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少女,豬以及那些年下過的雨。

031、少女,豬以及那些年下過的雨。

天篷在遙望晴空,三月的晴空。

天篷在懷想從前的日子,想著那個時常依在他身側看他點亮星辰的女子;

想著那條一望無垠的天河,他在這河裏鋪滿星星;

想著天庭中那四處可見的琉璃寶殿,還有一條大道從三十三天延伸到南天門前;

想著他駕著雲彩,巡看天河之下的人間江山;

想著他的那一些天河裏的兄弟、下屬與知己;

天篷也在遙想未來,這樣的自己究竟然走向何方?

是如那些凡豬一般,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隻等著引頭一刀淪為凡人桌上的菜肴?

還是堅持著做一隻特行獨立的那隻豬,蔑視著世間一切的陳規惡法,等著生老病死?

還是說像那隻被壓在了五行山的猴子那樣,逆天而行做隻屈從本心的妖精?

天篷不知道,他現在還小,不該想這麽多的。

天空中交織著各色的光芒,無數的神仙遊來遊去。

他在想念那個屬於他的女子,溫婉如南方的微雨。

她怎麽樣了?天篷感覺到自己會離她越來越來,心裏沒來得湧起一陣莫名的悲哀。

一個小女孩向他走了過來,輕輕的像隻躡足的貓。

“我叫高翠蘭。”在一個晴好的天氣,一個少女走到草地對一隻正仰臥的白豬說道。

那隻白色的豬側了側身子,立即扮出了一副豬的樣子,不得不說這隻豬扮得很像。空洞洞的眼神加上無時無刻的慵懶。

高翠蘭很高興那隻豬沒有拒絕,於是她坐在了他的身側。

“你在看什麽,白雲還是天空?”

天篷沒有回答,天上有一朵白雲迅速的飄過。天篷看清了雲上立著的那個神仙,正是太白金星。

高翠蘭是人的身軀卻有著神的意誌。她看不到雲上立著的神仙。

“你若是在看雲,那麽你便是在遙想未來,因為雲是飄忽不定的,正如我們將要麵臨的路途。”

“你若是在看天,那麽你定然是在懷念過去。你尚沒有忘卻你從前的生活,無論好或壞。”

天篷一會兒看著雲,一會兒看著天。

“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的話。給我個回應好麽?”

高翠蘭一臉期翼地看著天篷。

天篷呆了,這種神情在小娥的臉上看到過。

天篷哼哼了兩聲,翻了個身繼續曬著太陽。

這樣的日子其實很寫意,至少自己在天庭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日子。天神有時便如廟時的泥塑一般無二,因為他們長久的時間都用在一些無聊的事上。

天篷記得若不是自己藏在了天河裏,定然會被拉真人老道去參加各種丹會、果會,奇珍會、會無可會;或者被天將天王拉去參加各種比試、測試、奪寶試、試無可試。

…………

高翠蘭笑了,燦若朝陽。

天庭不能有私情,他與小娥雖然相識、相知卻一直不敢相愛,因為有天條在。

玉帝說,若是你能整理好這不可思議數的星辰,我便準你們在一起。

於是天篷數百年不理天河事,不統天河兵,隻一心收攏那些破碎的星辰。

某一日,玉帝的使者來要走了他的十萬天兵。

天篷還想問個為什麽,但是他的副手卻是興高彩烈地跟著玉帝的使者走了,連聲招呼都沒跟他打。

天篷感覺自己好像丟失了什麽,或者說玉帝早就在算計些什麽。彼時的他一心沉在星河裏,對這些雖然感覺到不妥,卻也沒有反對。

現在他是凡人了,哦不,現在他隻是一頭豬了。

天條於他,沒有任何意義了。可是他也不可以想愛誰就能愛誰了。

天上的那段情,斷了,在他落下凡塵的那一刻。

天篷在這人間,無時無刻不感到寂寞,就像是心裏的某一處被挖走了。

千世情劫,天篷談過成千上萬次戀愛,有過無數的女子。

一轉眼,除了數字,什麽也不記得了。

他的輪回,是不需要孟婆的。

隻要他想,他就隨時可以輪回。

天篷累了,不想再愛了。

看著一臉笑意的高翠蘭,天篷歎了口氣。

愛上我,有一天你遲早會傷心的。屬於我的故事,再也沒有結局。

我不再是神,卻也不是人。

一頭豬,和一個小女孩,怎麽可能有交集。

即使你知道我的過去,即使你不在乎我的現在,但我介意。

夢遲早有一天會醒的,但我天篷的夢,醒了無數次仍然是在夢裏。

“不要再絕食了好麽?”

