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溯源虛空伏爪牙2

沿石子小徑穿逾門庭,直抵莊後小墅。院牆外浪濤汩汩,院落裏栽種桃樹,紫黃色的水榭霧光蒸繞,簷下掛匾曰“桃花塢”,景題相宜,仙氣清逸,沒有奇形怪狀的鬼魂礙眼。桃夭夭道聲:“好景致。”屋門裏走出個木頭侍從,道:“仙師居所,勿要喧嘩。”宋六素道:“有混元上仙求見道長。”

木頭侍從道:“雲笈仙師參謁武神未回,尊客進來等候。”

桃夭夭尋思“這家夥跟木靈衛一樣,都是雲笈道長製造的器械。”宋六素告退:“桃塢忌鬼,恕難久陪。”一拜而別。桃夭夭隨木侍從跨入水榭,隻見地板黃亮,桌椅齊整,陳設古色古香。左側壁邊書架琳琅,擺滿著各種仙家典冊,右邊牆壁掛了多幅圖畫,每幅均有一人來高。正看時,兩名木仆奉上香茶,桃夭夭端盞落座,思量雲笈道長被武玄英叫走,一時半會怎得回家?若尋去武玄英處,怕又生爭執,再鬥一場實在提不起勁,沒奈何,隻好按耐性子老實等著。一杯仙茗喝光,心中焦火更熾,偶然遊目四顧,忽覺牆上掛的畫不知不覺中已經改變。桃夭夭情知有異,推開窗格,放天光照到牆麵,入眼就見畫上的兩行提款“昆侖群仙舊考,弟子妙曇恭錄。”

湊攏細看,才知畫中施了仙法,人物都是活動,所畫的情節周而複始,好似戲台上通場連演的劇目。這情景十分奇譎,隻因陰影遮掩,進門未曾留意。

桃夭夭問那木頭侍從:“這些畫是妙曇畫的?”木侍從張口結舌,半天沒答言。桃夭夭目光移回畫中,見起首那幅意境幽遠,一輪皓月懸照,小路蜿蜒通向山莊。少頃,一匹駿馬馳過,鞍上騎者箭袖雲靴,袍帶隨風勁揚,雖是背影出場,英雄氣彪顯無餘,底下幾個小字閃現“李衛公夜訪玄波府”。桃夭夭道:“哦,是唐朝的故事。”

李衛公即李靖,唐朝開國大將。傳說他幼年投師仙家,學得撒豆成兵,遁天縮地等異術,後來臨敵製勝,建立功勳,皆是從此而來。世外仙居掛出李靖的圖影,一定與他學仙之說有關。桃夭夭凝目深視,隨著畫麵推進,李靖到了山莊前,下馬挽韁,叩動門環。少時莊丁引入,走到宅子正堂。隻見燈燭通明,金碧輝煌,錦服仆從交接傳稟。一位銀發老夫人款款降階,把李靖迎進了堂中。

第二幅畫緊接前情,名為“洞庭湘君率徒迎賓”。廳堂內裙袂雲翩,釵環星耀,站列兩隊姿容美豔的女郎。李靖叉手控背,大有拘謹之態。老夫人和顏悅色,頷首搖掌以示安慰,旁側現小字注明她的身份“昆侖天文宿先尊,洞庭湖水神湘君。”桃夭夭手指那老夫人,問道:“洞庭湘君是昆侖派的神仙嗎?”木頭侍從仍不能答,雙唇象被膠水粘緊了。

桃夭夭笑道:“木訥木訥,誠如斯狀。昆侖派的故事畫成畫高懸示人,定然不是不可高人的秘密,有什麽不好講的?”幾句話說的好生饒舌。木侍從卻似開了竅,道:“昆侖派的掌故……小師兄知道的多,去請他來陪客人。”不等桃夭夭示下,胳膊“嘎吱”連搖傳令,兩名木仆從後門出去。桃夭夭道:“你們小師兄也是修仙的鬼魂?”木頭侍從又啞巴了。桃夭夭再不問他,繼續觀賞圖畫。

第三幅畫題名“選納文武雙姝”,兩隊美女婆娑步蓮,在堂中環繞而行。水神湘君手指晃來晃去,間或指尖停頓,便有一位女郎出列。李靖瞄兩眼,垂下頭,那女郎重回隊列,反複為之,好象宮廷選秀女一般。

桃夭夭輕敲額角,恍然道:“李藥師夜遊龍宮,演的是這出戲啊!”

