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碰我爺!”我欲起身阻攔,隻見爺爺單手輕輕一撥,不僅擋開對方的手,反手一把抓住他肩膀。

爺爺的手指仿佛利刃,瞬間穿透那人的西裝,鮮血順著手指滴落,那人直接跪倒在地。這一幕嚇得我目瞪口呆,愣是說不出話來,直到聽見“住手”的喊聲,才意識到我們爺倆已被保鏢團團圍住。

我緊握拳頭,一手拽著爺爺的衣服,怒視著他們。他們若敢動手,我拚了命也要護爺爺周全。

這時,劉董身邊的白發老者走出來:“請問這位兄弟是何方人士?”

爺爺淡淡回應:“我隻是個獵戶,算不得什麽好漢。”

爺爺這話明顯是在打於德本的臉,他剛剛還說這山頭無人敢來打獵,爺爺卻自報獵戶身份。

於德本急了:“老劉頭,你要跟我過不去也別這麽拆台,你是赤腳醫生,全村人都知道。怎麽又成了獵戶了?”

爺爺嘿嘿一笑,拽著我進了屋。

陳三木講到這裏停下,起身給我們倒茶。我目光落在他握住茶壺的手上,問:“你爺爺的手藝傳授給你了嗎?”

按陳三木所言,老劉頭能一抓撕裂西裝,至少得有十年以上的鷹爪功底,這絕非一個赤腳醫生能做到的。再者,爺爺的脾氣也不像醫生,倒似個江湖俠客。然而,我看陳三木的手,絲毫看不出練過鷹爪功的跡象。

鷹爪功是內外兼修之術,習練者手指異常,即便陳三木膚色白皙,手指看似柔弱無力,既不像修煉過鷹爪功之人,甚至不像練過武。

心中疑惑頓起,我察覺到陳三木敘述中的矛盾之處。

陳老頭自稱獵戶,陳三木卻說他是醫生。

之前我並未起疑,但此刻陳三木的手讓我心生困惑。

中醫講究切脈,手指不應有厚繭,即使上了年紀的老中醫,手指也比同齡人細膩。而練鷹爪功的,手指必定粗礪,即使不用內力也能從火盆中捏出熾熱炭火點煙,如此敏感的手指顯然不適合診脈。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職業,怎會集於一人之身?

是陳三木在編故事,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彼時,我已與張老實失去聯係,許多事情無法核實,隻能憑自己判斷。

陳三木見我詢問家傳技藝,順口答道:“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怎能丟棄?不做術士,有點防身本領也好。我這爪功練得不夠火候,遠不及我爺。請喝茶!”

我接茶杯時不動聲色地用指尖輕觸陳三木的手指關節,他手指下意識一彈,險些震飛我的茶杯。陳三木微微一笑,帶點歉意地說:“抱歉啊,純粹是下意識的反應。”

我穩穩擱下茶盞,催促道:“接著講千狐墳那檔子事吧!”

陳三木便接續起那段塵封的往事:

於德本剛提及我爺曾是郎中,坐在劉董身旁的那個老者便朝我爺投來一瞥。不知他究竟瞧見了什麽玄機,轉瞬間對我爺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記憶猶新,那老者當下便對我爺抱拳一揖,言語懇切:“適才多有冒犯,老哥莫生氣,咱們……”

我爺卻壓根兒不願搭理他,拽著我徑直往屋裏走去。

我邊走邊回頭望,隻見劉董顯然對此頗感不滿,而那老者竭力勸阻無果,終是無奈道:“劉董,這位先生咱們萬萬招惹不得,他可是守山犬。他的說法或許並非空穴來風,依我看,關於修廟一事,還是慎重考慮為妙。”

劉董一聽“守山犬”,嗓門陡然提高:“這座廟,我還非修不可!”

待我爺領我回到家後,獨自又出了門。他前腳剛踏出門檻,於德本後腳就跟進來了:“三木,你爺爺呢?他真是守山犬?”

