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構成重器2

光亮逐漸淡隱,桃夭夭酣睡沉沉。龍百靈手指按著他脈搏,察覺別無異樣,知道傳丹成功,心頭寬慰許多。移目凝望幽湖,思緒流轉如水,由眼前的難關想到九尾龜怨毒的誓願,心底深有感觸“相公陷入幽冥江之後,我也覺得生無所戀,這世界對我已經毫無意義。老板娘和丈夫長別萬載,厭世之恨自然更深。我跳江追隨相公,至多毀滅自己;她卻要滅掉萬事萬物,讓整個世界為她的情傷殉葬。”

正想著,懷裏桃夭夭動了動,臉麵朝她胸腹裏拱,想是把那兒當作了香軟的枕頭。龍百靈看他睡態呆憨,嘴角還流口水,仿佛搖籃裏的嬰孩,不禁莞爾。忽聽他輕喚:“夷光……靈兒……”雙眼閉合,敢情是說夢話。百靈暗想“夢裏叫我的名字,是夢見我了麽?”

又聽他咕噥:“靈兒好美,小嘴,眉毛…..真美,真好看…..”龍百靈摸摸嘴唇,再摸摸自家的眉梢,想當初船上爭吵,他當麵指著鼻子說“靈兒你很醜!我非常討厭你!”早知今日喜愛,何必當初惡評?百靈愈覺好笑,忍不住搭腔:“我啊?不是很醜麽?”桃夭夭“呼嚕”吸口唾沫,夢裏輕哼:“…..長相依…..同遊黃泉路……同遊黃泉路。”龍百靈一怔,記得正是自己所作詞句,此刻絕境幽吟,聽來倍加銷魂。又感九尾龜離情孤苦,與夫同亡亦不可得,而今兩小“同遊黃泉”共生死,相比之下實在是天眷之福了。

想著念著,她久久凝視懷中郎君,玉臂緊擁,暗覺擁有了一切,神**之際柔腸百縈,愛他到極點,真不知如何才好了,粉頸低俯,桃腮貼著他麵頰,輕輕的磨蹭。

那邊蠶娘子飛奔回轉,氣籲籲的道:“搬來了,神木甲全部在這……咦,小姐你在幹嘛……”

百靈抬頭一瞧,見她長發披散,覆蓋數十丈範圍,每根發絲纏係一塊甲片,將神木甲盡數硬拖至此。龍百靈笑道:“好手段,發網恢恢,疏而不漏。快取一塊給我瞧。”

蠶娘子收起法術,扯下甲片遞給她,挨著旁邊蹲下,低聲道:“小姐,你剛才跟姑爺親嘴是罷?”龍百靈假裝沒聽見,甲片舉到麵前,道:“刻的是吉金古字,我可認不得幾個。”手指鬆開,甲片橫飛,與大堆碎甲連住。百靈問道:“有沒有形狀特別大塊的?”蠶娘子道:“好象有吧,小姐何以察知?”龍百靈道:“老板娘多次搬運,千萬碎塊反複碰觸,偶爾齒印吻合,必定連成大片的,你仔細找找看。”蠶娘子依言翻檢,果然挑出兩三尺寬的大甲片,遞到她手裏。

龍百靈拿著掂量,形如磨盤輕比椰殼,翻過來看也刻了文字,深淺色澤與那麵相同,欣喜道:“太好了,神木甲不分正反麵,我正為此犯愁,天幸恁樣便宜。”細觀字跡成行,儼然是些段落,笑道:“我說老天保佑吧,金文我所知甚少,偏巧上麵最關鍵的兩個認識。”指著兩個扁圓圈,組成雲團扭曲狀的,說道:“這是神字。”手指移向下方,一個叉子樣的字形,道:“這是個‘木’字。”

蠶娘子道:“既為神木甲,當然銘刻‘神木’名號,有何關鍵可言?”

百靈道:“神木甲之名,取自天山神木宮主。那仙人虛懷脫塵,涅槃時片跡不留,自不會刻下什麽誌記頌詞傳世。她將神木甲送給元宗祖師,勒銘文字詳示用法,方才符合常理。”

蠶娘子道:“怎麽不是祖師自己刻的?”

龍百靈道:“此甲剛硬至極,要在上麵刻劃痕跡,耗費的法力時日難以估量。元宗祖師本有破甲的打算,哪會多此一舉?再說弄的七零八碎,銘文也失去了意義。除他們兩位之外,別人也沒有刻甲的神通和機會——所以據‘神木’兩字推測,定是神木甲的法訣了。”說著,用木片輕觸桃夭夭,試驗幾番沒效果,百靈沉吟道:“照此情形,非得拚合成原樣,揣摩銘文通篇,或可找出穿甲上身的法子。”放開手,甲片移回甲堆中間。

聞她言語閃爍,蠶娘子歎道:“唉,我當小姐胸有成竹呢,說到底還是沒準兒。”龍百靈托腮沉思,應了聲:“嗯……”蠶娘子道:“為郎挖空六葉肺,直教使碎肝連心,小姐用情忒深了,全不顧病苦體弱。但憑你子牙張良,巧智通天,搬弄物件總須動手使力,病西施是做不了苦長工的。嘿,莫奈何,這樁水磨兒幹淘神的功夫,幹脆由我代勞罷。”

一邊嘟囔,一邊掃視滿地甲片,卻看似葉落長坪,星撒銀河,直晃的眼花繚亂,發狠撿起一塊,東拚西湊的比對,半天對不上榫頭,偶然手指鬆脫,混入甲堆裏無從找回。蠶娘子急的頭皮發麻,跺著腳叫苦連天:“小姐啊,麻煩麻煩,縱然千手千眼觀音,休想拾掇周全。”

龍百靈思路中斷,抬首道:“什麽千手觀音?”

蠶娘子道:“活觀音都累成死菩薩,老娘筋骨壯健,尚經不起此般勞折,何況小姐你……”環顧千萬甲片鱗疊,愈覺毛骨森然,轉而麵向龍百靈,滿眼都是憐憫之色,溫言勸告:“好道是萬事量力而行,似這動手使眼的苦工,最耗精氣神,小姐三寸金貴嬌氣,耗一分短一分,弱疾搞成危症,姑爺魔氣未除,反饒上你三長兩短,豈不叫人活活痛煞。”

百靈笑道:“誰說用手眼的?收拾幾片碎甲,也值得嘮叨。”

蠶娘子道:“是幾萬片哪,不用手眼怎生拚接?”

此時夜風轉勢,從崖頂直吹湖岸。百靈怕桃夭夭受寒,起身挪動他避風,因蠶娘子發問,應道:“老板娘挖地泉毀寶,我也要借天時複原神木甲。”回首指月示意,不期轉身猛了,登覺眼前金星亂迸,兩腳仿佛江心裏踏舟,懸崖上走索,深淺高低捉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