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十回 靈台魔障意忡忡2

紅袖道:“你打扮成這副模樣,如花似玉的,人家見了覺得可愛,想拍拍馬屁嘛,因此稱呼‘主人妹妹’啦。除非你以大壓小,硬讓我改口叫‘主人娘子’。”

桃夭夭撩起裙子,搖頭歎口氣,伸拳輕敲紅袖的頭頂,板起臉道:“鬼丫頭著實調皮,今後如要拍馬屁,隻許喊‘主人哥哥’,明白了麽?”肚裏暗暗好笑,思量收納個美麗伶俐的丫鬟,平時談談說說,晨昏鋪床疊被,倒也適意。念及於此,被她勾起的憂思便淡忘了。兩人當初各懷猜疑,但性子原本相投,經過幾番波折,彼此的親厚感加深了幾分。

紅袖道:“別隻顧著頑笑,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趁早溜開,尋人煙密集的地方棲身,等太陽出來陰氣退卻,無間壇城自會消失。”

桃夭夭欲待點頭,轉念想到陸寬,道:“若沒你指引道路,憑我自己轉悠,大概不能逃出無間壇城罷?”

紅袖道:“那當然啦!白露坪失蹤多少女孩子,全都陷壇城內,何曾見誰自個兒尋路回轉?”

桃夭夭道:“既如此,陸兄和小娃娃也找不著出路,還得尋他們出來才好。”

紅袖大驚,道:“萬萬使不得!咱倆千辛萬苦逃得性命,怎可再自投羅網?”

桃夭夭道:“難道扔下他們不管?”

紅袖道:“常言道‘自家吃飯自家飽,自家事情自家了’。各人的生死自有定數,咱們逃命要緊,休管閑事。”

桃夭夭搖頭道:“那可不行,是我慫恿他們冒險的,臨到危難關頭,我自己先溜了,豈非不仁不義的小人?”

紅袖道:“古人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明哲保身是大丈夫所為。光嘴裏逞強算什麽英雄?剛才追影子時跑快了點,你嚇得兩腿拌蒜,狂呼亂叫,這會兒卻高談什麽仁義,真是煮熟的鴨子光嘴硬。”

她本伶牙俐齒,綽著經兒的爭辯,桃夭夭無詞應對,當即沉了臉,道:“喂,我是主人!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紅袖見他作色,隻得嘟起嘴巴,委屈道:“聽主人妹妹的啦。哼,就會擺架子壓人……”斜眼瞥見地麵人影搖晃,不由臉色陡變,凜然道:“不好,影子又要飄走,無間壇城移過來了!”抓住桃夭夭的手臂,隻待隨影奔逃。

此刻月隱星遁,陰風徹骨,兩人的影子也開始移動。桃夭夭奮力掙脫紅袖,卻朝反方向邁步。紅袖惶急萬狀,又見桃夭夭神情堅決,不敢貿然用強,隻得眼睜睜看著影子飄離。說時遲,那時快,轉瞬風停了,大地沉寂如墳場,幽光飄忽閃爍,與方才月明風清的夜景迥然不同。

紅袖滿臉苦笑,望著桃夭夭做個鬼臉,意思是“主人,你幹的好事,這下咱們死定啦!”

桃夭夭與她對視片刻,歎口氣,輕撫她的肩膀,溫言道:“你說我膽小,那是不假。怕歸怕,命要逃,但背信忘義丟棄同伴,縱然逃得性命,活著有何意思呢?……”眼看紅袖茫然,知她仍不明白,當下撓頭琢磨措辭,想起一個比喻,講道:“嗯,你想想,無論洪水,山崩,大火,麵臨同樣的危險,豬羊牛馬總是自顧自逃命,而人們總會搭救自己的同類。這是什麽原故?《易傳》上說‘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

紅袖也熟讀經史,接口道:“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桃夭夭笑道:“嗬嗬,書你是會背,意思懂得麽?我想人生於天地間,正是以‘仁義’為立身的根本。仁義嘛,就是‘人意’,人活著的意義。假如人人都隻顧自身,無情無義,那麽和畜生有何區別?”

