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麥稈給劉愛雨打電話,說三十三歲了,再不結婚就嫁不出去了。
劉愛雨說:“我就沒想著嫁人。”
劉麥稈說:“你不嫁,那些閑話謠言就斷不了根。”
劉愛雨說:“隨他們去嚼舌頭。”
劉麥稈急著要把劉愛雨嫁出去,一是女子大了不能再留了。二是想得一筆彩禮,劉愛雨能賺錢,彩禮應該比一般女子高幾倍。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劉麥稈急著把劉愛雨打發出去,好辦他的事。
劉麥稈和他多年前的老相好陳乃香又勾搭上了。
陳乃香跟過一個男人,但這家夥是個二流子,出外賺不來錢,在家吃不了苦,陳乃香有一兒一女需要撫養,不能再養個吃白飯的,便一腳踹了。
去年吧,劉麥稈逛廟會,偶遇陳乃香,也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劉麥稈覺得四十多歲的陳乃香還有幾分風韻, 陳乃香是久曠之人,這些年一個人過,冷清孤獨,需要有人關心撫慰,便舊情複發,兩人在野地裏瘋了一回,久旱逢甘霖,兩人一番雲雨,堪比《紅高粱》裏的我爺爺和我奶奶。
劉麥稈有娶陳乃香的打算,他現在腰杆子硬了,遠不是當年身無分文的流浪漢。
陳乃香也聽說了劉愛雨的能耐,尤其當劉麥稈家蓋起了小洋樓之後,陳乃香覺得這門婚姻太棒了。
當劉麥稈跑了幾十裏路,要和陳乃香睡一覺時,陳乃香招待劉麥稈好吃好喝,但就是護著褲腰帶,不讓他解,說:“結了婚再給你,現在這個樣子,村裏人笑話。”
劉愛雨當然不知道劉麥稈心裏的貓膩,她不急著結婚,賴在這個家裏,擋了劉麥稈的好事,劉麥稈著急上火,一夜之間,嘴上起了大小十幾個燎泡。
劉麥稈來了北京,劉愛雨接到他電話時,他已經到了火車站。
當時是下午四點多,茶館的客人正多,劉愛雨抽不出空,給趙波打了個電話,麻煩他到車站去接一下。
趙波聽說是接劉愛雨的父親,當然樂意了,他沒有開那輛老掉牙的桑塔納,而是借了一輛奔馳,興衝衝地去了火車站。
流浪了大半生的劉麥稈,去過最繁華的地方是縣城,盡管東亮給他詳盡地介紹了北京的大,並給他畫了一張簡易地圖,但是一下車,他拿著地圖,比對了半天,卻看得一頭霧水,真的連東南西北的方向都搞不清了,他隻好給劉愛雨打電話求救。
為了迅速地找到劉麥稈,趙波特意拿了個牌子,上寫“劉麥杆”三個大字,他站在出站口,對著黑壓壓湧出的人流,高舉著牌子。
等到人流都散盡了,趙波四下裏望,隻見一個人,提著個挎包,手搭在眉眼上,向他這邊望。
趙波走過去,問:“你是劉麥稈嗎?”
劉麥稈點點頭說:“你是誰?”
趙波說:“大叔,我是小趙,替劉愛雨來接你的。”
劉麥稈一下子放鬆了,說:“這個死丫頭咋不來?害得我找了半天的路。”
趙波扶劉麥稈上車,劉麥稈神色緊張地問:“小趙,有廁所嗎?”
幾十米外就有公廁,趙波領他去上了廁所,劉麥稈出來,嘟囔著:“撒個尿得五毛錢,貴得很。”
其實,劉麥稈沒有撒尿,他的尿在火車上已經撒盡了。
來北京時,東亮說火車站很亂,有小偷,也有飛賊,要把錢裝好。
劉麥稈認為東亮給北京抹黑,偉大的首都,怎麽會有小偷飛賊?但他還是把錢縫在了**上。
剛才他去廁所,沒有撒尿,而是把**裏的錢拿出來,白白繳了五毛錢,他心裏很不爽。
劉麥稈坐在車上,兩隻眼睛不夠用了,他一會摸著車裏的座椅說,這家夥是羊皮的吧?軟和得很。
一會又看著車窗外麵,樓又高又多,街上的車像一竄螞蟻,劉麥稈不由讚歎,北京真大真好。
劉愛雨不喜歡劉麥稈來北京,按理說,她現在有錢了,就該讓劉麥稈享享福,但想起他的所作所為,她就生氣,她和他之間總有一層隔閡。
趙波不了解劉愛雨和父親之間的芥蒂,他對劉麥稈很熱情,給他訂了酒店,讓他洗了澡,看他穿的衣服有點舊,就帶他去商場,從頭換到腳、從裏換到外。
趙波的殷勤得到劉麥稈的誇獎,他也猜出了趙波和劉愛雨不同尋常的關係,一般的人,會像個仆人一樣伺候你個鄉下土老鱉嗎?
