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流沙八百裏,不及一誓。

069流沙八百裏,不及一誓。

(二更到,提前了半個小時。可能有些讀者對袁守誠這個人物不大熟釋。我稍稍提一下。在《西遊記》這本書裏的第九回裏就是袁守誠算計了涇河龍王,結果涇河龍王被魏征夢中斬於剮龍台。之後才引出了唐僧取經之事。我在這個故事裏,提前點出了因果。)

摩昂將已經嚇至昏厥的龍鼉潔扔給隨後趕到的幾個天兵手裏,然後拱手對卷簾道:“在下敖摩昂,西海龍王之子,目前是天庭十萬水軍副帥。”

卷簾聽得他提起十萬水軍便想起了天蓬,那小子也被貶落了凡界,想來這天河就全歸了眼前這個龍王太子了吧。

卷簾道:“把那鼉龍留下,你可以走了。”

摩昂太子臉露不快,你不過是一個貶下界的毛神,居然跟我拿架子,就算是你還在天庭當差,我摩昂又豈會怕你。不過畢竟是自己的這個表弟理虧在前,不好將事情處理太過。

摩昂太子道:“此事確是我表弟有錯在先。你也出過氣了,此事就這麽算了吧。”

卷簾冷笑道:“我出過氣了?!這難道是我在刁難折辱他麽?”

摩昂太子語塞,好半天才道:“那你要如何才能善罷幹休。”

卷簾十分不喜歡這個摩昂,語氣中總是透著幾分飄飄然,拿捏著那份自視高貴的架子。卷簾扭頭問袁守誠道:“守誠,這有位天神說是要我們善罷幹休,你覺得呢?”

那老土地其時早咽氣多時,袁守誠一直怔立著,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聽得卷簾的話,袁守誠才回過神來,答道:“那便善了吧。”

卷簾一怔,一臉猶疑地看著袁守誠。

此時的袁守誠麵無表情,那雙眸子裏透出一股滲人肺腑的冷意。在一個人的身上竟然散發出一股冷天神都忍禁不住的冷意。

卷簾又問道:“守誠,你確實要善了?你爺爺可是死在那鼉龍手上。”

袁守誠臉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嫣紅,嘴角一扯露出一個絕望而又詭異的笑容,說道:“不善了又能如何?大叔,我若說絕不善罷幹休,你會如何?”

卷簾眸子一冷,道:“殺。”

袁守誠笑了,道:“這便夠了,夠了啊。”

卷簾心疼地看著袁守誠,今日之事必然會在他的心裏留下陰影,若不能走出來,或許一個少年就這麽毀了。念及此處,卷簾無名火起,殺意爆發地看著摩昂一行人。

摩昂不提防間竟然被這股殺意衝擊得退了兩步。摩昂驚愕得看著卷簾,這個貶落下界的毛神,似乎實力超乎了他的想象。摩昂一臉凝重,看來今日之事很難善了了。

摩昂太子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龍鼉潔,殺了他的心都有了。但沒辦法,誰讓他是自己姑姑最疼愛的小兒子呢。西海龍王也頗愛這條鼉龍,長輩們從來不約束他,以至於養成了他這種無法無天的性子。摩昂太子一直覺得這小子遲早會給龍宮惹來大禍,想不到今日竟是要一語成讖了麽。

摩昂太子覺得眼前這個已在成妖之兆的前天神十分危險,其實力幾乎和他的原上司天蓬元帥相當了。想到天蓬元帥摩昂心底也是極為糾結,此次下界他是接到了兩個命令。一個剛晉升為菩薩的觀音叫他傳個令給正在轉世曆動的天蓬元帥;另一個卻是玉帝下達的秘密處死天蓬的命令。摩昂太子心中糾葛萬分,天蓬轉世尚未找到,他這表弟卻找上門來了,說是他被一個剛下界的毛神削去了一隻耳朵,要摩昂替他報他。礙於情份,摩昂太子隻得答應隨這龍鼉潔來這八百裏黃風嶺一趟。