一種傳聞在民間流傳甚廣,說李靖曾於龍宮借宿,獲龍王贈送厚禮——任他在文武二姬中選一個做妻子。李靖少年英雄,重武輕文,選武姬為伴侶,因此平生武功卓著。這奇談和李靖學道雖有差別,但都說他的兵法來自仙界。今觀仙圖所示,方知言出有據,那位傳法李靖的仙師或龍王,實際上就指昆侖仙宗。

桃夭夭想到此節,對昆侖仙宗的作為愈感好奇。忽而畫麵又生奇況,一位淑雅女子站近麵前,李靖注目久視,似有愛慕之意。那女子美貌自不待言,而唇角似笑非笑,隱含著孤傲清高的氣質。桃夭夭大吃一驚,這表情太熟悉了,龍家大太太宓文妃平常待人接物,眉眼間就帶著同樣的傲氣,暗忖“宓文妃是天文宿高手,畫中女郎也屬天文宿,兩人神氣才這般相象。”

李靖往前踏上半步,手指微觸袖角,本待選取此女,猛見她羞澀裏微含輕藐,眼神中有一種文人特有的尖刻,不覺遲疑微滯。恰在這時,麗影斜刺裏插來,一名女郎不等湘君點召,自己站到李靖眼前,就看貌若仙葩,腰似纖柳,精密鎧甲包裹柔肢,隻及腰肋附近,半露的胸脯瑩潔高聳,英武不乏嫵媚,別樣的姿韻令人魂醉。

李靖大喜,立即放棄了文雅女子,握住武裝女郎的玉腕。湘君遂從其願,就把武裝女子許配給他,當堂交拜成親。其餘女郎挽袂離去,那文雅仙女走在最末,一回首,眼中滿是傷心幽怨的神色,腳邊閃出她的名號“天文宿第六代仙使文秋雲”。第三幅情節告終,畫麵一改,又從眾女繞堂開始演繹。

接下去看第四幅畫卷,畫的是李靖夫妻婚後的生活。那武裝女子風韻已改,額發剪齊,修眉點唇,儼是出嫁新婦的妝扮,手裏拿本《太虛神武經》,教李靖修習造甲製車,行兵排陣的精義。學累了陪夫君騎馬遊獵,射雕縛虎,消閑娛樂也盡顯尚武之風,一行小字閃光,現出她的名號“天武宿第六代仙使武成靈”。

桃夭夭心道“李靖好福氣,武將娶武仙做老婆,一生夫複何求。唉,他老婆的美貌比不上我靈兒,可我幾時才能跟靈兒成婚?”相思引來憂煩,連忙拋開念頭往畫裏瞧:畫境隨情節改換,李靖外出謀仕,武成靈居家無聊,騎了馬獨自遊覽山景。忽然雲藹陰沉,後方樹林透出凜凜殺機。

霧氣掩罩蒼翠,風吹葉翕,陡現半張女人臉孔,清麗絕俗又布滿怨毒,正是天文宿的文秋雲。眼中恨意好似利箭,悄沒聲息的射向武成靈後背。桃夭夭看呆了,宓文妃嫉恨母親之時,完全就是這副臉色,猝然重睹心驚肉跳,失聲叫出:“當心暗算!”

忽然有人接口:“桃大哥,當心誰暗算啊?”童音清脆,滿含欣悅與激動。桃夭夭猛一扭頭,認出說話之人,大喜道:“啊哈,千影小兄弟,我找的你好苦!”抱起夜千影兜個圈,放下道:“你怎麽在雲笈莊?”木頭侍從道:“小師兄陪客人,昆侖派掌故,客人可以問他。”桃夭夭道:“小師兄?小師兄就是夜兄弟。嗯,你們當他是昆侖弟子……”轉念省悟道:“妙曇送你來這的。”

夜千影興高采烈,蒼白的臉上微現血絲,道:“妙婆婆帶我走的時候,我以為見不到桃大哥了。”桃夭夭暗想“雲笈道長曾申言‘要問忘神窟,先勝天武神’,妙曇把小孩送到此地,想借天武神擋住我,行,結果怎樣?武玄英張牙舞爪,還不是落荒而逃。”想到這兒微露蔑色。夜千影笑問道:“翅鱗族跟毛人停戰了吧,桃大哥神通廣大,調解他們應當毫不費力。”

桃夭夭心裏一沉,登覺麵上無光,假裝沒聽見,岔開話頭道:“我看昆侖派圖畫正犯疑,你快幫我講解講解。”指點畫中字跡,道:“你瞧這畫上寫的,為什麽叫天文宿,天武宿?”

夜千影性本寬隨,人家不提他也不深究,眼望畫紙道:“啊,群仙舊考圖麽,畫仙跟我講過,這畫是作來記述本派興衰舊史的。她說昆侖派由盛轉衰,就從文秋雲,武成靈兩位仙使內鬥起始。”走到畫卷前,指著解說:“所謂天文宿,天武宿,分別指昆侖仙宗的兩個派別,昆侖仙人自比天上的星宿,掌管天下文武兩種氣運,掌文運的是天文宿,掌武運的稱為天武宿。每隔數年降一仙使,輔助人間調整氣運。”

桃夭夭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湘君讓仙女作李靖的妻子,想是要助他一臂之力,撥正天下的運勢。”夜千影道:“對,畫仙是這麽說的——隋朝末年四方爭戰無休,天地氣運混亂,妨礙昆侖仙宗聚氣歸藏的修煉法,必須加以調順。但仙宗不可直接幹預人世,隻能輔佐當世的文武俊傑,助其建功立業,令天下的氣運重歸協和。”

桃夭夭沉吟道:“平定亂世須用武力,天武宿仙女給李靖當賢內助,那是大勢所趨了,為何還讓天文宿攙合,弄什麽選美選秀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