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三回 悱惻難隱發新調4
桃夭夭繞著寶座追她,笑道:“我又不是李師兄,外人的喜怒值個鳥。縱然正派一齊飆,也甭想傷你半根頭絲。”笑容忽斂,站定合計道:“提起大哥我就納悶,南海一戰大獲全勝,他卻連日消沉,遇見我遠遠避開。定有什麽苦處沒法講,憋心裏委屈。”抬起臉招手,吩咐:“小紅你幫我探明究竟。悄悄潛近大哥身邊,留意他一天的舉動,窺出端倪馬上向我報告。”
紅袖道:“李鳳歧法力極高,卜籌徒又常和他一處,哪容我窺探?”從寶座後走出,理了理雲鬢,隻待正經議事。不料桃夭夭一伸臂,攬腰將她拉入懷,左手撥轉翻身,右手拎住衣領往下脫。紅袖叫道:“哎呀主人好壞!使下流招數騙人家……”忽感肩背奇癢,桃夭夭兩指時重時輕,光滑的肌膚上捏揉。紅袖咯咯嬌笑道:“想摸就摸前邊嘛,又不是洗澡,要你給我搓背。”
桃夭夭低念法咒,由後頸摸至她腰眼,旋即收功道:“成了,‘避役符’已給你畫入肌理。此符是爪哇妖蛇王的獨門隱形術,靠近目標可使己身透光,融入周圍景色,對方法力再高也難覺察。”紅袖脖子向後扭,道:“你我背上畫符?”桃夭夭笑道:“不用擔憂,三天後符消褪,你的後背依舊象羊脂玉那麽白。”
紅袖整理裙袂,道:“我有什麽可憂的。冷不丁脫人衣裳,以為要親熱呢,臨末又是空歡喜一場。”桃夭夭道:“小紅寶貝兒莫煩惱,主人的脾性你豈不知?碗裏的肉跑不掉,細嚼慢咽才夠味。咱們親熱的日子長著呢,心急火燎反而沒趣。”擠眉舔舌,她臉腮上擰了兩把。紅袖笑道:“少哄我,先後次序明擺著,我排誰後麵我明白。你呀,先去親熱你的靈兒寶貝才要緊。”銀鈴般的笑音,麗影飄然出殿。她已成真人身軀,無須魂係紅石戒指,遠近地域皆可暢行。
大廳裏安靜下來,桃夭夭抱肘來回踱步,心底那一點積鬱,漸又化作焦躁,假意遷怒紅袖:“小紅這捉狹鬼!把我的心火逗起來了,她就一扭身跑開!”說話間情思牽動,憂思衝淡了些。遙想意少女的絕美風姿,含笑道:“親熱靈兒要緊,知我者小紅也。”縱步騰雲,一刹飛離自然宮。
他乘風疾飛,千裏行空如逾庭院,頃刻已到無量峰。但見遍山鮮花繁盛,彩霞絢爛,各處燕歌鶯舞。原先清絕素淨的修真界,經由桃夭夭施行改天換地的**,呼風降雨,播樹插花,幾天工夫徹底變樣,華麗氣派竟勝過皇家禦苑。時逢歲末人少,留守的劍仙弟子終日遊賞美景,煉劍的心思都懈怠了。桃夭夭也懶得管束,使個遁地法避開眾人耳目,倏爾潛至峰底,停一座白色石屋前麵。
此處翠竹遮簷,菟絲繞窗,環境幽靜雅致。屋牆下四位高手打坐運功,守住門口,為者是魔芋大夫。桃夭夭照直往前走,隨手打兩個響指,迷神法術使開。魔芋大夫等人哈欠連天,登即趴地呼呼大睡。桃夭夭放輕步伐走近門邊,輕推門扇,探頭向裏張望。
這石屋本為劍仙門的藏經閣,裏麵書架,經匣,卷櫃層疊擺放,所藏仙家寶典上千本,專供高等級弟子查閱。此時靠窗的位置辟開一角,擺了張沉香木矮床,上鋪青羅褥銀綾蘭紋麵棉被,素淡且保暖。龍靈擁被半躺,手拿一本古卷,正聚精會神的閱讀。床邊雲木小凳上放著小竹杯,淡淡茶香從飄出。她手指曲伸,時而撚紙翻頁,時而夾起茶杯淺呷一口。
桃夭夭倚門靜靜旁觀,仿佛欣賞一幅圖畫,不覺神醉,暗想“怪哉,看她千遍萬遍,總是看不膩,看不夠,越看越是好看……唉,竟是風慕雲講的切,惟有見了靈兒,方信造物有神工。”長長感歎一聲,龍靈抬頭一瞧,笑顏綻放,整幅“圖畫”似變活了,房間內登時春意盎然。
桃夭夭道:“妻,做什麽呢?”
一個“妻”字,染紅兩龐花顏,龍靈笑道:“悶的慌,翻書玩。”側身騰出空位讓他坐。桃夭夭走進石屋,扭脖子亂瞅,道:“你這雅居潔淨的很,闖進我這麽個叫化婆,弄髒了擔待不起。”一屁股坐床邊。
靈笑道:“閣下貴為玄門師尊,難得歉光自貶,厥輝愈揚。”輕依他身畔,凝眸端望一回,摸摸他頭頂那根破釵,道:“扮相是夠醜了,活脫脫的瘋乞丐,門弟子定然大加議論。”
桃夭夭道:“我扮醜裝瘋還不是你教的,說什麽大智若愚是高招。我覺著鮮,一定要裝成傻瓜才能當師尊?”
