我左右把玩,我原以為她又要把我放回去,她卻突然將我放到了侍女的手中。

我又驚又喜,一瞬間激動的不能自製,卻限於我不過是個器皿,再高興也隻能默默地在心中歡呼雀躍半晌,興奮兮兮地等待著我人生的第一次“被使用”。

我興奮了一整個蟠桃會的前奏,當王母聚起來的那一刹那我幾乎難以克製住自己,興奮地直抽抽。

王母儀態萬方地舉著我道:“千年前我在東海深處發現了一塊聚集天地靈氣的琉璃,特意鑄成了這一琉璃盞……”

眾仙還來不及啪嘰啪嘰的鼓上幾掌,前殿忽然傳來仙女們的尖叫驚呼,一隻毛猴忽然掀開那珠光寶器的簾子,氣勢洶洶地耍著一根金光閃閃的大棒子直逼王母。

王母麵目堂皇,手一抖把我抖在了桌子上,孫猴子迎麵而來,王母無處而逃,而當時當刻我眼前一黑,來的卻不是孫猴子,卻是在門口卷簾子的那位仁兄。

那位仁兄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然,猛地推開王母自己撞擊在桌子上。

“哐啷”地一聲撞擊,卷簾硬生生地挨了孫猴子一棒,臉上閃過極大的苦痛。但比苦痛更大的是他看見我與其他器皿一同掉下雲端時,臉上持久凝固的絕望。

“啊……”頭痛,刺眼的晨光從窗戶裏直接射向沒拉床簾的**,我掙紮了半晌昏昏沉沉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適應陽光。

我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垂下的那一盞繪著清雅粉荷的燈籠,半晌的呆滯。

我竟然又想起了在天庭的事情麽?我艱難地撐起身來,靠在床邊用指頭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卷簾的麵容卻在我的腦內凝固住了。

我的手一頓,漸漸地垂落在了腿上,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卷簾,我曾訝異過他絕望而痛苦的表情,可當時我終究無法理解。

後來我來到了人間,度過了一百多年的時光,如若不是他再次降臨到我的麵前,我幾乎都要忘了他姓甚名誰,又與我有哪些過節。可我竟又在夢中想起來了……

我用濕冷的毛巾粗糙地抹了一把臉,腦中瞬間閃過我醉後麵色酡紅的對著卷簾道:“卷簾,有你……真好……”

“啊啊!”我猛地一甩毛巾,無比幽怨地抓住自己的頭發,又雙手發顫地死死抓住臉盆。

我是到底是醉糊塗了還是燒糊塗了……竟然能說出這麽曖昧的話,禍從口出啊琉璃!

“琉璃,你醒了?”蠍子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同時也打破了我籠罩在我身旁虛無又悔恨的黑色氣場……

“在,我醒了,有事嗎?”我懨懨地回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的隨意地紮了一把頭發。

“你下來看看吧,有人找。”蠍子幹脆利落地拋下話就走了,我迷茫地打開門,索性把剩餘的頭發都粗糙的一挽,直接趿拉著我的鞋子下了樓。

大清早的,洛陽城也沒什麽人認識我,到底誰會找我?

我抱著一肚子的疑惑下了樓,大清早的昴日客棧中除了天天霸占門檻的昴日,此時此刻應該不會有什麽人。

果真我剛下樓,昴日客棧的正大堂皇坐著一黑一白的兩個男人,大大的罩衫,外加厚實的鬥笠,平凡無奇的麵貌,可是無比顯眼地卻是黑衣男子背後一個碩大的“牛”字,白衣男子身後一個碩大的“馬”字。

他們真的不覺得丟臉嗎,他們真的不覺得在衣服後麵寫上畜生的名字很丟臉嗎,他們真的不覺得寫了還這麽光明正大的出來晃悠更丟臉嗎!

我站在原地,內心千百個不願上前和他們打招呼,表示我認識這兩個著裝**過度的家夥,牛頭馬麵卻在左顧右盼之下發現了我,兩張平凡無奇的麵孔上瞬間放出的強光讓我無處可逃。

在牛頭和馬麵強烈目光的洗禮下,我隻能幹咳一聲,極為緩慢地挪動著自己的步伐,極不情願的坐下,極其鬱悶地開口道:“你們在地府呆的好好的,來人間攛掇什麽啊?”

“琉璃,你看上去好像很嫌棄我們。”馬麵那張斯文的臉上露出了一點點受傷的顏色。

“那不是看上去,是明顯就很嫌棄我們。”牛頭那張有點嚴肅的臉瞬間露出一個很誠摯的嚴肅表情。

這麽沒營養的對話都能被他們講的這麽真摯,我忍著噗他們一臉口水的衝動,咬著牙,在險些要被我擦出硝煙的氛圍中,平靜道:“有屁快放,否則給我出門下拐回你們的地獄去!”

斯文的馬麵卻一點都不著急,喝了一口茶,看著我道:“等卷簾來了再一道說吧。”

“怎麽,什麽事還得拖上卷簾那廝?”馬麵這樣一說,我倒是奇怪起來,要把我們倆要召集到一起說的事究竟是什麽事?

不過既然馬麵這樣說了,我一時半刻也不好說什麽,隻得就著昴日客棧的早晨,慢悠悠地開始等卷簾起來。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卷簾倒是從樓上走了下來,看見我與牛頭馬麵紮在一堆十分和煦的吃早餐時,麵色恍然一愣,卻又像是立刻了然了什麽似的,走上前在我身邊坐下。

牛頭馬麵見卷簾來了交換了一下眼神,馬麵咳了一聲,緩緩道:“近來洛陽城中之事你們也都知道吧?”

“你說連環殺人案?”我心中一個警覺,故意有些把眼神垂落下來,地府也應該是時候聞到一些風聲了。

“嗯,是這件事沒錯。我與牛頭前幾日在翻閱洛陽生死薄時,發現人不僅僅死的時辰不對,而且魂魄也沒有到地府來報道。”馬麵沉吟半晌,麵色有些陰沉起來。

“應該是魔族所為。”馬麵還沒說完,一直坐著並不言語的卷簾卻突然開口,目光清明,看似說的隨意,語氣中的確鑿是不容反駁。

“沒錯,洛陽城中現有魔族在肆意妄為,這也是這次我與馬麵下界的緣由。”牛頭十分讚賞的點了點頭。

“可這與我和卷簾有什麽關係,我們不過是來尋找琉璃碎片的。”我垂著眼眸,用餘光掃了一眼卷簾的神色,卷簾的神色十足的平常,我心中卻很是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