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條上寫著:“匣中秘藥已收,以一指換爾平安。”

陳三木麵色蒼白:“這……這是張雅婷的筆跡。”

從字跡上看,這張紙條確係女子所書。

我臉色愈發難看:“換誰平安?換我嗎?”

張雅婷欲換平安之人,顯然並非陳三木。

她竟敢對我施展“血信子”之術,莫非視我如無物?

“血信子”乃土匪慣用手段,各地稱呼雖有差異,手法卻大同小異。

土匪猖獗之時,常有大戶人家清晨醒來,發現家中被人丟下一包東西。紙包裏或是人耳,或是斷指,至於它們源於何人之身,則無人知曉,或許是觸犯規矩的土匪,或許是無辜的路人。

土匪以此手段恐嚇對方,遞給你一根手指的同時,也告知你要交出何物。三日內,將物品置於門外,自有人來取,絕不會驚擾你家安寧。如若不然,下次扔進來的手指、耳朵,可能就直接從你家人身上割下。

此刻,木匣中的紙條意在警告我,自行剁下一根手指,退出陳三木的生意,對方許諾保我平安。否則,一旦他們動手,後果將遠不止失去一根手指那麽簡單。我嗤笑一聲:“想嚇唬老子?她還嫩得很呢。”

我扭頭對外麵喊道:“小白,過來一下,把這個手指頭給我扔到門外,門口掛塊紅布,旁邊再擺上十根筷子,動作快點!”

通常收到“血信子”的人,若不想招惹土匪,就會妥善埋掉,然後在門口掛塊花布。隔天,充當中間人的“傳話人”就會登門,跟你商量條件。要是談得攏,或許能用少量財物換取一家人的安寧。

把“血信子”扔出門外,門口掛上紅布,這分明是要跟對方硬碰硬,紅布一掛,雙方就等於準備大幹一場,不死不休!

我不僅扔了血信子,還特意擺上十根筷子,就是告訴對方:除非把你的十根手指全剁了,否則這事沒完!

小白叼著手指頭走了,我又看向老劉:“你調查過那個姓張的女人沒?”

老劉回答:“查過了,很久之前就查過了。我爹去過她家,可那裏早已沒人住。鄰居說,她家房子空置很久,也沒人認識什麽張雅婷。”

老劉接著說:“張老實也追查過她的行蹤,但毫無收獲。他幫我化解了死劫後,張雅婷便銷聲匿跡,無從查找。不過……”

他頓了頓,說:“我爺去世時,我爹在他房裏發現一張空白的請帖。據說隻有收到請帖的人才能看到上麵的字。目前,我所知的線索僅此而已。”

“請帖?什麽玩意兒?”我正納悶,黑子走了進來:“陳哥,你第二個任務怕是黃了,對方自己找上門來了。”

我望向黑子,他已經走到桌邊,謹慎地盯著桌上的血信子。

從我認識黑子以來,從未見他如此緊張。我也忍不住麵露凝重。

黑子在我旁邊坐下:“世上隻有一個地方會發白色請帖,那就是女人村的雲田山莊。收到請帖的人,三天內必死,五天內必須去雲田山莊赴約。那請帖也被稱作‘亡靈帖’。”

黑子道:“我不知道雲田山莊發帖的條件是什麽,但聽說有人收到請帖後真的去了。”

我微微皺眉:“你們不是去找紅傘女嗎?怎麽又扯上雲田山莊了?”

黑子搖搖頭:“我們沒深入女人村,到村口就折返了。小舟說她解不開通往村外的陣法,所以我們沒敢貿然進去,隻在外圍轉了轉。”

我看著黑子,嘴角掛著一絲笑意:“你不是一直催我去村裏嗎?”

黑子解釋:“我是讓你去外圍,就是我們上次離開的地方。雖然女人村內部凶險,但憑我們的實力,想從外圍撤出並不難。我給你布置任務,其實是想引紅傘女出來。”

他繼續說:“其實,進入外圍並不難,不少好奇的術士都在那裏落腳。真正可怕的是女人村的中心地帶。一旦進去,無論男女,就再沒出來過。”

我沉聲問:“有人成功過嗎?”