晚上,在一家特色美食店,劉愛雨父女和趙波一塊吃飯,由於劉麥稈十多年前和陳背簍打了一架,門牙掉了兩顆,這使得他的麵相難看,吃飯也費力。
劉愛雨看見了,不高興地說:“這麽多年了,也沒有把牙補一補?”
劉麥稈說:“不礙事,花那個錢幹啥?”
和父親坐在一起,劉愛雨沒有多的話要說,這正是她內心傷感的地方,母親早逝,愛她疼她的何采菊失蹤了,而她和父親的關係又別扭。
在她內心深處,她最想報恩的是何采菊,如果她在,她會帶著她逛遍名山大川,吃遍天下美食,但她找不到她,而她討厭的父親,卻坐在她的對麵,以勞苦功高自居,心安理得地享受著。
劉愛雨沒時間陪劉麥稈,即使有時間,她也不願陪,和他在一起,她非常尷尬。
劉愛雨對趙波說:“明天找輛車,拉著他好好轉轉。”
趙波說:“你忙你的,我安排。”
之後的幾天,劉愛雨在茶館忙,劉麥稈在北京的衣食住行,由趙波全權負責。
劉麥稈在北京呆了十幾天,隻和劉愛雨見了三麵,一塊吃了兩頓飯,看來,他這個丫頭,心裏還恨著他呢。
劉麥稈這次來,不是旅遊觀光,而是要向劉愛雨匯報一件事,啥事呢?就是他和陳乃香的婚事。
劉麥稈一個人住著一棟三層的小洋樓,劉愛雨又在北京做大事,將來出嫁時,會有一筆彩禮錢,因而,陳乃香被劉麥稈美好的前程所激動,不斷向他發出攻勢。
她的辦法是,憋一段時間,然後像狐狸精一樣,使出妖媚手段,讓劉麥稈愛不釋手,癲狂之後又是一半個月高掛免戰牌,不理劉麥稈。
陳乃香冷熱相兼的招式,劉麥稈都要被逼瘋了,他下定決心,去北京和劉愛雨麵談。
當劉麥稈吭吭吃吃地說了他和陳乃香的事時,劉愛雨臉若冰霜,鄙夷地說:“狗改不了吃屎的病,是不是我娘活著時,你們就勾搭在了一起?”
劉麥稈急赤白臉地發誓:“絕對沒有,你娘活著時,我就沒聞過別的女人的味。”
劉愛雨當然能看出沒見過麵的陳乃香的心思。她問:“你和她結了婚,靠啥養活她?”
這幾天,通過自己的觀察和趙波的介紹,劉麥稈弄清了劉愛雨以前開過海鮮店,現在又開了一家茶莊,悶聲發大財,根本沒有當保姆。
他心裏不樂意,你賺那麽多錢,就不養老子了?
劉麥稈賭氣地說:“我有力氣,種幾畝地,養幾頭牛,湊合著過吧。”
劉愛雨心裏淒然,她小時候,劉麥稈遊手好閑,作為父親,他沒有給她買過玩具,買個零食;作為丈夫,他沒有承擔起養家的責任,把裏裏外外的活,全丟給妻子,致使她積勞成疾,早早地去世了。
現在,他都六十多了,為了一個女人,卻心甘情願地當牛做馬。
劉愛雨心裏被刺疼了。
劉愛雨鄭重地告訴劉麥稈:“你們要結婚,我不攔著,但我修的樓,不能讓外人住。”
劉麥稈希望的火苗被澆滅了,他瞪了劉愛雨一眼,這丫頭心狠啊,陳乃香圖的就是能住小洋樓,她可好,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掐在了要害上。
劉麥稈深知劉愛雨的脾性,她說得出就做得出,看來和陳乃香沒戲了,這剩下的十年八年,隻能硬憋著了。
趙波送劉麥稈去機場,和十幾天前相比,劉麥稈最大的變化是,他嘴裏兩個洞補上了,趙波帶他去做了種植牙,劉愛雨發現了,像趙波投去感激的一笑。
機票是劉愛雨買的,本來趙波買了軟臥,但劉愛雨堅持退了火車票,買了飛機票,這可能算是對父親的一點情感補償吧。
坐在飛機上,劉麥稈看著外麵的雲海,有一種走出去的衝動,不知道那些雲層,能不能撐住他的身子?
