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那一年,靈山的一場大火(上)。

056那一年,靈山的一場大火(上)。

(一更到,二更仍在九點半左右。)

對於佛,永遠不能低頭。因為你一旦低頭,你就錯了,你就再不能直起你倔直的腰杆,你就再不能抬起你高傲的頭顱。

金蟬子淡然地擦去臉上的血,仍然笑著,對卷簾說道:“記住今天。不敢正視錯誤的人,便不會被原諒。”

卷簾點頭,似懂非懂。

金蟬子目光深遠,道:“沙淨啊,或許為師就要成為這革仙大業的先驅了。若真有那一天到來,你就去五莊觀找鎮元子吧。他是為師的摯友,會收留你的。”

卷簾道:“不,我要和師父在一起。哪裏也不想去,哪裏也不願去。”

金蟬子笑了,撫著卷簾的頭,說道:“若我從此不在這個世間存在,你如何跟得我來?莫說傻話。”

卷簾道:“師父怎麽會不存在這個世間?即使身死輪回,隻要宿慧在,依然可以成佛恢複本身。如來佛祖不也是在人間輪回過萬世麽?”

金蟬子用譏笑地語氣說道:“他們不會給我機會的,我猜到了他們會用什麽辦法對付我的。為師,不怕!”

卷簾心裏憂慮重重,以後的生活究竟會走向何方呢?

金蟬子卻是一點也不擔心,他已做好了為著那份大事業付出一切的準備。

自太古以來,哪一起三界變革不由鮮血起?

自遠古以來,哪一場三界更迭不以鮮血起?

金蟬子不懼,心中道義凜然,雖千萬人吾往矣。

兩年後,西天萬佛齊聚靈山大雷音寺。

孟秋望日,盂蘭盆會。是時,如來登壇講經。

卷簾看著第一次穿著盛裝的金蟬子,他此時穿著佛冠法帶、錦襴袈裟,手裏捏著九錫禪杖,一派寶象莊嚴,佛光熾盛。

金蟬子對眉頭緊皺地卷簾道:“你擔心什麽?如來還敢當著萬佛之麵將我如何麽?”

卷簾可不敢多說什麽,說多了也是謗議佛祖。

金蟬子又道:“雖然我認同他的佛法,但他畢竟是我師父。若是他能認識到錯處,並將散落天下的錯誤佛經一一糾正,我想我會立刻放下我所有執念,跪伏在他的腳下。”

卷簾道:“真的沒別的辦法了麽?”

金蟬子道:“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沙淨,你也該如此。如果有一天,你在未來看到為師的堅持是錯的,那麽你也可以唾棄我。”

卷簾抬起頭來,無比堅定地說:“不,你永遠是我師父,這一點我永不會忘記,也永不變更。”

金蟬子卻是怒喝道:“在真理麵前,所謂師徒情分算什麽。”

卷簾目光一黯,不知道該說什麽時候了。

金蟬子目光一柔,說道:“為師走在這條路上,也快走火入魔了。雖然我篤定自己是正確的,但若是行之過急,說不定也會弄巧成拙。沙淨啊,你要看著,莫讓為師的心血付之東流。如果有一天,再有一個反抗這個世界的叛逆者,那麽你便跟隨他,幫助他,監督他。為師就是要讓自己的死,變成一顆革仙大業的星星之火。”

卷簾點頭,緊抿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金蟬子笑了,說:“對。動情吧,沙淨。讓這佛陀流淚吧,讓這西天變成人的世界吧,讓這西天有人的情懷吧。哈哈哈哈哈哈。”

金蟬子大步踏出,走向大雷音寺的正殿。

觀音尊者移步走了過來,說道:“師兄,算了吧。莫與師尊強強了,我功德低微不配成佛的,你何苦為此向師尊發難。”

金蟬子直視觀音,直看得她低下頭來。金蟬子正色道:“我沒有錯,為何要低頭?你以為我僅是為你爭一個公平麽?不!我是要為後世千千萬萬無名而起的僧人爭取一個能堂而皇之的踏上西天的道路。若這一次妥協,那麽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無數次。我金蟬子做事,隻要正確便不退一步。”

觀音歎息道:“師兄,你這又是何苦呢?古往今來,西天佛國存在無限年月,不也這般過來了麽?”

金蟬子道:“正因為從前沒有人爭,所以現在才導致這佛國成了一片死地。這漫天的佛,沒有什麽生機,屍位素餐之輩比比皆是。這樣的西天不過雕像而已,於人何益,於萬世何益?你莫要勸我了,安心地看著便是。”

觀音默然無語,退到一邊。

靈吉越眾而出,走到金蟬子身側勸告道:“師兄,你可知道你那番話使得師尊大發雷霆。這次盂蘭盆會,你要分外小心。”

金蟬子笑道:“多謝關懷。我不怕。”

靈吉又道:“隻要你這次稍稍順著師尊,莫當麵駁難他的佛法,我們再向他求些情,想必師尊不會為難你的。畢間你是他最寵愛的弟子。”

金蟬子搖頭道:“正因為我是他最寵愛的弟子,我便更不能做出妥協。這個西天少一個金蟬子不算什麽,少一個如來也沒什麽,但若是少了一份敢直麵謬誤的勇氣,那麽這佛遲早會死去。”

靈吉道:“我佛教傳承悠長,怎麽可能因為這些小事而斷?”

金蟬子冷笑道:“我問你,太古開天辟地之後,世上有多少教派?”

靈吉道:“無數,大則三千,小則不可思議。”

金蟬子道:“其中那三千大道,現在可還在?”