黑子答:“據我所知,有成功的例子。有術士成功帶走了村裏的女人,但後來發生什麽就不清楚了。”

我追問:“黑子,你說我要找的東西在女人村,是確有其事,還是推測?”

回想起與黑子的交談過程,他隻提過九門鏢局和死人鏢,從未說過九劫眼就在女人村。

黑子當時巧妙地將話題引向女人村,我自然而然地以為九劫眼就在那裏。

黑子笑著承認:“是推測,也是張天逕的推測。不然,他為何非要留下紅傘女這條線索?”

“當然,你也可以認為這是張天逕設下的陷阱,故意將線索指向女人村和鬼窩這兩個絕地,以此消耗我們的力量。不過……”

他話鋒一轉:“我們是不是該賭一把這個線索呢?”

他說得沒錯。

無論是我還是黑子,都有必須尋找九劫眼的理由。

我,隻為揭示卷山龍之謎,查明陳家衰敗、後代必成術士的真相。

黑子,則是想借助完整的卷山龍。

因此,我們不得不賭這一把。

我放下糾結:“黑子,那雲田山莊是怎麽回事?”

黑子答:“雲田山莊的亡靈帖流傳已久,收到的人隻知道它來自雲田山莊,卻無人知曉山莊的具體位置。”

“這次我們在探查女人村時,發現有人持帖進入了女人村。我懷疑雲田山莊就在村中心。”

我坐直身體:“拿著請帖的那人是鬼還是活人?”池春曉曾言,收到亡魂帖者三日內必喪命,五日內必至彼岸。敢踏足女子村之輩,斷非生人矣。

殊料,池春曉竟搖頭道:“其人深淺,我未能洞悉。甚至生死之辨,亦未能分明。”聞此言,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池春曉非尋常術士,辨識陰陽之能本應超群。今其無法判明對方生死,問題或出於女子村,或源於死者本身。

我沉吟片刻,方問:“池大當家有何對策?”

池春曉答曰:“吾意兵分兩路,爾護陳三木周全,設法牽製尋其而來之邪物,若能將其捕獲,更佳矣。餘三人則再探女子村,深入腹地。爾等若遇險,吾等即刻接應,此計以為如何?”

我沉思道:“雖可行,然我手下人手匱乏。”

豔玲與張晨心在時,半間堂尚能勉強運轉;今二人離去,僅剩我一人,實難保陳三木之安危。未思及此,倒也罷了,一旦念及豔玲,心中便升起一股莫名之失落。

此情難以言表,或如驟然渴望與人傾談,卻四顧無人之境。此失落雖易平複,然其掠過心頭之時,縱身處喧囂鬧市,亦覺陣陣荒涼。荒涼者,非世事,乃內心之孤獨耳。

我仍身處江湖。江湖非容納失落、接納淚水之地。

我需再度啟程,與妖魔爭鋒。短暫失落過後,我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池大當家,欲借風至若之力,助我守護陳三木,可否?”

“自無不可!”池春曉附耳低語:“風至若蘿莉身,禦姐魂,若能將其收服,汝之第二使命便已完成。屆時,姐姐必有賞賜。”

我幾欲氣絕:池春曉能否換個話題?

池春曉輕拍我肩頭,擠眉弄眼道:“此行凶險,汝須謹慎。今夜是否願至姐姐房中,讓姐姐助你見血開運?”

我頓時麵紅耳赤,熱意直透心底。池春曉卻大笑而去。

抽罷兩支煙,我才稍緩氣息,正欲續煙之際,忽聞風至若嬌聲喚道:“帥氣哥哥,抱抱!”

