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卷 末記(4)

但莊聿是難纏的,在陸續吼完後,那頭的反應是直接撂了電話。再撥過去,又是長長的等待嘟音,不由心生懊惱,不管如何,目前小九的下落都在對方身上,怎麽就不壓製著點脾氣。

再接起時,陸續已經平了脾氣,聲音放軟了開口:“拜托你,告訴我小九在哪好嗎?”

預期中的奚落並沒有傳來,在默了幾秒後,竟又是那女聲:“抱歉,我不是莊聿

。他剛把手機甩我這出去了。”陸續心裏沉了沉,追問:“什麽時候回來?”

“呃,一時半會應該回不了。”

“可以告訴我你們現在的地址嗎?我上門來拜訪。”非常時期當能屈能伸,這個頭他不得不低。

但那溫和的女聲卻道:“恐怕不太方便,要漂洋過海什麽的,還挺遠的。不過,剛才他甩手機時說了句話,你要聽嗎?”陸續心中微動,“什麽?”

“告訴他從哪來滾回哪去。”

掛掉電話後,陸續就無法抑製加速的心跳,狂喜先沒過神經。最後那個女人透露的訊息,無疑是莊聿默認了小九還在的事實,這比自己推斷來得更具說服力。到底,心底深處他還是膽寒的,害怕自己分析推斷錯誤,害怕哪怕重新振作,也再找不到小九一絲痕跡。

從哪來滾回哪去!腦中反反複複地盤旋這句話。莊聿在暗示什麽,又意指什麽?出自那個女人的口,當不會是莊聿的一句胡話,很大程度上是莊聿有意讓女人如此說的。

心念電轉,小九還在古洞?莊聿把她一直丟在那?

怒火又上揚,時隔一年半,光隻想小九被扔在那個古洞裏這麽久,心就撕裂般地疼。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他要再入昆侖死亡穀!

陸續不是二愣子,就算再急著想找到小九,也不至於什麽都不準備就往那山裏頭鑽。那樣叫送死,不是去找人。首先他回了趟城,將所有必備的物資都買齊了,其次略一躊躇,還是找上了梁哥與瘋子。躺了半年,複健一年多,以前的路子該斷地都斷了,不是說找不到能舍命陪的朋友,但覺得最合適的人選還是他們。

梁哥看到他找過去很意外,聽了來意後,長久沒作聲。他也不催,不是小事,他們三都是從那裏麵出來的,九死一生。說起來自己還有點厚臉皮,前頭梁哥來接他出院,沒給人家好臉色,回頭隻過了幾天就跑來讓他再去死亡穀

。所以,就算梁哥拒絕,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但梁哥躊躇了好長一會後,蹙了眉問:“你確定她真的還在那?”

陸續:“我確定。”梁哥點頭:“行,我跟上級請假,瘋子那邊你聯係下,不知道歸家了沒。”

後來在路上時,有次梁哥問,以後還是兄弟嗎?陸續眉色未動地說:如果不是兄弟,我不會找上你。一句話肯定了一切,對梁哥,心情真的很複雜。他的父親是害老頭子入獄的幫凶,他為他父親來接近自己,那些過往的情誼裏多少帶了些虛情假意。可兩人又生死同命過不止一次,要做到恩斷義絕真的是不可能。

行程與前次有所不同,會往拉薩走一趟,為的是與蕭默會合。之前找上他時,就對他做了一番詳細調查,一個對沙漠熟悉如自己家的沙地行者。尤其是,他與小九有一段淵源。

蕭默可能是認不出他來了,可他卻認得。格爾木昆侖山口,發現小九蹤跡,他假裝汽車壞了上前找他們幫忙,其中領頭人就是這蕭默。這件事說明,在那之前,他們與小九一同進過玉珠峰。在電話中道明這件事後,就傳來蕭默疑問:“你要找的人是亞楠?”

亞楠這個名字,陸續是陌生的,但電話中他應了。蕭默的答複是讓他去拉薩找他。

於是路線做了調整,先去拉薩,與蕭默會合,然後再從羊八井、當雄那條線走唐古拉山口,進死亡穀去。當初蕭默開車載他們出來,應當也是走得那條線,所以具體怎麽走他清楚。

到了拉薩卻沒立即見到蕭默,他打電話過來說路上遇了點事,先讓手下過來與他們碰頭。陸續本還有些怒意,但來人開口就說他是之前與亞楠一道進玉珠峰辦事的同伴,怒氣頓消。

將對方盤問了個遍,把小九那次去玉珠峰的經曆都了解透底。當晚陸續就不平靜了,輾轉反側都睡不著,起身去賓館樓下透氣,點了根煙。正愁緒滿心時,見蕭默那手下左右張望著也從賓館裏出了來。不是他多疑,而是此人行徑有些怪異,隻略一遲疑就跟了上去。