“守山犬是啥?”我聽得一頭霧水。

於德本豎起大拇指,解釋道:“所謂守山犬,實則是深藏骨子裏的一種身份。”

在東北某些地方,狩獵被稱為“打皮子”,意思是獵人在自己的狩獵區域會刮下一小塊樹皮,以此告知其他上山之人此處有人活動,既避免誤傷,也避免同行相遇時的尷尬。

見我仍不明所以,於德本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守山犬之所以厲害,就在於他們從不獵取未長成之物。唯有山中之物修煉成精、興風作浪時,他們才會出手。沒有守山犬,便無千狐裘;唯有守山犬,方能捕獲如此眾多狐狸。你爺爺守著千狐墳,莫非是為了鎮住狐仙?”

他環顧四周,悄聲問:“是不是這樣?”

“我哪知道!”我確實不清楚,即便知曉,也不會輕易透露。

於德本見問不出個所以然,隻好悻悻離去。

待我爺歸來,我把於德本來訪之事一五一十告訴他,他皺眉道:“真是麻煩!收拾收拾,明兒個我帶你出去串串門。”

次日清晨,爺爺便領著我出了門。路上,我仍忍不住追問:“爺爺,您真是守山犬嗎?”

爺爺淡淡回應:“算是吧!這些事,你不必問,我也不打算告訴你。等我哪天兩眼一閉,那些事自然隨我而去,你最好別瞎摻和。”

爺爺神情嚴肅,我嚇得不敢再多問。但沒過多久,好奇心又驅使我開口:“爺爺,千狐墳裏真的埋著一千隻狐狸嗎?”

“胡扯!墳裏哪來的狐狸!千狐墳裏的東西,比狐狸可邪乎多了……”爺爺一不留神說漏了嘴,旋即沉默不語。

無論我如何追問,他始終守口如瓶,我隻得將滿腹好奇強行壓下。

爺爺陪我在外遊**了半月有餘,連作業都沒催我做,直到臨近開學才返家。

剛到村口,便見路口處插滿了招魂幡,我粗略一掃,少說也有十幾麵。其中一麵招魂幡上赫然寫著於德本的名字。

向村裏人一打聽,原來劉董趁我們離村之際,率人上山奠基,揚言要在千狐墳上建座廟。

起初,那廟修建得還算順利,誰知後來,劉董及其帶來的十餘人竟全部死在了千狐墳。

我忙打斷陳三木:“那些人是怎麽死的?”

陳三木答道:“據說,他們整齊劃一地橫臥在千狐墳前,仿佛被人精心擺放一般,同時斷了氣。警方勘查現場,未能發現任何可疑之處,屍檢結果均顯示為自然死亡。”

“劉董一行人中,唯一幸存的就是當初對我爺行禮的那個老者。據說,自打劉董動工,他就逃之夭夭。直至劉董等人遭遇不幸,他才回來料理後事。”

我清晰記得,那老者正是在我和爺爺回村當晚,主持送葬隊伍出村。似乎在刻意等待我們歸來,才敢將棺槨送出。

那一夜,送葬隊伍吹奏著嗩呐,在我家周圍一圈接一圈地繞行,始終不肯離去。按鄉俗,棺槨不能走回頭路,否則亡魂便會循原路返回家中。那晚,送葬隊伍在我家門外至少繞了三圈。

爺爺被擾得頗為煩躁,走到窗前,衝外麵吼道:“往東走!別像頭拉磨的驢似的,總在我家門口晃**!”