坐飛機,給劉麥稈最大的享受不是有免費的飯菜飲料,也不是一日千裏的快捷,而是空姐的服務。
空姐一個個身材高挑、臉蛋漂亮、溫柔體貼,劉麥稈不會係安全帶,立馬就有一個空姐,蹲在他麵前,給他係上安全帶,關切地問他有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劉麥稈當然有,但不是頭暈心跳、胸悶氣短,而是被空姐身上的香味迷得像喝醉了酒一樣,被她露出的一抹酥胸所**,他口幹舌燥、小腹下躥著一股邪火,但這個難言之隱,能給空姐說嗎?
人們哈哈大笑,都罵劉麥稈是頭叫驢,劉麥稈說:“那能怨我嗎?哎呀,那個白啊那個香啊,我的姥姥,好東西都讓城裏人、讓有錢人享受了。”
劉麥稈重點講述了坐飛機的感受,嗖得一下,就鑽到雲裏去了,雲層下,大雨瓢潑、電閃雷鳴,而雲層之上卻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人們認為劉麥稈是在撒謊吹牛,這怎麽可能呢?任劉麥稈怎麽解釋,人們仍然頭搖得像撥浪鼓。
劉麥稈氣急敗壞,說:“等你們坐上了飛機就知道了。”
這句話的侮辱性極強。
他們一生當中,有人連汽車火車都沒坐過,更不用說飛機了,那不是寒磣人嗎?
從繁華的京城,一下子墜落到冷清的油坊門,劉麥稈有從地球到月球的感覺,他走路高一腳低一腳,緩慢而小心,這種怪異的姿勢,就像走在結了冰的湖麵上,湖水很深,而冰是不是結得很厚?會不會一腳踩破,而掉了下去?
劉麥稈急於和村裏人分享他在北京的美妙感受:
北京人很有錢,男人脖子裏都拴著大金鏈子,比拴狗的鐵鏈還粗;女的從頭到腳,都戴金掛銀,一個個香噴噴的。
北京的廁所比咱廚房都幹淨,地麵又光又亮,能照鏡子,拉了屎,水一衝就幹淨。更神奇的是會有機器給你擦屁股,用紙擦了,用水衝了,還給你烘幹,拉一坨屎很享受。
北京的鳥會說人話,嘴一張你好,歡迎光臨;而人卻說鳥語,嘰裏咕嚕的,聽不懂。
北京人的吃飯,都是滿漢全席,每一桌子上幾十個菜。
北京的街道上,小狗都穿著皮夾克戴著項鏈,它們吃牛肉喝咖啡。
劉麥稈向人們展示了他的牙,他張大嘴巴,赫然四顆亮白的牙,光滑堅實,閃爍著藍瑩瑩的光,和周圍東倒西歪又黑又黃的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麥稈說:“這牙是種植的,每一顆一萬多塊錢,結實得很。”他當眾表演了咬核桃,哢嚓哢嚓,異常鋒利堅硬。
村裏的人都驚呆了,一顆一萬多塊,四顆牙就是四萬多,天爺爺,一份不大不小的家當。
有人疑惑,牙怎麽會種出來?
劉麥稈說:“把原來的牙根拔掉,裏麵滴幾滴藥水,幾天後就長出了新牙。”
這種高端神秘的技術,油坊門人聞所未聞,聽所未聽,他們摸著自己的牙,感覺它又酸又疼。
人一上年齡,牙就不行了,油坊門人看牙治牙,從不去醫院,他們趕集逛廟會時,去鑲牙的地攤上,讓江湖牙醫看,鑽一下,填點東西,能湊合個幾年,花費不過幾十塊錢。
劉麥稈一萬塊錢的種植牙,再一次顛覆了他們有限的認知,真是有錢能使磨推鬼。
劉麥稈的描述,將人們帶到一個遙遠的飄渺的世界,那裏祥雲繚繞、金碧輝煌,那或許就是天堂了。
劉麥稈鄭重宣布:劉愛雨在北京,先做海鮮生意,掏了人生第一桶金,現在經營茶莊,生意火爆、日進鬥金。所謂的她當保姆、做雞、當小三二奶,都是汙蔑、陷害、是潑髒水。今後,誰再亂嚼舌頭,我要拿起法律武器,起訴他,讓他坐牢。
人們肅然一驚,去了北京的劉麥稈,大不一樣了。
有人拍劉麥稈的馬屁,劉愛雨那麽有錢,你該在北京享福啊。
劉麥稈說:“我就是賤,福氣薄。”
在北京十餘日,劉麥稈要麽跑肚拉稀,要麽便秘,不是口舌生瘡,就是失眠,嚴重的水土不服,折騰下來,足足瘦了十幾斤。
劉麥稈說:“還是咱油坊門好,我想喝咱的罐罐茶,我想吃咱的漿水麵。”馬上就有人拽他去家裏喝、罐罐茶,有人邀請他晚上去吃漿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