靈吉無言,道:“這……這不存在可比性。”

金蟬子笑道:“你們就是這般喜歡自欺人。”

靈吉長歎一聲,歸位了。

這時候阿難陀來了,對金蟬子道:“師兄,這次你惹師尊發怒,想來很難善了。”

金蟬子淡淡地看著阿難陀,笑道:“阿難陀,我得謝謝你給我送來一個好徒弟。他很乖,我很喜歡。”

阿難陀尷尬地笑了笑,忙道:“師兄喜歡便好,這也免得師兄那一身好神通失傳了。”

金蟬子意味深長地看著阿難陀,直看得阿難陀滿頭大汗。

金蟬子說道:“你將沙淨送過來的用意我早知道,但我不怪你。雖然我不恥你的所為,但我金蟬子卻從不白受你恩惠。這裏有我的一些讀經心得,你且拿去參看吧。”

阿難陀臉上的表情由怨懼瞬間變成狂喜,從金蟬子手裏接過一本小冊子,小心放入懷中。阿難陀對金蟬子語氣恭敬地說道:“師兄,其實此番是摩訶迦葉要對付你,若是師兄不棄,我會聯同幾位佛友一同保你。”

金蟬子伸出手來,將阿難陀推開一丈遠,說道:“我跟你,終究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我的信念,你不會明白的。”

阿難陀道:“師兄,這次摩訶迦葉可是極力勸師尊廢你修為,剝奪你的佛位啊。你不怕麽?”

金蟬子道:“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後起。我為我所向往的信念而貢獻此生,何懼之有。”

阿難陀搖頭退走,這個金蟬子果然是走火入魔了。

金蟬子堅定不移地走向大雄寶殿,周圍的人見了他都一一退避。諸佛就位,大雷音寺裏佛光璀璨。

許久之後,高坐在雲端之上的那尊曠世大佛,忽然開了口,問道:“金蟬子何在?”

金蟬子越從而出,抬頭直視雲端那尊曠世第一佛。

如來微微抬眼,說道:“你可悔?”

金蟬子道:“我無有可悔處。”

如來道:“你輕慢我佛之法,又謗議我佛真言,難道你想否認?”

金蟬子笑道:“我不否認。這些我的確做過。而且以後仍然會做。”

如來眼睛一抬,一道金光從眸子中射了出來,擊在金蟬子身上。

金蟬子不躲不避,也不用法力抵抗。這道光幾乎將他的內髒擊碎。但金蟬子卻將鮮血咽了回去,仍然直視如來。

如來道:“既然你已承認錯誤,那便接受懲罰吧。”

眾佛聽了,心中凜然。方才那一擊已經是廢去了金蟬子的大半佛法,難道這還不算懲罰?看來這一次金蟬子在劫難逃了。

金蟬子道:“我何時承認過有錯?”

摩訶迦葉看了如來佛祖的臉色,心下暗喜,便出口說道:“師尊,許是金蟬子師弟一時氣盛的話罷了。你想他常與東方那幫人廝混一處,難免被那些人蠱惑。您還是莫動真怒吧,且細看他悔過之心。”

這些話看似是替金蟬子解脫,其實卻是故意點出金蟬子與道派過往從密之事,這一直是如來的大忌。當年老子出關化胡為佛,才有了今日佛家的鼎盛。如來一直在消解道家在佛家之中的影響,自己最看重的大弟子卻與道家交往過密,這不是在打自己的臉麽?

如來身入雲霄,眾人看不出他的臉色,但如來的語氣卻是加重了不少。

如來道:“金蟬子,你可願為你說的那些蠱惑人心之言懺悔麽?”

金蟬子道:“懺悔?哈哈,我不懺悔。我為我所做的而感到驕傲,雖然我不想自誇,但我金蟬子卻實實在在的西天覺悟第一人。”

…………

卷簾一直在大殿之外徘徊道,這一次盂蘭盆會是高等佛眾之會,他們這些小沙彌之類的人物是沒有資格旁聽的,所以大雄寶殿早設下了結界,界外之人是聽不到半點界內聲音的。卷簾心急如焚,單從之前那幾人勸告師父的話,他也感覺到形勢對師父不妙。

“沙淨,你怎麽還在這裏?”一個和悅地聲音傳進卷簾的耳朵裏。

卷簾抬頭一看,卻是他從前的大師兄無名。

卷簾道:“師父在裏麵。”

無名會意了,便勸道:“沙淨啊,你還是莫等了吧。這萬佛之會通常要持續十二年之久。你難道日日等在外麵麽?”

卷簾道:“可是我心晨頗不寧靜。”

無名笑道:“那便更不能等在這裏。你師父進去之時,可是麵呈憂慮?”

卷簾道:“不是,師父倒是神情如常,還有些興奮?”

無名道:“這便宜是了,你師父尚且不擔心,你操心什麽。還是隨我去抄寫經文吧。這樣也好靜下心來。”

卷簾想想也是,於是跟著無名走了。

無名又道:“這次我們要到摩訶藏經閣的最深處,可能佛光不能朗照,帶上你的油燈吧。”

卷簾不疑有他,回去便把油燈還有那隻小老鼠一並帶上了。對於摩訶藏經閣卷簾也不陌生,而且金蟬子似乎對他去摩訶藏經閣也是支持態度,所以卷簾去得也勤。

卷簾一馬當先,穿過人群便走了過去:“師兄,你快跟上來啊。”

無名看著卷簾,心裏湧起一絲不忍。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渾身打了個顫。無名咬了咬牙,暗暗做下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