我透過窗戶看到,那老者在外對我爺深深鞠了一躬,隨後引領送葬隊伍離去。

我至今還記得,那晚爺爺在窗前佇立良久。自那以後不久,他便執意將我送回自家。我在家過得極不適應,總想回到爺爺身邊。

爺爺堅決不允,我鬧騰了一個多月,他才勉強同意讓我回去。自那以後,他又頻繁地送我回家,似乎有意讓我習慣與父母共處的生活。

爺爺這般反反複複,持續了兩年之久,直到我十歲時,終於正式將我送回城裏居住。

陳三木至此停下敘述,感慨道:“若非你提起,我倒沒覺察此事有何異常。我爺本就是半個術士,這類事情他也曾對我講述過,我並未覺得有何特別。”

我不禁接口道:“守山犬,可不止是半個術士那麽簡單。”

據我爺所述,守山犬的身份實則源於官府。盡管朝廷崇尚儒學,官員們表麵遵循“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則,鮮有公開談及術道之事,但這並不意味著私下無人信仰,更不意味著官府內部沒有術士的存在。狗官術士,捕快一脈,專治東北黑幫。那些黑幫中的大佬們,哪個不怕碰上這狗官術士?這就像世間萬物,總有相互製約之理。一旦某個角落冒出些超乎常人理解的玩意兒,老天爺總會悄悄安排個克星在附近,好維持這世界的平衡。這狗官術士,便是黑幫們的天生克星。

狗官術士與鎮山候,太平年間聯手鎮住了東北的黑幫禍患。待到亂世來臨,這對組合消失無蹤,黑幫勢力便趁機震動江湖,興風作浪。

我爺這輩子都沒親眼見過的狗官術士,偏偏讓我給撞上了。

我正低頭琢磨事兒呢,風至若突然開了口:“陳滿,你說那糾纏陳三木的張雅婷,會不會是從千狐墳冒出來的?”

“有這可能。”我順著風至若的思路接著說,“陳老爺子非要在千狐墳旁蓋房,擺明了有看護之意。再看張雅婷找上陳三木,倒真有幾分報仇的架勢。”

說到這兒,我話鋒一轉:“不過,這裏有幾處講不通。”

“第一,陳老爺子既然能鎮住千狐墳,必有降妖除魔的手段。為何對陳三木的生死劫難無計可施,非得求張老實幫忙?”

“第二,陳老爺子在劉董修廟前後的表現,簡直判若兩人。這不合常理啊!陳三木出事離他離開千狐墳才十來年,頂尖高手的性情能變化這麽快?”

“第三……”

講到第三點,我有意看向風至若:“陳老爺子收到的亡靈請帖又是怎麽回事?雲田山莊跟千狐墳根本不是一碼事,紅傘女和張雅婷也可能不是同一人。照我們現有的線索來看,我實在看不出千狐墳和雲田山莊有什麽必然聯係。”

“如果這兩地真沒關係,陳三木又做了啥,能同時招惹上兩樣要命的邪物?”

風至若搖搖頭:“我也瞧不出兩處有何關聯,但我直覺張雅婷來自千狐墳。要想驗證,就得找到那個打紅傘的女人,但這太難了。”

風至若說著,突然想起什麽:“貓貓,你不是見過那女人的臉嗎?咱們把她畫出來,給三木哥辨認辨認?”

風至若還沒來得及動筆,我卻沉聲說:“不必畫了,她來了。”

風至若騰地站起來:“你怎麽知道她來了?”

我冷冷一笑:“無論何時,她一來,我都能感覺得到。”

風至若這才明白:“你故意讓她吸了你的陽氣?”

我從未小覷過那位連張老實都忌憚的對手,更沒想過能一擊即中。早做好了與她周旋的心理準備。狡猾的邪物,最擅長逃跑和隱藏行蹤。我占不到先機,就隻能被動防守,等她來到眼前再反擊,恐怕已晚矣。我必須找個辦法追蹤她的行蹤。

我琢磨了許多在她身上做標記的方法,沒想到最後竟用了最冒險的一種——將自己的陽氣留在她身上。

她吸走我部分陽氣,不論我躲到何處,她都能如影隨形地追蹤而來。但隻要她靠近一定範圍,我就能通過秘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如此一來,勝負就看誰的動作更快了。

風至若見我點頭,結結巴巴地說:“你咋比小舟還敢玩命?”