摩昂太子現在是很後悔當時沒再堅持下去,此時有些騎虎難下了,那個人分明是已經怒到極致了,殺機畢露了。

卷簾捏緊降魔寶杖,正要與摩昂太子廝殺一番,袁守誠卻是開口叫住了他。

袁守誠走過去拉住了卷簾的手,道:“大叔不必了,讓他們走吧。”

卷簾不解道:“守誠莫怕。有我在,他們傷不了你的。就是西海龍王親至,我也能殺了那隻孽畜。”

袁守誠卻是執拗地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大叔,這個仇留給誠兒自己來報吧。”

卷簾驚訝道:“留給你?”

袁守誠十分認真道:“對。這是我袁家的仇,就讓我袁守誠親手來報。”

卷簾道:“那我把他們都留下來,守誠你再殺了他們。”

袁守誠道:“不必了。我袁守誠報仇,絕不假以他手。”

袁守誠一雙眼睛緊盯著摩昂以及身後天兵抱著的龍鼉潔,一字一頓道:“我袁守誠在此立誓,終有一天,我要讓將西海龍族都送上剮龍台。否則我袁守誠必遭天殛,永世不得超生。”

這番話說得怨毒之極,卻又擲地有聲,令人完全想不到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說出來的。

摩昂太子對上袁守誠那雙眸子竟然隱隱有些怯意。摩昂太子隨即在心中否定了這個反應,我堂堂龍族太子豈會懼於一個凡人兒童的眼神。

袁守誠盯了摩昂太子與龍鼉潔良久,才緩緩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說道:“西海龍王太子敖摩昂,涇河龍王第九子龍鼉潔。我記住了。我希望你們龍族也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袁守誠。在未來的某一天,會給你們龍族畫上一個句號。”

摩昂太子雖然不認為這個小孩子會有危害龍族的力量,但卻不敢忽視這個小孩子發下的毒誓。任何一個卑微的人物,隻要被逼到了最絕望的處境,都會反彈出令人驚怖的力量。摩昂太子在天庭這些年,見證了許多這樣的人,比如楊戩,比如那隻壓在五行山下的妖猴。

摩昂太子冷笑道:“既然你有如此宏願,那我摩昂彼時必在西海龍宮恭迎大駕。”

袁守誠道:“不必了。我袁守誠會以凡人的力量,葬了你們龍族。”

摩昂太子心中冷哼:真是不自量力的凡人啊,太自以為是了。即使你有這個原天神來幫忙,也未必能撼動龍族半分。

袁守誠道:“你們可以走了。”

摩昂太子看向卷簾,顯然是覺得小孩子的話不足以憑,做決定的應該還是這個原天神。

卷簾冷笑道:“叫你們滾,沒聽到麽?”

摩昂太子對卷簾的態度很是不爽,但卻硬是忍了下來,帶著龍鼉潔就要離去。

“慢著。”卷簾出口喝止了他們。

摩昂太子轉過身來,皺眉道:“怎麽,反悔了?”

卷簾搖頭,然後指著滿地的妖魔鬼怪道:“這些個雜碎你也一並帶走吧。是你那個表弟帶來的,別髒了我的地盤。”

摩昂太子心中憤意難平,又不好衝卷簾發泄,隻得將怒意轉化為殺機走向那些個被卷簾召出的怒目金剛震暈多時的數千妖精。

那黃袍少女心道不妙,匆匆看了卷簾一眼,然後化作一陣狂風走了。那個叫如意真仙的中年道人身體動不了,隻得念了幾句咒融入了地底。其餘的魑魅魍魎則是被摩昂太子手中利劍逐一斬成了劫灰,隨風消散。

摩昂太子做了一回清道夫,心中極為不快,對卷簾道:“這下滿意了吧。可以走了麽。”

