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十八回 寂寂方寸水晶宮2

河水托著水晶棺材,圍繞墳墓轉個圈子,又漸漸飄遠。顯而易見,陵園開鑿溝渠,架設水車,使得河水循環流轉,正是為了傳送這個靈柩。千年以來,水晶棺材陵墓內飄遊,每隔幾個時辰便與紫元宗的‘心’相會,須臾又逐流遠逝,周而往複永無休止,仿佛喻示著人生的悲歡離合。如此布置巧妙至極,而其蘊含的深意,讓人感懷悱惻。

目送水晶棺消失,瀟瀟駭異道:“朱雀姑娘……我剛才看見她了。沒錯,是她的遺體!跟活著一樣。”

李鳳歧眼驚色漸去,點點頭道:“是,確實叫朱雀,棺蓋上寫著她的名字……”眼見為實,靈柩運行的規律,完全符合碑“留吾寸心,伴芳靈永寂”的記述。由此推想――既然朱雀確有其人,祖師又自認‘負情’於她,那麽很可能正如瀟瀟猜測,當年紫元宗對朱雀作過虧心事。念及此節,李鳳歧大感鬱悶,伸長脖子吸氣,冷不丁口鼻內鮮血狂湧。

瀟瀟幫他拍背,看他臉頰慘白,嘴角的血跡卻殷紅刺眼,惶然道:“哎呀,你,你覺得怎樣?哪兒難受啊?……”明知傷勢轉危,還是希望聽他說聲“沒事”。李鳳歧嘴巴張兩下,鮮血流的猛。

瀟瀟又急又怕,暗想“一個人有多少血?怎經得起這樣潑灑!”死命捂住他的口鼻,閉住眼睛,叫道:“別吐啦!求求你,別再吐啦……”

不知過了多久,指間黏糊糊的稠,好象再沒血水流出。瀟瀟喜道:“好啊,終於止住了!”睜眼看時,吐血倒是止住了,可李鳳歧雙眼翻白,也差不多快咽氣了。瀟瀟渾身冰涼,猛然想到“他失血過多才垂危,我體內有的是鮮血!花爺爺能夠取血治病,我為何不能救他!?”

當下挽起袖子抬起手臂,咬開手腕部的血管,將創口緊李鳳歧的嘴唇。熱血灌滿口腔,瀟瀟俯身噙住他的口唇,吹氣吐息,嘴對嘴的喂送,將血液強行灌入其腹內。喂一陣,再放血,這般反複數次,瀟瀟頭暈眼花,卻看李鳳歧喉頭微動,已經自己吞服了。

瀟瀟雖成人身,妖性未除,血裏的妖氣恰好調和玉蟾的毒質。花爺爺救活無數姓,用的就是這種方法。李鳳歧吞了十幾口鮮血,臉龐氣色漸現,手腳也動彈了。瀟瀟瞧著高興,問道:“感覺如何?好點了麽?”

誰知李鳳歧神情大變,猛地推開瀟瀟,口出淒厲的吼叫,雙手抱肘,兩腳亂蹬亂扭。瀟瀟駭然,想去攙扶又不敢,呆呆的問:“怎麽啦?你,你怎麽了啊?”李鳳歧痛苦萬狀,來回打滾,拚全力方才轉動舌頭,牙縫裏冒出幾個字:“針,挑,骨……”

原來了蟾毒的人筋骨蝕壞,關節劇烈刺痛,猶如鋼針穿戳,民間以“鬼門關前針挑骨”形容這種痛苦。李鳳歧本身真氣極其純厚,一直克製毒質的運行。而瀟瀟的妖氣進入血脈後,真氣相應減弱,毒質失去製約,作時也就倍加猛烈。

李鳳歧滿頭大汗,牙齒咬得“咯咯”響。瀟瀟丟了魂似的團團轉。其實她經常護理毒的村民,類似情形見得多了,按理能夠鎮定應付,但此刻內心卻充滿前所未有的驚悸。來回踱了幾步,記起了處置的辦法“毒質雖凶猛,症候已完全出,熬得過即可保住性命,當務之急是止痛,許多毒者就是活活痛死的。”

但是手沒有藥物,如何為他鎮痛?

瀟瀟心焦如焚,隻覺李鳳歧的身體也燃燒。撕掉袖子放入河水裏浸濕,擱到李鳳歧額頭上,隻盼冷敷可以寧神。李鳳歧咬住布片撕扯,活象餓狼叼住了肉骨頭。瀟瀟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卻看他漸漸停止了掙紮,撅唇吸吮濕布,露出舒緩的表情。

轉眼布片被吸幹了,他的麵皮泛起紅暈,似乎痛楚減輕許多。瀟瀟心念微動,跑到河邊將布片浸透,拿回來對著嘴巴揉擠。水珠灑落,李鳳歧仰麵大口吞咽,邊喝邊點頭,瞧那模樣十分受用。這次瀟瀟留了意,扔掉布片撿拾河邊竹筒,盛滿了繼續喂他。數次過後,李鳳歧滿臉酡紅,痛楚之色消,醉態可掬的叫道:“好酒哇,好酒,再來三大碗!”

瀟瀟暗自驚疑,端起竹筒喝了兩大口,覺得齒頰生香,清涼夾雜淡淡的醪渣味,順喉嚨直透髒腑,隨即腮幫子熱,腦子裏輕飄飄的。她定了定神,忽然省悟了什麽,飛步跑到溝渠邊,掬水仔細品嚐,喃喃道:“是酒,當真是酒!”凝視腳下,河水靜靜的流淌,不由失聲驚呼:“整條河都是酒!怎麽會有這種事!”

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真實無虛,溝渠縱貫陵墓,居然灌滿了美酒,不知修墓者此舉是何用意。難怪香風四溢,卻是隨波彌散的酒香。

瀟瀟盯著水麵愣,看清流魚蝦川遊,靈動而鮮活,它們如何酒漿裏生存繁衍?她思不得其解,隻覺周圍處處詭異。那李鳳歧醉意酩酊,攤開四肢呼呼大睡。瀟瀟挨著他抱膝而坐,尋思“曾聽花爺爺講過,喝酒可令傷者止痛。這裏的酒水味道奇特,說不定別具功效,能夠慢慢治好毒傷呢!”她勞累至極,坐了片刻神思倦怠,趴地上也睡著了。

清波潺?,光陰潛流,陵墓內難分晝夜。大約隔半個時辰,那水晶棺材必定“造訪”心塚,仿佛自動報時的漏。不知不覺間,水晶棺從墓旁經過了四次。瀟瀟悠然夢醒,睜眼看見李鳳歧端坐於對麵,自己受傷的手腕已被布片包好。

李鳳歧麵帶病容,但眼神采重現,傷勢似已穩定。他目不轉睛的凝視瀟瀟,眼神裏夾雜著感激,好奇,猜疑,懊悔等等情感。看瀟瀟醒來,他咳嗽兩聲,板著臉問:“你為什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