紅袖恍然大悟,道:“我有點懂了!做人就要行仁義。行仁義,就是變成真人的法門!”

桃夭夭微笑道:“對嘍,你生為妖類,愛頑愛鬧,愛調皮搗蛋,這些全都無妨。隻須謹守‘仁義’二字,包你成為貨真價實的好姑娘。”

紅袖重重的點頭,笑顏綻放,道:“管他呢,反正咱倆死多活少。找著陸寬和小娃娃後,咱們性放膽這裏玩個痛快,多大夥兒同赴黃泉,嘻嘻,那可熱鬧的緊……”說話間,兩人攜手前進。但見周圍陰沉沉霧氣彌漫,方位難辨,哪裏才是走出無間壇城的路徑?

桃夭夭和紅袖逃離白水河的同時,陸寬恰好返回岸邊,眼望奇景詭譎,耳聞怪笑淒厲,直唬得屁滾尿流。唐多多鼻子靈敏,聞著味道有異,伸手陸寬後臀上撚了兩把,道:“厲害呀,撒尿連褲子都不脫。”

陸寬呆望夜空,舌頭似短了半截,結巴道:“妖,妖,妖怪來,來了……”隻聽笑音回**,不見妖怪出現。這怪狀和預先設想的情形大相徑庭。

唐多多滿不乎,道:“來了正好,我念兩句咒語,什麽妖怪都得投降。”

聞聽此話陸寬神魂略定,牽了唐多多便跑,道:“小師兄說的是,今晚必定大功告成,但須先找著桃兄弟,捉妖的功勞莫忘了他。”口稱捉妖尋人,卻逆著怪笑的方向逃竄。唐多多人小腿短,被拖得連滾帶爬,兩個膝蓋磨破了,吃痛不過,敞開喉嚨大哭大喊。

奔行許久,怪笑聲漸漸消失。陸寬停步歇氣,抬起臉觀望前路。隻見幹涸的河道筆直延伸,頭黑乎乎的,通向幽深的山穀。河岸邊草木零落,岩石嶙峋,有個麻衣老婦蹲石旁,手拿篩子左右搖動,依稀是淘米洗菜的動作。

此刻月亮星辰隱沒,四下裏卻明晃晃的。陸寬腦袋暈,隻當快天亮了,又見前麵有人,膽子壯了些,尋思“大清早就有人到河邊幹活,附近肯定有村莊。菩薩保佑,我們總算脫險啦。”轉念一想“昨晚河水莫明其妙幹枯了,老婆婆還淘什麽東西?可能老年人昏聵糊塗,沒注意到異樣,隻照平常的習慣做事。”

他拉著唐多多走到近前,唱喏道:“老人家,叨擾了,請問此間是甚地名?”

老太婆轉過頭來,張開沒牙的嘴巴,“桀桀”幹笑數聲。陸寬暗覺奇怪,目光移向她手裏的篩子,裏麵既不是粟米,也不是蔬菜,白花花赫然刺目,竟是十幾根長短參差的獠牙!老太婆伸出枯幹的手指,挑揀出四根鉤形利牙,安插於上下牙床間,張開大嘴望空撕咬,塌陷的眼皮翻起,露出兩隻鮮紅的怪眼。

陸寬呆若木雞,目睹老太婆形貌越變越猙獰,隻覺頂門開竅,三魂驚飛了七魄。忽然老太婆站起身,獠牙寒光咄咄,惡魔的凶相顯露無餘。陸寬駭極生勇,臉漲得通紅,亂叫:“啊呀,妖怪休得放肆!”兩手溺水似的抓撈,摸著唐多多的後腦勺,一把將他抱至胸前,喚道:“小師兄,念,念,快念咒……”

那妖魔被陸寬這麽幾下唬弄,倒象貓兒見了掙命的老鼠,一時愣原地。良機乍現,倘若此刻念出降魔咒,妖魔必受其製。可是唐多多累得蒙,哪來力氣念咒降妖?陸寬喚了幾聲沒反應,忙從衣兜裏摸出糖塊,塞進他嘴裏,央求道:“小神仙,小祖宗,你念那話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