回首望去,隻見風至若雙臂微張,眼眸閃爍,滿麵期待地立於陳三木麵前,聲音甜如蜜糖。我不禁困惑,陳三木何處長得俊俏?至少在我看來,此子並無勝我之處。

白春孟悠然走來,言道:“此乃親和力也。容貌美醜其次,關鍵在於親和力。汝雖野性十足,然親和力欠奉。虎雖威猛,焉有人主動撫摸其臀乎?”

我咬牙怒問:“汝欲找死乎?”

白春孟驚懼躍上桌麵:“池春曉所言,休要衝動。”

連貓也被其帶壞。我抓起白春孟置於肩頭,對陳三木道:“現有兩策供君擇取:一,汝留於半間堂,我與風至若共保汝平安,此策較為穩健,然汝唯有被動防守;二,我等重溯舊日線索,探究張雅婷尋你之因,此舉風險極高,君意如何?”

陳三木毫不猶豫:“昔日家父許張老實百金酬勞,我願增倍,共二百金,隻為報爺恩。”

“成交!速收拾行囊,隨我出發。”我整裝完畢,直奔陳氏祖墳。此地我昨日曾至,乃為陸依涵除邪。

今日,我又在此墓地與陸依涵不期而遇。陸依涵亦驚訝於此地再見我:“陳滿,又來做買賣?”

“可謂如此。”我敷衍一句,陸依涵方注意到陳三木:“陳三木,何故至此?莫非又尋人滋事?”

陳三木搖頭:“非我尋釁,實我遭難,特請陳滿驅邪耳。”

陸依涵麵露尷尬,陳三木亦顯失落。我輕咳兩聲:“汝怎又至墓地?”

瞥見陸依涵處,未見祭品與鮮花,顯然非為祭奠,倒似等候何人。陸依涵答道:“有人令我至此送信,交予相識之人。”

我神色一沉:“何人令汝送信?”

“持紅傘之女。”陸依涵此言令我心中一沉。她續道:“昨夜分別後,我歸宿,甫入宿舍樓,便見一樓大廳立一持紅傘之女。”

“傘遮其顏,擋於梯口。我行何處,她擋何處,執意阻我上樓。問其所求,答曰攜信至公墓,交予相識之人。其言……”

陸依涵小心翼翼看向我:“言此人常至墓地,我攜信至此,定能相遇。我思來想去,此人非你莫屬,你乃我唯一知曉常至墓地之人。”

我尚未開口,陳三木已急問:“汝識此女否?未知其身份,竟敢至墓地送信?”陸依涵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舉止略顯不妥:“我也不清楚自己怎麽想的,一時間糊裏糊塗就應承下來了。陳滿,這信是給你的吧?”我接過陸依涵遞來的純白信封,抽出信件掃了一眼,隻見上麵赫然寫著六個字:“見紅傘,即有人亡。”這是警示,還是暗示?

我不禁輕輕擰起眉頭:“那位讓你送信的人,還有說什麽嗎?”陸依涵答道:“她隻讓我把信交給你,其他的啥也沒提。哎對了……”她仿佛突然記起什麽:“那人臨走時,特意說了句:讓他多珍重。”

這話聽得人雲裏霧裏,倒像是在叮囑一位老朋友。她認得我?還是認識陳三木?

我轉向陳三木:“你爺爺的墓在哪兒?”他領著我走上一段路,解釋道:“按我爺遺願,是要將骨灰撒入河中,但我爸覺得該給他找個安息之地,方便日後祭奠。於是就選了這塊公墓。”

術士們通常不願葬於公墓,嫌那裏人聲嘈雜,生前與亡者打交道已夠多,死後隻想尋個清靜之所。陳三木他爸的選擇,實在令人費解。

來到墓碑前,我用工具插入石縫,用力一撬,揭開了覆蓋墓穴的石板,露出陳老先生的骨灰盒。正當我刀尖觸及盒蓋之際,一股寒意驟然襲上背心,仿佛周圍多了個人。

陳三木戰戰兢兢:“陳……陳老大……我感覺旁邊有人!”

