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二十回 月映龍掛神女峰4
幾番問答,一句快似一句,仿佛債主逼債似的,容不得半點推諉。李鳳歧茫然無措,雖聽瀟瀟說得頭頭是道,但總覺此舉太過冒險,隱隱包含著某種危險,一時又講不出,忽而想到“她既然早有計劃,為何現才告訴我?咦,莫非專等緊急關頭才講出,好叫我無暇思考。”
瀟瀟長歎一聲,悠然道:“這般猶豫不決,忘了峨嵋山的兄弟姐妹嗎?他們正苦苦盼你回家呢!”
聞聽此言,李鳳歧打了個激靈,渾身熱血直衝腦門,什麽危險,什麽思慮,什麽名聲道義,統統拋到了霄雲外。眼前影像曆曆閃過,全是師弟師妹們鮮活的笑臉。他雙手顫抖,道:“回家兄弟姐妹”
瀟瀟道:“對了,回去跟他們團聚,那該多好啊!”趁他愣的工夫,接過鍛魂胄,三下五除二替他換上。扣好銅釘腰帶時,鎧甲陡然閃亮,向內收攏緊緊箍住身體。一瞬間,李鳳歧血色失,皮膚變得蒼白如雪,脈搏也停止了,而手腳活動自如,並無任何滯礙。
瀟瀟笑道:“鍛魂胄好靈驗,把你變成活死人啦。”挺了挺腰板,湊近跟前,道:“好了,輪到我了,劍仙徒李大高手,快施展手段!”
李鳳歧怔怔的凝視她,道:“你真想這樣?”
瀟瀟笑了笑,依靠住他的臂彎,道:“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會看到外邊的太陽。”
此刻李鳳歧心潮澎湃,什麽顧慮也沒有了,道:“好!按你的意思辦,是死是活,隨他老天爺的便罷!”說著閉停自身氣脈,以內息術運轉周天。然後左臂摟住瀟瀟的纖腰,右掌拍她的頭頂。這一下力道恰到好處,真氣鼓**穴道,瀟瀟的呼吸立時停止。她雙眼閉合,現出“猝死”的假象。
雖是“假死”,氣血斷畢竟凶險,每時每刻危及性命。李鳳歧動作毫無停頓,拍擊瀟瀟的同時,已縱身跳向那塊“劍仙”石墩。腳底尚未踏穩,光柱將兩人卷起,便似火山噴出的石子,從豁口處往上猛然升騰。
李鳳歧眼前物影晃動,大大小小的岩石閃過身旁,耳畔“轟轟”直響,既象風聲,又似雷鳴。他察覺身子急速上升,心暗喜“這法子行得通!劍光飛行迅猛,很快可衝到山頂!”
一念未幾,身體顛倒過來,頭前腳後急速墜落,約莫下降數十丈,又開始滴溜溜的亂轉圈子。
原來劍勢運行如同旋風,呈螺旋狀攀繞,並非簡單的徑直往上。李鳳歧左晃右搖,升三丈,降十尺,反複翻滾,仿佛漩渦裏的浮萍,萬般苦處難以言表,心裏唯剩無的疑惑和恐懼。
此情此景,完全出乎意料,什麽駕乘神劍逃離困境,當初的設想多麽荒唐!然而深陷其,想脫身卻萬萬不能了。
上上下下轉了千圈,李鳳歧頭暈目眩,哪分得清前後方位?隻隨雷霆般的劍勢飄**。不知過了幾時,內息術使到極處,知覺漸近麻木,心餘念僅存,暗暗叫喊“停罷!快停罷,死也好,活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快停下來罷!”
神劍擎天,劍勢猶若颶風,似乎永遠不會停息
漸漸的,頭頂浮現清白的亮色。李鳳歧神智恍惚,直愣愣的仰頭凝望。隻見那白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圓,散著柔美的光芒。刹那間,一個念頭閃現腦海,李鳳歧渾身劇震,淚水盈眶,心裏大叫“沒錯,月亮,那是月亮!”
一輪明月當空,四周草香鬱鬱,隱約可聞小蟲的呢喃。
過了良久,他才擺脫眩暈感,試著挪動腿腳,覺已經接觸實地,自己正趴一片山石之間。舉目張望,隻見前方奇峰矗立,形似翹遠眺的少女;山峰下方銀練蜿蜒,穿繞群山,正是浩**奔流的長江!李鳳歧大喜若狂,跳起來叫喊:“神女峰!巫山神女峰!”
可僅僅嘴巴翕張,不出半點聲音――鍛魂胄禁錮身體,氣息無法通過喉嚨。李鳳歧悶積的情緒陡然作,雙手用勁撕扯,兩三下將衣甲撕的稀爛,深深的吸了口氣,衝著蒼天狂吼:“他媽的,出來啦,老子出來啦!玉皇大帝,閻王老子!爺爺又回來啦!”
他又笑又叫,顛撲打滾近乎瘋狂,霍地站定腳步,張開鼻翼吸吮濕潤的霧氣,一股涼意浸透髒腑,甘冽爽極!升入天堂的感覺也莫過於此!