高翠蘭抱起輕得像隻小貓一樣的天篷,溫柔如他的妻。

天篷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天篷開始吃一些東西,不是豬該吃的東西,而是人吃的東西;

天篷開始學著站起身來,直立行走;

天篷開始用他分岔的豬蹄夾著毛筆寫字;

天篷開始開口學習人的語言;

天篷開始再次修習那些神通;

天篷不睡在豬圈,而是睡在一個少女的閨房裏。

高翠蘭在她自己的房間裏給天篷做了一個窩。剛開始的時候高莊主和高夫人都嚇了一跳,覺得女兒定是中邪了,竟然要和一隻豬生活在一起。雖說那些個深閨小姐們都有些養小寵物的習慣,但是像高翠蘭這般當成人來養的確是從來沒有過的。

未知,所以恐懼。高莊主不知道小女兒這麽做最終會引來什麽樣的惡果,但是莊裏的人開始對他家議論紛紛卻是令他無法忍受的。這個對他高家的清名有損,雖然本來就不剩下多少。高莊主自以為高家是書香門第,不應該出現這種醜聞的。

“翠蘭呐,你怎麽終日抱著一隻豬啊。多髒啊。”

“我每天都幫他洗澡,怎麽會髒呢?”

“可是他是豬啊,隨時會大小便的,多不衛生啊。”

“不會的,小白很乖的。”高翠蘭摸了摸天篷,問道:“是不是啊,小白。”

天篷雖然不是很習慣他的新名字,但他更不習慣“天篷”這兩個字稱呼一隻豬。天篷睡得正愜意,不想被打攏,隻得哼哼了兩聲。

“翠蘭,為父命你立刻丟了這隻豬。”

“不。”

“你丟不丟!”

“不。”

“不丟,我擇日叫人殺了它。”

“你要是敢殺,我就挑個好日子跳進院中的池子裏。”

“你……”

高翠蘭以他的倔強贏得了莊裏所有人的“尊敬”,於是沒有人再逼她扔掉這隻豬,至少明麵上是這樣。

天篷無力地笑了笑,什麽都沒有說,雖然他已經學會了人類的語言。

小女孩子一天天地在成長,天篷也一天天的在長大。

小女孩長成了美麗的少女,天篷長成了一隻直立行走的豬。

十年,彈指。

天篷站了起來,身軀仍然龐大。天篷感覺自己這個樣子,已經快脫離了豬的範疇,更像是妖。天篷的心底仍殘餘著身為天神的驕傲,天篷不願意做妖。

天篷看著渾身上下溢動的肥肉,苦笑不已。但也僅此而已,這十年間天篷至少恢複了一部分他天神的神通。

春天,十個天篷低低地怒吼

一個少女,繞著著他跳舞、唱歌

扯亂他身上的黑色硬毛,騎上他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

天篷原以為他的一生就這樣了,陪著一個小女孩成長。

看著她從小女孩長成一個如花少女,再看著她與一個男子相識、相戀,再送她進入婚姻的殿堂。

天篷知道這個少女對他有著莫明其妙的情義,但人與人尚有隔膜,何況人與豬。更恐怖的是他就快要變成妖了。

某一年,高老莊忽然經常有少女失蹤,使得莊內人心惶惶。

天篷仍然過著那樣悠閑的生活,每日與高翠蘭嘻笑玩耍。

有一天,高翠蘭忽然失蹤了。

高老莊一下子亂套了,高太爺發了雷霆之怒。

天篷被群情激憤的人們圍攻了,莊民都覺得是這隻怪物一樣的豬招來的災禍。

天篷不介意被打,被圍攻。他隻擔心那個可愛的少女正遭受怎樣的命運。

天篷倉惶地從人群中逃了出來,發瘋似的尋找那個叫高翠蘭的少女。

天篷此時才發現,他在玩火。

他陪一個小女孩子成長,卻也將自己的心完全的搭進去了。他已經完全習慣並依賴上了這個女孩,片刻也離不開。

他們一起淋雨、曬太陽;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洗澡;

他們一起奔跑,一起迎風飄揚。

你在哪?天篷四下奔走,狀若瘋魔。

那一天,大雨磅礴,仿若天哭。

晴日降下大雨,大雨降下宿命

飄散的雲,凝結的雲,一座高山危然高聳

人群裏嘯著呼喊、怨怒與尋找

疾走的風,停滯的風,一隻白色的豬在山上哀號

在潑下的宿命裏,發現了一顆本真的心

在一朵黑雲下四處張望的是一個靈魂的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