“來了!”我扭頭望向窗外,陳家院裏已多出一把紅傘。那傘像被風吹來,靜靜地立在院中,傘尖正對著我所在的窗戶。

雖然看不見傘後的人影,但我能感覺到那個吸過我陽氣的紅衣女已經到了。她在院中留下一把紅傘,自己卻不知所蹤。從我這角度看,隻見紅傘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我盯著紅傘問:“風至若,傘代表什麽?”

“遮蔽、防護、庇佑……”風至若思索道,“或許還代表偶遇,或者姻緣?”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傘還代表隱藏。有東西藏在咱們屋子裏,位置稍偏西。”

風至若立刻回頭看向身後,除了我們剛坐過的火炕,哪還有其他物件?

風至若目光銳利起來,低喝道:“陳滿,你搞錯了吧?火炕上啥都沒有!”

我仍望著窗外:“我說的不是炕上。陳三木,你按照我的指示走:向前一步,向左轉走三步,再向左……”

陳三木莫名其妙地按我說的走了個來回,最終停在大衣櫃邊。

我沉聲道:“衣櫃能藏鬼,尤其空屋更甚。你現在去開衣櫃門,開三次,關三次。”

“第一次開門,無論看到什麽,立刻關門,哪怕關不上也要硬關,務必關嚴,不能留一絲縫。”第二次開櫃門時,你得瞪大眼往裏瞧,甭管裏麵是個啥,必須看得明明白白。哪怕門一開,有個鬼突然從櫃子裏探出手來拽你的頭發,你也得先認準它的臉,然後再做其他反應。看清後,迅速關門,一刻都不能猶豫。

記住,無論如何都別猶豫,更別嚐試跟櫃子裏的東西交談。甭管它說什麽,你都甭搭腔,尤其別喊它的名號。不論裏麵是個活人還是死鬼,甚至隻是個空****的櫃子,你都不許喊。

到了第三次開櫃門,你無需在意裏麵是何物,人也罷,鬼也罷,甚至空無一物,這些都不重要。你要做的,就是朝著櫃子裏猛吹三口大氣,一口都不能少。吹完這三口,立即把門關緊。

我再強調一遍,吹氣的過程中,或許你會感到氣力不足,但無論能否及時喘上氣,你都必須堅持把三口大氣吹完,一口都不能缺。懂了嗎?

我連珠炮似的說完這些,陳三木才恍惚地點點頭:“知……知道了。”

風至若卻驚呼起來:“陳滿,你是不是瘋了?櫃門就是鬼門的象征啊!你現在讓他開櫃門,不就是把鬼往屋裏引嗎?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櫃門”與“鬼門”諧音,櫃中藏鬼在術道中司空見慣。術士封門時,不僅要封住正門,屋內若有櫃子,必定會將其櫃門封妥。因為一旦開啟櫃門,就如同打開了鬼門,鬼魂便會從櫃中走出,潛伏於房間各處,伺機從背後襲擊人。

我語氣堅定:“我自有安排,不必擔心。你也不要靠近櫃子,免得驚擾了櫃中的東西。”

風至若氣得直跳腳:“不行!陳三木是我們的雇主,我不能讓他冒這種風險。要開櫃門,我去開!”

“不成!這是他的家,必須由他親自開!”我始終凝視著窗外的紅傘:“陳三木,你給我個痛快答複,敢不敢開這門?若不敢,就當沒聽過我說的。我們現在就帶你離開這裏,去留與否,你自己決定。”

陳三木如同呆住一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厲聲催促:“別磨蹭了,大男人這點小事還拿不定主意嗎?”

陳三木還未答話,風至若已先一步急道:“不能開!陳滿剛才讓你繞圈走,那是請神步。你現在正站在鬼門位置,萬一打開門看到什麽,後果不堪設想,千萬不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