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隻為伊人亡天涯4

琰瑤環道:“時間一刻刻流逝,行健沉吟未決。如等天亮風聲傳開,想走可萬萬不成了。我哀告道‘女人總需男人保護,你若不保護我。我隻好冒險嫁給龍鼎乾,在他懷抱裏求得苟安了。’情急跪倒腳下,抱住他的腿說‘我倆去文妃麵前成親,就請她做證婚人。大哥,你不是總想和我完婚成禮麽?’那話說的懇切,倒不全是哄騙。行健被打動了,扶起我說‘好,我們去見宓文妃,但日出前必須趕回。’他是當機立斷的英雄,情知驚動師門難脫身,隻留了張便條,上寫‘因私遠行,甘領罪責’八字。隨即悄悄走出營帳,駕起劍光帶我飛往大陸。要說行健的劍術著實高超,半盞茶的工夫已抵湖南。我望見夜霧裏峰巒峻拔,試著問‘這是哪兒?’他回答‘湖南衡山’。嚇的我心裏突突跳,尋思這等快法,從龍家再返東海真能趕在天亮前,但我怎能放他重回死地!於是改稱宓文妃沒在龍家正宅,命我們去避秦山莊會麵。”

“那避秦山莊位於武陵太和峰底,是龍家給宓文妃修的秘密靜修處。裏麵儲物豐富,卻無一名仆從,空敞寂靜的象座陵園。宓文妃出嫁前在這化散仙氣,嚐試人間煙火,為婚後的生活做準備。前番我服入世丹治病,也曾由她帶進莊內,早知亭台樓榭間按上古歸藏神易布置,暗設昆侖仙宗的忘神法陣。行健踏入莊門便覺不對,四周建築規整,小徑平坦,卻怎麽都找不到出口了。我大感稱心,山莊裏吃穿不缺,住到老死都沒問題。行健心知上了當,仍舊不動聲色,沉住了氣苦研破陣之途。饒是他道高法強,三月之後才破解昆侖法陣,尋到了出路。其時大戰已止,峨嵋派慘敗,‘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龍神將逃夭夭’的諺語也傳遍了三山五嶽。”

眾人搖首暗歎“一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就這樣背上了一生的汙名。”桃夭夭心血激**,暗叫“我爹不是膽小鬼,不是貪戀女色,他脫離戰陣隻想拯救我娘!他可太冤了!”

琰瑤環道:“我時刻陪在行健身側,每遇到江湖中有人念那諺語,他的反應都很平淡。隻當有一次路遇幾名青城弟子在茶鋪打尖,言談中說到峨嵋派損兵折將,幾近覆滅時,他才露出凶狠的怒容,瞪著我握緊拳頭。我一點都不怕,自讚多虧設下巧計,救他離了萬險之地,要不天亮準得死在那島子上。他凝視我很久,目光說不出的淒悲,長歎口氣轉開了臉。”

“此後,他帶我走遍天涯海角,既要躲開邪魔追殺,正道的查找,還要謹防俗世繁華勾起我的**性。山林城市都難容身,再無片刻安寧。我對他講‘你快娶了我吧,隻要做了你妻子,禮法婦道我都遵守,咱們隨便找個村鎮落戶過日子。’他不肯,說要先領受了師門的罪罰,得到師尊的寬恕方論私情。幾年後許青鉉尋到我們,他卻又拒絕歸派,說什麽自願隱居懺悔,從今再不露麵。我差點氣暈死,過後衝他發火說‘你要去峨嵋領罪我陪你!想去又不敢去,躲躲藏藏的是為什麽?’他沒有應答,眼裏又閃出淒苦的光芒。”

淩波道:“桃首徒不回峨嵋的苦心,我是欽佩之至。”眾人一愕,旋即意會。黃幽拍膝道:“他是想抓捕幕後的主謀!”

蘭世海道:“桃首徒可不是蠢人,天龍神將半夜離陣,第二天黎明大戰就爆發,他已覺出背後必有大奸賊作祟,而且目標就針對他本人。離峨嵋派越遠,越能旁觀者清,縱使抓奸失敗,也不至連累峨嵋。”龍百靈暗忖“他守住瑤姨,還盼子虛先生再次出現。”

琰瑤環歎道:“我極少想到這些仙魔戰事,自不能體諒他的苦心。顛沛流離七八年,我怨氣漸增,心想就算受罪也夠了,這般東躲西藏何日是個頭。正感失落無依,行健卻在洞庭湖停下來,造了座小木屋當居所。我以為他倦鳥戀巢,終於想成家了。豈料他成日獨坐靜思,好象在鑽研什麽艱深的法術。洞庭湖畔人文鼎盛,不遠處是天下馳名的嶽麓書院。學子們踏青登高,詠文念詩,好象風裏也含著儒雅氣味。我每日聽見念書的聲音,心中恍然大悟——行健又想讓我戒除**行,以前佛家念經沒用,改為儒家道德熏陶。我心下氣苦,暗說我已經承諾婚後守規矩,你就這麽不相信我麽?要玩老一套,我就陪你玩兒到底,一氣之下,跑到附近書院招引麵首。”

“學堂裏多的是英俊少年,我一口氣找了十多個情夫,暢樂其間如魚得水,偶或回家望望行健,故意把豔情描述的活色生香。他仿佛沒有聽見,神情堅毅極了,隻是樣子變的越來越消瘦,到後來活象套了衣裳的幹屍。有一段日子我不外出了,躺在**望著他,偷偷的抹眼淚。行健倒很安詳,端湯送水的照料。一天,我冷笑著對他說‘別以為獻殷勤能留住我,等明年身子將養好了,我就到揚州蘇杭尋歡作樂。’行健問‘你身子怎麽了,要將養到明年?’我坐起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我懷孕了!’”