“別出聲!”我低喝的同時,暗自運起內力。雖然我告誡他勿言,陳三木仍顫聲道:“陳老大,你前麵有人!”

我微微抬眼,果見墓碑上方現出一雙穿著紅鞋白襪的腳,那雙腳尖輕點碑頂,俯視著我頭頂。此時,陸依涵的抽泣聲已在耳邊響起,不過短短幾秒,她的哭聲竟變得哭笑難辨。

陸依涵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令我心中一緊,明白此刻不能再拖延。前後受敵,風至若又帶著白春孟留在遠處,若陳三木再遭不測,恐怕我難以救援。

我未及起身,便一掌拍向眼前的墓碑。厚達兩指的大理石碑瞬間碎裂,碎片四散飛濺。緊接著,我猛轉身麵向左側的陳三木,背對著已站在我麵前的陸依涵。先前還掩麵而泣的她,此刻已悄然垂手,僵直站立,臉色如紙般蒼白,唯兩頰泛著一抹深紅。

紙人!

此時我才注意到陸依涵的衣著:紅上衣配綠褲子,正是紙紮童女的裝束。原來她一開始就中邪了。再看陳三木,他身穿藍衣黑褲,恰似紙紮童男。他也出問題了!

這一念頭剛閃過腦海,我便不禁打了個寒戰。就在此刻,陳三木從後緊緊扣住我的脈門,我側目瞥去,隻見一雙毫無血色的手掌。他果然也中邪了!

我被困二人中間無法動彈,公墓下方卻傳來馬蹄聲。一匹白色紙馬,踏著台階步步靠近。騎馬出行,童男童女隨侍左右,這是要送我上路啊!

誰要送我走?

我竭力扭頭望去,隻見紅傘之下一道背影正朝著公墓大門走去,與紙馬遙相呼應。那人身著鮮豔的紅裙,在灰蒙蒙的墓園中分外醒目,顯然是朝我的車走去。風至若就在那兒!

“風……”我想提醒風至若,卻不料陸依涵向前一步,吻上了我的唇,硬生生堵住了我的呼喊。瞬息間,我體內陽氣如潮水般湧入她口中,全身冰冷,雙腿顫抖不已,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我知道,一旦陽氣耗盡,我必命喪於此。然而,無論怎樣努力,都阻止不了陽氣從喉間流失。沒過多久,我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那自墓園下方傳來的馬蹄聲愈發清晰,甚至我能嗅到紙紮品特有的香氣。

“該啟程了!來,扶他上馬吧。”

發出這番指令的,是個陌生女子的聲音。莫非,她就是那位手持紅傘的神秘女子?

陳三木趁勢將手臂一提,穩穩托住我的腋下,與陸依涵兩人一左一右,合力將我架向墓園的台階。那兒,正有一匹紙馬靜候著我。

此刻,我已無處可逃。在陳三木、陸依涵拽著我前行之際,有個人突然開口:“稍等片刻,我先把車內之人料理了,再一起送他們上路。”

顯然,他的注意力並未集中在我身上,否則怎會忽視我嘴角那絲冷嘲的微笑。

她若以為可以輕易對付風至若,那就大錯特錯了。

彼時,風至若正坐在車內逗弄白春孟,看似全然未察覺車外的異樣。然而,與她相對而坐的白春孟突然炸毛,尾巴瞬間立起,雙眼死死鎖定車窗之外。

風至若卻將白春孟抱入懷中:“貓咪,你怎麽了呀?”

“喵——”白春孟拚盡全力欲掙脫風至若的懷抱,卻動彈不得:“傻丫頭,快放開我!外麵有鬼,鬼來了!”

風至若仿佛未聞白春孟的驚呼:“貓咪,快把尾巴放下,豎著多難看呀!再鬧騰,我可要教訓你了哦!”

“傻丫頭,你沒瘋吧?”白春孟險些伸出利爪:“外麵有鬼,你沒聽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