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大夢方醒論道玄1

時當仲夏陽盛,草木載曜招展,瀑布映虹飛掛,峨嵋山處處蟬鳴鳥啼。蓬勃的生氣化作喧豗,傳遍溝壑澗穀,極遠方竟也有響應。主峰金頂向北數百裏外,劍壁萬仞,巉岩危懸,當地人稱作峨嵋後山,自古離絕塵囂,靜僻如太荒。近期卻異動頻繁。從早到晚鏗鏘轟隆聲不絕,儼與前山的響動連成一片。山民遊客無不驚疑,都說山神顯靈,正揮舞巨斧開鑿深峽。更有好事之徒欲行探索,每每走出十餘裏,必被那猿猱愁攀的高崖阻擋,隻能止步思歸,望著遠山撫膺興歎。

世人好高騖遠,大多失察足下。其實半山腰裏另有一條通後山的捷徑,隱藏於九老洞內,昔日因仙法掩障,凡人難涉。近來仙障消除,露出幽邃洞道,仍是鮮為人知的所在。倘使心細意堅的勇士持火探進,穿越密如蛛網的岔洞,隻須三五裏即可到達彼端。洞外是後山中心區域,傳聞的“峨嵋仙境”即指此處。

沿苔徑往前走,地勢平坦開闊,氣象廓然清朗,宛如軍營校場的光景。其名恰是“試煉場”,峨嵋仙徒演練道法的地方。盛夏時節卻寸草不生,表麵覆蓋著厚厚的焦土,邊緣岩層殘破,似乎遭受過巨大的災劫。左近樹林舊名長春麓,同樣木枯葉凋,一派蕭敗之狀。穿過林地再行少時,便是李太白《蜀道難》中所寫“連峰去天不盈尺,砯崖轉石萬壑雷”的奇景了。隻見鍔刺青霄,霧斷天梯,山勢極其險峻。古傳太乙真人乘鶴盤桓於此,故名曰“太乙峰”。又聽山脊後麵車粼鐵錚,好象有千百人正在做工,回**前山的怪響就從穀中傳出。然而僻野荒境何來大型工場?莫非中了毒瘴引起的幻覺,抑或深山精靈弄法作怪?凡人到此必生疑惑,因疑生懼,因懼力乏,仰視太乙峰頂,縱是勇氣超群的豪傑也都望而卻步了。殊不知福薄運淺,奇遇就此結束,錯失了探訪峨嵋玄門的機緣。

假如肋生雙翅,飛越高峰,山穀內的景觀才蔚為奇異。那石坎上,土壟間,鐵人陶童充當役夫,擔土運木建起高爐,鍛造出成百上千的機械戰獸。其時仙魔大戰臨近,由峨嵋奇巧門監理,丹藥門協力,班良工,方靈寶兩位首徒指揮,各種戰備工程正進行的熱火朝天。每天自辰時開工,一直幹到深夜時分。一連數月的喧沸,這一天忽然安靜了,趁著黎明的曦光,工匠們全都翹首仰望。

半空裏人影乘風飄旋,一聲聲呼喊傳開:“師尊醒了,師尊蘇醒了!大夥兒快去地宮參拜啊!”繞著太乙峰回**。班良工跳下高台道:“當真醒轉了麽?是魔芋大夫的妙手吧?”侯天機快步跑到近處,喊道:“楊小川,你下來講個明白!”他兩人同為奇巧高手,以金陽真氣灌通驅使器械,適才驚起望天,引得眾工匠作出類似的舉動。

楊小川跳落地麵,揮手招呼:“兩位師兄,快,快到化嬰室去看師尊!”語音發抖,顯是心情激**。方靈寶趕過來,一口氣說道:“小川你別謊報軍情啊!魔芋大夫前天說無計可施,把師尊放進地宮保存。明明已是個活死人,怎地又給治醒了?”楊小川道:“不是魔芋大夫醫治的,是師尊自個兒醒轉的。我聽燕盈姝他們先在那叫嚷,來不及細問,先到四處傳訊。”班良工道:“既如此,我們同去看個究竟。”撇下工地不顧,三人攜手騰空,借楊小川的風勢飛向崖端。

地宮出口設於摩天崖東麵,風起時轉瞬即至,就看洞前人頭攢動,圍滿三十餘名峨嵋弟子。尹赤電張開雙臂作攔阻狀,連聲道:“大家不要急躁喧嘩,先回去安守職分,等待傳召。”班良工三人跳下地問道:“師尊醒了沒有?因何不讓參見?”

尹赤電道:“奉麻姑和大師兄之命,地宮暫且關閉,大家散了吧。”侯天機道:“關閉地宮是師尊的意思?師尊已經醒轉,為何還是大師兄麻姑發令?師尊到底醒沒醒?”黃幽接口道:“當然醒了,我親眼見到的。”尹赤電不再分說,隻勸眾人暫退。但峨嵋弟子盼望師尊複蘇,猶如盲者渴思光明,一線曙色乍現,焉肯輕易放脫?當下紛紛質詢,韓梅大聲道:“麻姑前輩親口講過,玄門萬事論個情字。東野師妹為情捐心,病弱到這般田地,想見師尊一麵都不行?尹師兄你們太絕情了!”她背負小雪飛跑到此,氣粗意躁之際,平日的溫婉換成了疾言厲色。

小雪趴在韓梅背後,道:“師兄,求你,讓我見見他……我怕撐,撐不到明天。”聲息微弱,蒼白的容顏滿是企盼。尹赤電遲疑少刻,說道:“你們等著,我去請示。”吩咐陸英侯守住眾人,轉身快步走進洞中。韓梅喃喃道:“奇怪的很,師尊既已清醒,幹嘛不讓見人?其中定有什麽蹊蹺。”班良工道:“黃師弟,你怎會看到師尊?”

黃幽道:“神農弟子叫喊‘師尊蘇醒’那會兒,我使遁地術鑽進去探察,剛瞄上兩眼,就給麻姑前輩攆出了化嬰室。”

班良工道:“那你見到師尊怎樣?醒是沒醒?”

黃幽道:“醒是醒了,就是……有點怪。”眾人忙問:“怪?怪在何處?”黃幽道:“我看他四肢伸開,貼在牆壁上亂爬,那姿勢真是……相當不雅觀。”眾人大奇,思量師尊又不是壁虎,上牆爬行所為何故?正疑惑間,尹赤電走出來道:“東野師妹隨我入內,其餘的人暫候。”說罷回身引領,韓梅背著小雪跟隨,一徑走到水屏前麵。就看魔芋大夫,燕盈姝及幾個神農弟子閉目圍坐,有人經過都不抬臉,好象在全力修煉某種功法。尹赤電悄聲道:“東野師妹隨我進去。”小雪答應一聲,咬牙掙扭兩下,無奈身子虛軟,連挺起脖子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