龍靈道:“那當然,‘假癡韜晦’乃三十計之一,辨察忠奸是靈驗。”桃夭夭道:“你給我講解講解,怎麽個辯忠奸法?”
靈笑道:“嗨,相公裝傻太投入啊,楚莊王的典故都忘了麽?春秋時楚王熊旅登位伊始,吃喝玩樂不理朝政,傳令全國曰‘誰敢勸我殺無赦’,實足一個昏君樣。大臣伍舉欲加勸止,又念君令威嚴,隻好繞著彎子諷喻‘我們楚國有一種大鳥,棲朝堂三年不鳴叫,大王猜猜是何原故?’莊王笑答‘此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回答的很妙,但此後照樣玩樂。大夫蘇從眼看諷諫沒用,幹脆當麵勸主改過。莊王怒而拔劍說‘我早有嚴命,誰勸我就殺誰,你明知故犯想找死麽?’蘇從答道‘殺死我若能使王上賢明,臣下求之不得!’莊王大為感動,從此罷享樂務正業,重用伍舉,蘇從治國整軍。楚國實力大增,滅庸伐宋,終成群雄之霸。”
講過此節,她悠然評點道:“楚莊王如果不假裝昏庸,蘇從,伍舉等忠臣良將何以湧現?位高者昏昏碌碌,手底下的人哪個高智亮節,哪個耿直忠烈,為了幫助主上除弊圖強,自會挺身而出,這就叫做忠良自辨。”
桃夭夭暗忖“這屋裏太幽寂,一個人躺久了容易萎靡,我且引她閑聊,混過困勁精神會好些。”點頭表示讚同,又問道:“辨忠講的通,辨奸又怎麽講?”
龍靈道:“也有典故啊,北齊宣帝高洋自幼多謀,父王駕前‘快刀斬亂麻’,辦事爽利又妥帖。兄弟之卻傻裏傻氣,穿花衣流鼻涕,常遭他三弟高浚當眾譏諷‘侍從怎不給二哥擦鼻子。’――言外之意提醒大家,高洋是個連擦鼻涕的能力都沒有的笨蛋。後來高洋建國稱帝,高浚受任青州刺史,待下人卻格外寬厚,轄內軍民皆誠服。一個對親兄長尚且刻薄的人,怎會善待外姓萬眾?高洋疑他藏奸,於是出宮設酒宴狂飲,喝醉了脫光衣褲耍酒瘋。高浚聞知召集部下商議‘我二哥喝酒敗德,必招亡國之禍。我欲進京勸諫,未知他能否采納。”
桃夭夭道:“高浚有諫主改錯之心,算是個忠臣。”
靈搖手道:“不是不是,他哪裏安的什麽好心了。諫言采納與否,全憑皇帝個人的意願,找一群部下商量起何作用?有道是‘惡訐以為直者’,靠揭露他人短處,來顯示自己正直,這種人是很可惡的。臣子揭皇帝的短,襯托自身賢良,那便有奸臣的嫌疑。”
略頓了頓,她繼續講道:“越是忠賢之臣,越該維護皇帝的名譽和威信,既要針砭過失,又須為其遮醜。高浚聚眾大肆評論皇帝的醜聞,跟以前高喊‘幫二哥擦鼻涕’如出一轍。高洋早他府內安插了探子,聞報大怒道‘小人由來難忍!’罷酒回宮。那高浚還耍手段,背地裏串連朝臣造輿論,企圖把皇帝的名聲搞的臭。高洋這下真火了,把高浚抓來關進死囚籠。行刑前高浚痛哭哀歌,唱的高洋心生憐憫,剛打算釋放三弟。一旁長廣王高湛挑唆道‘猛虎豈可放出洞穴?’高洋腦袋一熱,親手持槊戳死了高浚。可惜啊可惜……”顰眉唏噓,憾意溢於言外。
桃夭夭笑道:“高浚害我的靈兒歎氣,確實罪該萬死,沒什麽好可惜的。”手撫她的肩膀,輕輕攬入臂彎。
龍靈道:“我是替皇帝高洋惋惜呢。他的計謀十分巧妙,本已引出奸惡之徒,但估計飲酒過量真的失了理智――處決高浚太殘酷,放脫高湛又太粗心。那長廣王高湛是皇室第子,哥哥們相殘他不勸阻,反而煽風點火進讒言,奸惡本性已現苗頭。等到高湛後來掌權,所作所為活象一頭野獸。高洋的眷屬受荼毒,可算失察奸賊的惡果了。”
一番吊古評史,她神色轉和,道:“玄門也如一國,內部魚龍潛雜。相公假裝瘋癡無能,潛藏的惡徒勢必趁機作亂。到時我幫你甄別誰是惡人,誰是忠誠的賢才。”俏皮的拍拍胸脯,鼓勁道:“有我,咱們不會犯高洋那樣的錯誤。”桃夭夭輕捏她的鼻梁,半帶奚落的道:“美麗可愛的女兒家,誰知滿腹謀略,曹操劉備也當甘拜下風。”靈笑道:“小女子焉敢比梟雄,以史為鑒可知興替,家時娘親常給我講史籍,我隻是照搬她的妙論……”
話音戛然而斷,桃夭夭對她母親何其厭憎,龍靈驀地想起,小聲道:“相公,我……”
注:“一鳴驚人”和“快刀斬亂麻”等相關典故,都指上位者裝傻韜晦,試探手下忠奸,這是史家的共識。惟北齊宣帝高洋濫飲縱性,也是為考驗弟弟的品性,這點卻是龍靈的見解,史學並無明確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