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了?”白骨恣意地一笑,笑容裏盡是促狹的意味,看著我吃驚的表情似是玩味極了。

我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繼續顫顫巍巍地用指頭指著白骨道:“你等的人,居然是那隻猴子!”

我和猴子當閨蜜當了百來年,每次去看猴子的時候他都在調戲身邊的狂蜂浪蝶,似乎完全不顧這樣雜交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想我當初曾苦口婆心的勸導過猴子,他再怎麽饑渴,也得找一個和他體積想匹配的畜生,這麽點子蜜蜂蝴蝶是沒辦法完成*的撒……

猴子卻毫不在意,幾百年如一日的調戲那些蜜蜂蝴蝶,我現在總算知道他為啥根本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原來……

我十分了然地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白骨有覺得有些奇怪道:“你怎麽會和那隻猴子扯上關係?”

“這個……”白骨的臉上散發出一種極為軟融的光彩,回憶的力量如同一個漩渦,把我和白骨都一同席卷了進去。

千年之前,白骨剛剛有了形體,尚且十分的柔弱,又因白骨化形身為異類,遭受了不少其他妖怪的白眼。

我也曾說過,這凡間大多的妖怪,都是由動物修煉而來,少數由植物成精,恰似香火旺盛的寺廟裏幾株鬆柏古樹。

而像我這般由器皿變來的妖怪已是少之又少,而白骨更是無法歸納到其中的任何一類,因為她生命的原始不過是一具白骨,早已脫離了生命的骨肉形式,是個非常的另類。

白骨因遭受了不少白眼,又因是骨架之軀,妖界沒有她的容身之所,而法力不足的她也沒有辦法獲取皮相去人世間存活。

於是她成了凡間和妖界過渡地帶一隻常年不見日月的妖精,幾百年都隻是把自己封鎖在不見天日的洞穴裏,隻顧提升自己的妖力而不問世事。

幾百年的傷痛在白骨的身上恍若一個深深的烙印,白骨隻憑著一副方巧能行動的骨架,修煉的極為緩慢,幾百年法力也不曾有多大的長進。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白骨很明白隻能自己拯救自己,她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打聽到,海外有個菩提始祖,廣收弟子,雖不聞受妖為弟子的先例,卻也從不對妖類抱有偏見。因而地域周圍也有不少妖,借仙氣旺盛而修行。

傳說中菩提始祖,居所之地於“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孤懸於海外的西牛賀洲地界。

白骨不過思考了半日,立刻拍板做了決定,妖界她呆了幾百年,卻沒有幾件可以掇拾的行李。

白骨臨走前往自己的洞穴裏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眼眶裏有什麽東西正四分五裂卻又以一種全新的形態聚合起來。白骨終究是隻披了一件長袍將自己完全包裹住,便孑然一身的走出了妖界。

海外西牛賀洲地界,白骨為了找這片與世隔絕的仙土,光在路上就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又因為自己的外形,隻能夜間趕路,待白骨到達賀洲地界時,光陰如水,竟已離開了妖界五十年。

賀洲的主宮便是菩提始祖修煉之地,弟子眾多,但向來是沒有收妖精的先例的,賀洲地界附近妖類不少,但卻因受到教化並未像普通妖類一般排斥白骨。

不排斥卻也不接近,縱使是這樣,白骨卻因是心生感激,這一住,便又是白駒過隙五十年。

日子本平淡無奇,白骨以為自己會在這樣無人管製的環境下安靜的修煉法術,但是賀洲的平靜,卻在一天被突然的打破。

白骨猶然記得那時個大雪覆山的日子,她本無皮肉也不會感到寒冷,站在賀洲主宮的門前,一簇玉蕊花似乎已經被大雪壓的快要奄奄一息,白骨伸出手想要把這一簇玉蕊花移回自己的洞穴。

忽然間,一件大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隨著大衣抖下來的還有一團白雪。

“你這妖精好生奇怪,為何隻有一副骨架子?”白骨有些恍惚地抬起頭,卻看見一個毛頭毛腦的猴子扛著個灰撲撲的包袱,正十分趣味地盯著她看。

白骨看到猴子時瞬間驚慌地退後兩步,可惜她沒有瞳孔,黑洞洞地眼睛毫無情緒,大衣被她的動作一晃掉在了地上。

猴子的臉上立刻露出些子可惜的表情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大衣,有些不客氣道:“你這妖精,俺看你在這大雪天冷的慌,給你披件衣裳,你咋怎麽不領情呢?”

“我……”白骨瑟縮起自己的骨架子,白森森的骨架子似乎要和白雪融為一體,心中的羞恥感瞬間騰升起來。

白骨再度為自己醜陋的形態而感到急劇地羞恥,恨不得瞬間在空氣中湮滅成灰燼。

猴子的臉上是十分簡單的情緒變化,白骨看人臉色看了多年,頭一次遇見對他眼中好無嫌棄的猴子,一時間心中萬千滋味,竟是有些顫抖地說不出話來。

猴子見白骨瑟瑟縮縮並不回答,皺了皺眉頭,索性把大一往白骨身上一扔道:“你這妖精真是個榆木樁子似的腦子,看在我好心好意的份上,告訴我菩提始祖在哪可好?”