那人也沒走遠,就是到了偏僻處拿出手機開始撥號,很快就接通了,聽到他壓低了聲說話:“小妹,已經見上了,也把咱那次找堯哥的過程跟他說了。你那邊探到口風沒?要不然老哥我明天就真要跟著進死亡穀了呀。”

那頭似乎在說什麽,聽到他疑問:“古來寺?你確定?......好,那我明早找個借口過去看看再說

。”很快就收了線,在看到他欲轉身回走時,陸續機警地閃到一旁,等他走進了賓館才出來。

這個人行徑古怪,很是蹊蹺,夜半三更跑出來打電話,是怕被他給聽到?他們的房間是開在兩隔壁的,而這家賓館的隔音設備不太好,基本上這邊說話另一邊能聽到。另外,很顯然他電話打給的不是蕭默,稱呼對方為“小妹”,應該是跟女孩子通話,還講到了這趟去死亡穀的事。

古來寺?那裏有什麽?心底某處似乎在蠢蠢欲動地沸騰,明知不可能有所關聯,但卻直覺想要去看看。隨意走近一家還在營業的店,問古來寺的地址,據說有些遠,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出門後陸續就打了輛車,跟司機說了地名,司機朝他意外地看了眼,但也沒多說什麽就啟動車子。沿路可能因為他始終扭轉頭看著黑漆的窗外,所以司機也沒嚐試搭訕,隻在半途開了電台,裏麵有個男聲在唱一首粵語歌。

中間有幾句歌詞,聽到第二次重複唱時,陸續聽懂了。

其實我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

難道這次我抱緊你未必落空

仍靜候著你說我別錯用神

什麽我都有預感然後睜不開兩眼

看命運光臨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

小九,我真的想要好好愛你,可是抱得再緊,睜開眼時你已消失不見。命運真的那麽殘酷,一定要將我們分開嗎?

這般想著,陸續又覺熟悉的鈍痛在心口泛濫而開了,多少次午夜夢回,聽到耳畔小九在說:我愛你,陸續。多麽動人的愛語!她喜歡自己,從黑竹溝時就開始了,可她從未言愛,哪怕眼底深沉情意,彼此心知肚明,始終沒把“愛”字搬上台麵。每次夢醒,他都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她,對她說:遇見她是他陸續這輩子做過最好的一件事,他愛她。

“先生醒醒,到了。”

陸續恍然而驚坐起,環看四下漆黑,有短瞬茫然,目光凝在身旁司機臉上過去三秒才反應過來,從兜裏摸了車資遞過去

。剛要推門而下,聽到那司機有些微忐忑地說:“夜裏古來寺可能關門了,我也是到了才想起來的,先生你看......”

微怔了下,擺了擺手道:“算了,你走吧。”車子引擎聲逐漸遠去,陸續何嚐不了然司機是有意不說,隻為多做一單夜裏生意。也是他思慮不周,隻想著蕭默手下蹊蹺,先一步來這寺廟探路,倒是沒想人家寺廟不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不過佛門好像都有那什麽早課,應該開門不會太晚,現在差不多已經四點多了,很快就會天亮,多等一會吧。

等陸續在幽徑盡頭找到所謂的古來寺時,微微愣了下,當真是說有多簡陋就有多簡陋。沒有印象中寺廟的高台樓閣,就是幾座矮舊的房子,但門庭倒是有著佛門清廉之氣。

也沒地方可坐,索性就坐在了對門口的地上。佛門獨有的檀香徐徐飄散出來,聞著倒也清心寧人。反正閑著無事,陸續拿出手機上網搜了下古來寺的資料,發現原來這座寺廟與他所想有不同,是所喇嘛寺,傳統的藏傳佛教。應該是太小了,所以相關資料也很貧瘠。

見網上找不出別的訊息,也就沒再糾結了,打算等天亮後進去探個究竟。沒什麽特別的就當他多疑了,行程照舊。心念微動間,手指輸入了之前在車上聽到的一句歌詞,很快就翻找出來很多條訊息,第一條就是標識這首歌是黃耀明的《暗湧》。

把音量放低,就開始一遍一遍聽著這歌,到天亮時分,已經會跟著哼唱了。

吱呀一聲引來陸續注意,抬起頭看過去,寺門緩緩而開,首先入目的是一把掃帚。心道,原來是寺裏的喇嘛起來了,開始例行打掃。手撐地正要起身,卻見一道身影從寺門內邁出,陸續整個人猶如被電擊一般麻在當場。

死死盯著那身影,心率一點點加快。當視線模糊時,抬手用力一抹,才發現不知何時眼眶已經濕了。終是明白莊聿那句“從哪來就滾回哪去”的真正涵義,也終是明白當初離開拉薩時,悵然若失的感覺從何而起。

原來,拉薩才是答案;原來,本來很近的距離卻被他生生割遠。

一步、兩步、三步......走到第七步時,已經就站在身後,輕聲、壓抑、克製地喚:“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