卷簾道:“隨便。”

摩昂太子身形化龍,裹著天兵與他的表弟遁上天空,留下一句話給卷簾:“不論如何,今日之事算我摩昂欠你一個人情。”

卷簾冷笑不止,算是不承蒙這個情。袁守誠的爺爺雖然是凡人之軀,但卻是上了天庭草神譜的正牌山神土地。龍鼉潔將他殺死,若是被人告上天庭龍族雖然不會被如何處置,他這龍鼉潔絕對會被處以極刑。眼下卻是雙方私了,而且摩昂並沒有付出任何代價,摩昂太子自然覺得自己欠了卷簾一個人情。

卷簾卻是對此不屑一顧,若不是袁守誠執意善了,卷簾真會放縱自己的殺心,將這些人都殺個幹淨。

卷簾發現自己從決心做妖開始,一直潛在心底的那股躁狂漸漸地轉化成殺機了。這算是做妖前必須有的異化麽。

卷簾看著跪在老土地屍身前,默然流淚的袁守誠,心底亦是悲涼一片。卷簾想起了在西天佛國的那一天,他的師父被定在孽佛台,被如來佛祖斬盡了佛慧,剝淨了佛根,銷去了佛譜,而自己也是這般無助地看著。

袁守誠尚和個天神大叔可以求助,彼時的自己卻不知道該向誰求助。西天的眾佛,不論是與師父交好的,還是與師父有舊的,都袖手旁觀著,隻因為動手的是西天的最高佛陀如來。

卷簾忽然想起,為什麽彼時的自己沒有像袁守誠這般發下狠誓來。

卷簾心想我也要報仇啊,等到師父的轉世,一起趕赴西天極樂世界,我定要用手中的法杖,告訴如來螻蟻再小,也有憤怒的。

終有一天,這世上最龐大的野獸,會死於螻蟻的口中。

三天後,袁守誠火化了他爺爺的屍身,裝進了一個匣中,又把匣子鄭而重之地放進了買來的棺槨中。

袁守誠對卷簾說道:“大叔,我要帶爺爺回故鄉了。以後或許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卷簾摸著袁守誠的頭和臉,關切道:“我送你回東土吧。”

袁守誠搖頭拒絕道:“不必了。這一路還是讓我陪爺爺走完吧。爺爺雖然當著這天神,但一直念著故鄉,即使知道故鄉早沒有他的親人了。爺爺在這此處娶妻生子,卻一直不曾開枝散葉。爺爺就是不想落根在此處,他的心終是在東土那個山村裏。現在他走了,帶他回鄉的重任自然落在我身上了。”

卷簾將袁守誠抱在懷裏,正如當成彌勒佛將他摟在懷裏一般,“守誠,想哭就哭吧。”

袁守誠卻是倔強地抿著嘴唇,說道:“我不會哭的,也不會流淚。等到大仇得報那天,我會對著天,大哭一場。希望彼時大叔能聽見。”

卷簾道:“我會聽見的。”

袁守誠笑了。

袁守誠道:“大叔,流沙河的碑我早刻好了,在洞府裏。我走後,你就搬到河岸邊上吧。”

卷簾道:“好,我會每日看一看那碑的。”

袁守誠抿緊嘴角,忍住不哭出來,然後輕輕地抱了抱卷簾,他不敢抱得太緊,怕自己依賴上這一種安心的感覺,這樣自己就走不成了。

袁守誠鬆開卷簾道:“那麽,大叔,我這就走了。”

袁守誠轉身走了,將爺爺的棺槨放在買來的驢車之上,揚鞭輕喝,漸漸走遠了。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卷簾都看著立在河岸的那塊碑刻,陷入冗長的回憶之中,直到那個黃袍少女再次出現。

那塊碑上刻著:“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沉底。神自靈霄降,妖隨黃沙起。一杖佛臨世,千秋歎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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