**慢慢平複,他定住心神,摸腳邊土地,那條豁口消失無蹤,真不知剛才是怎樣穿過山體的。抬頭遙望遠處,一條旋風垂掛於天地間,宛如飛龍遨遊宇宙,壯美奇異的景觀,想必是離火神劍的餘跡。
李鳳歧目眩神馳,歎道:“一劍之威,以至於斯!”轉念猛地驚醒,暗叫“哎呀,小妖女怎樣了!我記得牢牢抱住她的啊。”慌忙四處尋,撥開草叢睜大眼睛,隻見月色下露出條雪白的胳膊。瀟瀟嬌軀橫臥,正趴伏草窩裏麵。
李鳳歧鬆了口氣,笑道:“多虧你的主意,咱倆居然平安脫難。天快亮了,還睡麽?待我來叫醒你。”近前蹲身半跪,將她摟入懷內,右掌按住胸口膻穴,純厚的真氣自掌心源源送出。
按常理,真氣輸入體內,死屍也會出現顫抖,腸鳴,四肢熱等反應。可李鳳歧運氣許久,瀟瀟仍然渾身癱軟,冷冰冰的毫無生氣。
李鳳歧有點慌,一麵加催法力,一麵端詳瀟瀟麵容。看她雙目緊閉,呼吸停止,嘴唇呈現屍體特有的鉛灰色。李鳳歧一顆心直往下沉,暗想“她氣血封閉太久,經脈都阻斷了,尋常手段很難救醒。”
念及於此,他凝神盤膝,嘴裏念念有詞,將周身真氣凝聚於胸膛,然後彎腰趴地,噙住瀟瀟嘴唇使勁吹氣。純陽真氣入丹田,瀟瀟胸脯起伏,好象真的開始呼吸了。李鳳歧見狀暗喜,奮勇吹了大半個時辰,直至力竭神倦頭暈眼花。定睛看時,瀟瀟的胸腹凝然,再沒半點動靜,恍若大理石做成的雕像。
汗水順著臉頰流淌,內心卻冰冷刺痛,李鳳歧喃喃道:“死了,真的死了”
一刹那悵然若失,隻覺天地雖大,倒比那地底墓穴加淒涼。他明白了――兩年的相處,表麵隔閡冷淡,其實潛移默化之,內心深處已把她當作至親的知己。
李鳳歧坐了半晌,忽然放聲大笑,道:“我是天下傻的大傻瓜!妖怪死了應該現出原形啊!她依舊是人身,說明根本沒死!”抱起瀟瀟仔細察辨,果然肌膚勝雪,並無蝴蝶的斑斕色彩,而脈搏呼吸消失,其狀和常人死去完全相同。李鳳歧笑容逐漸僵硬,腦靈光乍現,冒出一個驚人的疑問
――死後保持人形,妖類萬難做到,難道她已變成真正的人類!?
他駭然坐倒,回憶瀟瀟的音容言行,從開初的刁鑽精靈,到後來的嫻靜憂鬱,形神越來越象人世間的少女!進而思:唯獨人類才懂得仁義道德。她假意提出脫困計劃,其實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犧牲自身救助朋友,此等大仁大義之舉,豈是妖類所為?
李鳳歧越想越難過,心痛宛如刀割,嘀咕道:“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一個大好人。”
妖精變成真人,這怎麽可能?
但如果她仍是妖怪,舍身救人又有什麽企圖?肯定不懷好意!試想峨嵋弟子跟妖邪勢不兩立,到頭來竟受了妖怪的大恩,而且永遠無法報答,隻能一輩子感激,豈非貽笑天下的絕大恥辱!她為了羞辱峨嵋派,竟然舍棄生命,這種仇恨可謂刻骨至深啊!
想到這兒,李鳳歧猛地抬起手掌,朝自家臉上“劈裏啪啦”狠扇耳光,暗罵“人家為你丟了性命,你卻用卑劣的念頭侮辱她,簡直是禽獸不如的混蛋!”打著打著悵然長歎,沉痛的搖頭――無論如何,劍仙徒為妖精所救,峨嵋派的麵子算是丟光了。
是人,難報其情;是妖,難受其恩,瀟湘花雨,你究竟是妖還是人?
李鳳歧又感激,又屈辱,又憤怒,又憐惜,萬般無奈,搖晃瀟瀟的身體,央求道:“喂喂,別裝了,快醒醒啊,你說過兩人都會平安,現賴著不醒,分明是耍我啊!”呼喚數聲,忽地狠,叫道:“你騙我,小妖女,從頭到尾你都騙我!你要死,我偏不許你死!我要你活過來!”
怒火難以抑製,他口念叨:“活過來!活過來!”雙手胡亂推拿錘打,掐人,按胸膛,拍脊背,如顛似瘋,後扳住瀟瀟的肩頭,衝著臉狂吼:“醒啊!快醒啊!”
漸漸聲音嘶啞,一陣陣抽泣聲傳入耳,李鳳歧微驚,尋思“誰哭?哭得這樣傷心?”側耳聆聽,驀地省悟,哭泣的人正是自己!
此刻他心忘掉了恩怨,拋卻了猜忌,悲傷愧疚也**然無存,縈繞心田的,難舍難棄的,唯有對瀟瀟深深的想念。
哭就哭罷!劍仙徒負重太久,難得痛哭一回!李鳳歧抱定瀟瀟,扯開嗓門,放聲哀嚎:“嗚哇――!”
淚水“噠噠”滴落,掉進了瀟瀟的唇間。忽然間,她身子顫抖起來!腦袋後仰,溺水似的張嘴咳嗽,一咳之下猛地吸氣,脖子裏筋絡凸起,臉上神情既痛苦又舒爽,仿佛正從蟲蛹裏掙出的小生命。
李鳳歧驚呆了,茫然的盯著她,道:“瀟瀟,你又活了。”
恍惚之際,他竟未覺察,這是他頭回稱呼瀟瀟,再不是“小妖女”三個字。
瀟瀟接連喘息幾口,睫毛微顫,眼波流轉,逐漸認清了李鳳歧那張呆瓜臉。隨即視線延伸,望向天空,笑容倏然綻放,她抿著嘴角,輕聲道:“我說過的,再睜開眼睛,就會看見外麵的太陽。”
李鳳歧一驚,回頭眺望,果然長夜已,火紅的朝陽正冉冉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