一刹那,眾人靜如泥塑木雕,隱隱感到不妥。

琰瑤環道:“行健臉色變了,哈,他是愛我的,要不怎會那副樣子?呆了一會兒,他問道‘孩子父親是誰?’我說‘鬼才知道是誰!跟我睡過的男人多了去了!反正都是英俊小生,留下的種也差不離。’換個腔調奚落他‘白揀個爹當,你不樂意啊?’他沉默了好久,忽然大笑道‘我哪配?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龍神將逃夭夭!我一個逃之夭夭的熊包,哪裏配當父親!’我拍巴掌說‘行!小孩生下來就叫桃夭夭,讓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兒子!’”

“他笑的更凶了,手上青筋根根鼓凸,忽而望天長噓道‘我是將死之身,有子承後如何不好?’低頭看我,眼神出奇的溫和,說道‘取名桃夭夭,孩子可要為我的過錯還債了。小環,我很承你的情。但為你母子生計考慮,能否聽我幾句忠告。’我問‘什麽忠告?’

“他說‘我若死了,你去武陵投靠龍鼎乾吧。我查訪過此人的性行,雖是紈絝子弟,但平生思求絕色美姬,料想不會虧待你。宓文妃肯定會嫉妒,但一則昆侖天文宿戒殺,二則妻子總歸要聽丈夫的。寄身武陵龍家,總比你流落煙花巷要強。’我當他反語譏嘲,怒道‘你死吧!快死吧,桃行健,有種你今天死了,明天我就去給別人當小老婆!’跳下床衝出屋門,在荒林裏遊走到天黑,怒火平了才轉回去。推開門,就看行健躺在地上,冷冰冰的身軀僵硬……他死了,行健果真死了,定是對我失望已極,早萌死誌,托完後事就自盡…….”

話音漸低,舊痛如割,淚水滑下她冰冷的麵頰,滴滴滿含悔恨。那淒楚的眼神分明是說,但為挽回那一幕,墮入地獄也在所不惜。

忽然間,淩波離座站起道:“慢著!若依此言所述,桃首徒並無子息?”眾人從悲情中驚覺,倏轉脖頸,齊齊望向桃夭夭。

琰瑤環道:“沒錯,行健終其一生,都未碰過我的身子。”

澄秀亭異常安靜,又象有十萬個焦雷炸響,震的眾人耳鳴神癡。黃幽猛地驚起,指著桃夭夭道:“他不是桃首徒之子,他,他是個……”猛吞唾沫,把“野種”硬生生咽回肚中。桃夭夭恍若兩世為人,木然的瞧向魔芋大夫,後者皺眉點了點頭,示意你娘心明眼亮,可不是瘋子在講胡話。

淩波道:“桃夫人遺腹深宅不假,峨嵋遺孀的名份卻不實了。事關本派宗承,幸而早得澄清。”仍稱“桃夫人”,不知是口誤,還是挖苦。

琰瑤環道:“許青鉉就在麵前,我再不澄清舊事,對不起冤死的行健。”

淩波坐回原座,道:“那麽請桃夫人續說後情,桃首徒死後,你遵他的遺願投奔龍家了?”琰瑤環道:“……是。”淩波道:“接著產下一子,為紀念死者喚作桃夭夭。宓文妃依字推敲,誤認是桃首徒的親子,故才定親招贅,是這樣嗎?”

琰瑤環啞了,眼光飄忽不定,半晌方道:“我……我講清行健死因,算對得起他了。生孩子是我的事,與峨嵋派無關,你們管不著,管不著……”末句細若蚊吟,上身晃動,大有不支之態。龍百靈心中酸楚,漸悟言外之隱,那可怕的事實正層層剝露。眾人不及她聰敏,也看出琰瑤環遠未吐盡實情,紛紛站起身圍近。桃夭夭忽從惝恍中驚覺,撲上前叫道:“娘!”扶住她傾斜的肩膀。琰瑤環自晌午講到未刻,雖靠鎮魂香護養元氣,此時也累的神困欲昏。

桃夭夭怒視眾人道:“要逼供嗎?都給我退開!”

黃幽道:“你又不是首徒的兒子,憑什麽發號施令?”

小雪道:“憑他是玄門師尊!亂塵大師親傳的位,你們敢不承認!”她驚聞桃夭夭血統不正,又見眾徒迫勢咄咄,一腔激勇維護情郎,什麽長幼門風全顧不上了。蘭世海首先退後道:“傳位合乎祖製,豈可事後齟齬,我們都曾發誓效忠師尊!”向桃夭夭行禮:“弟子尊奉師令。”何九宮道:“亂塵大師之所以傳位,是否有子承父職的意思?假若不是桃行健的兒子,傳位的理由不存立,這個……”侯天機道:“首先要弄清師尊生父是誰?”

桃夭夭一顆心淒絕欲碎,大叫:“弄的清個屁,我石頭裏蹦出來的成了吧,誰稀罕當這師尊!惹急了我放玉銀童出來,你們跟他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