猴子的臉上換上了一副好不正緊的笑嘻嘻模樣,白骨心中一個咯噔,避開了猴子的實現,伸出自己的手指有些顫抖地向後一指,便有些張皇的披著大衣瘋一般的逃離。

心如鼓動,萬籟靜聲已破。

“你這妖精,起先不領我的情意,又站在這裏看我作甚?”猴子定著一頭白雪,明明已經冷的麵色發青,卻仍舊無所謂的笑的很痛快。

“菩提始祖從不收妖精,為何你還要等?”白骨並不作答,隻是披著猴子給的大衣,手不由自主的抓的很緊,目光空洞卻藏著一心的苦痛。

“他隻是從未收過,你又怎麽知道這老頭兒不收!俺必定會是他收的那麽第一個!”猴子張狂地笑了起來,青紫色的麵龐被凍得表情有些抽搐,那些落下的雪花在猴子的哈氣中變成了細碎的水珠。

“他若不收你你要如何?”白骨仍舊是不死心,有什麽東西漸漸地在把她以前的信念都全部摧毀,白骨試圖挽救,卻終究是被打破。

“你這妖精,俺說了俺是第一個,俺就是第一個!這世間沒有俺做不到的事情,隻有俺想不到的事情!”猴子凍得直哆嗦,卻仍舊雙腿堅定地跪在地上。

最後一點參與的信念轟然倒塌,白骨感到心中有些酸澀的東西,一步步的從自己內心最深處開始擴散開來,入侵到自己的每一根肋骨,讓自己幾乎半蹲在地上不能呼吸。

“骨頭妖,你這是這麽了?”猴子吸溜著自己的鼻涕,伸出凍僵的手推了推弓著身子在雪地上一語不發的白骨。

“白骨……叫我白骨……”白骨一聲哽咽,那哽咽被滿地的白雪吸收,再不可聞。

事實證明猴子是對的,猴子在雪地中跪了許多個青天白日之後,主宮的門緩緩地被打開,白骨敏感地瑟縮到了樹後。

銀發長虯的白衣老人,拄著一根青色的拐杖,領著兩個童子,麵目祥和的露出了一個微笑,那笑容包容萬象,似乎世間萬物在這老人的眼中都不過是微末的一毫。

“你說,你是要來拜師學藝?”那老人笑得祥和,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長須。

猴子早已凍得麵色紫黑,嘴唇顫抖,無比艱難地伸出自己的手,指著菩提始祖,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好不正經的大笑一聲:“哈……老頭兒,俺贏了,你得、你得教我法……”

話還沒說完,猴子忽而雙眼一翻白,轟然一身倒在雪地上,雪地上被砸出明顯的一個窟窿……

猴子被兩個童子扶起來,一身的雪花抖落。白骨有些癡癡地站在遠處的台階上,看見猴子跨入主宮門時,不自覺空洞地眼中有什麽在碎裂。

抬頭看去,菩提始祖慈悲的麵容和悲憫的眼神跨越冰冷的空氣,與白骨對接,白骨內心深處的靈魂一個顫抖,卻是帶著倉皇的背影離去。

冬已逝,春已來,桃花爬上了枝梢,連梨樹也抖落一冬的白雪,主宮平靜而安然,白骨坐在一株梨樹上,幾乎將自己和雪白的梨花交映為一體。

猴子換了一身常人的布衣,仍舊毛頭毛腦與周圍清秀的弟子格格不入,他拜菩提始祖為師三年,菩提始祖卻是半分的法術都沒有教授給他。

“嘿!妖精,這大好的天氣坐在樹上作甚,為何不下來和老孫玩玩,這主宮的這些個師兄師弟委實迂腐的很!”猴子在下麵對著白骨十分歡快的招手。

菩提始祖給沒名沒姓的猴子起了姓名,姓孫名悟空,別號行者。

白骨扭動了一下自己的骨骼,卻仍舊是坐在樹上,目光空洞地看向孫猴子道:“菩提始祖不教你法術,為何你還要留在這裏?”

孫猴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嘿嘿笑了兩聲,翻身上樹坐在白骨身邊,架起二郎腿很是不正經地道:“世人都以為他沒有教我法術,可卻從未問我是否有成,老孫認為他教了,而且他之後也一定會教!”

猴子的眼中仍舊是篤定地無法改變的神色,白骨微末地歎息一聲,掐死了枝頭一朵還未綻放的花苞。

第二日白骨沒有再來,梨樹上也再無一副終日靜止不動的骨架,也再無一人喧嘩一人沉靜的對話。

“你去了哪裏?”我牽著白骨的手,四周的慘叫似乎都在白骨充滿回憶色彩的麵容裏,化為了虛無。

白骨轉頭看向我,笑的十分渺然道:“我自知他會成長,而我也不能再當個懦弱無為的骨妖了。”

我一個靜默,猴子的傲氣從我第一次見他開始我就清楚的明白。他明明不能動彈地被壓在五指山下,卻從來都信仰堅定,終有一日自己會再度衝破這禁錮他的天日。

“果不其然,不過四五年……”白骨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睫毛有些顫抖起來。

白骨去了妖界的煉妖山中,煉妖山是妖類提升自己妖力的最強大,卻也是最讓人驚懼的一個修煉場所。

骨肉重鑄方能涅槃看,挫骨揚灰方得再生。

煉妖山給白骨帶來了有生以來她經曆過最苦痛的修煉,身上的每一寸骨頭都在修煉裏脫落,碎裂,又以一種極為劇烈的形式再度重生。

每一天都是一次生死之中的掙紮,每一個骨骼的重鑄幾乎都要讓白骨痛苦地要捏碎自己的靈魂。

修煉的第五年,白骨在煉妖山中經曆了靈魂和軀體的完全蛻變,當她第一次製出人間女子的皮肉,把自己充滿羞恥感的骨骼蒙上,在水中看見那女子明媚靈動的麵容時,水麵也化開了一道淺淡地漣漪。

她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

白骨似乎也有了心,那顆心一直衝撞著自己的身軀,她急匆匆的再度向賀洲奔去。

賀洲門口的掃地童子冰冷冷的一句話卻又將白骨打入冰窖。

“孫悟空?啊……你說那個毛猴呀。他一年前就修煉成功,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