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梅霞往事
１
翻譯一次次的反複用手擦著臉，不知道是擦臉上的雨水還是汗水。
這時，崗亭裏電話鈴再次急促地響了起來。翻譯不等鬼子軍曹接電話，馬上跑了過去，拿起了聽筒。站在最前麵的人隻聽見翻譯一片“嗨依嗨依”的聲音，放下電話，翻譯急忙從崗亭跑出來，對軍曹嘰裏呱啦說了一通。
軍曹狠狠地瞪了翻譯一眼，悻悻地向後麵吼了一句：“Hogyo！（放行！）”
樓上的鬼子收起來機槍。頂在瑞萱胸前的刺刀也收了回去。
翻譯然後轉向人群：“犬川太君說了，大家悲痛的心情可以理解，犬川太君本人也深為這次意外而感到難過～本著‘日中親善’的原則，皇軍特準許送葬人群出城，但在晚上天黑關城門前必須全部回來。不回來者，以通敵論處！”
城門口的駐馬被搬開了，人流如同開塞的水流，通過城門，緩緩地向城外臥冰湖走去。
在雷江書院日軍警備大隊部的崗樓上，犬川次郎拿著望遠鏡站著看了很久，終於無可奈何的跌坐在椅子上，如同被鬥敗的公雞。想不到在溫柔錦繡之鄉，謙良敦厚的百姓內心，竟然是那麽的堅韌和剛強。既然威嚇手段不靈，下一步該如何爭取人心？他正苦苦思索著，突然，一陣鑽心的劇痛從下麵傷口襲來，犬川次郎頓時齜牙咧嘴，狠狠地罵了一聲：“巴嘎雅鹿，支那的小賤貨！”
伴隨著劇痛，與梅霞的種種回憶，也在犬川次郎腦海裏被激活起來。
２
犬川次郎第一次見到梅霞時，是在梅府後花園，初春的一個下午。那時，他還被人親切地叫著“小泉子”，公開身份是梅家綢布莊的掌櫃助理；實際上，他真實身份是日本“竹機關”少佐參謀，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的高足。
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頓時將犬川的目光吸引到盛開的桃花下，兩個俏麗的身影滿樹盛開的梅花間追逐打鬧，她們輕靈的腰肢，隨風婀娜，舒展在纖細溫婉中。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漾著江南河川湖泊的清波漣漪，無不流動小溪曲水的婉轉風韻，恍然間，犬川次郎看呆了，分不清到底是花之影，還是影之花。突然，兩個俏麗身影從花叢中鑽了出來，差點和犬川次郎撞個滿懷。
“你是新來的夥計吧，怎麽跑到我家後花園來了呢，不知道梅府規矩？不允許成年男子進入後花園嗎？”盡管是責備口氣，但聲音悅耳動聽，如同春天的黃鶯。
犬川次郎一下不知所措，低頭答道：“我是新來的綢布莊掌櫃助理，來府上找管家梅成～恕我眼拙，請問您是～”
聽著犬川次郎生硬的外鄉話，後麵的女子笑了起來：“還自稱自己是綢布莊掌櫃助理呢，卻連我家小姐都不認識！”
這時犬川次郎才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女子：藍色的上衣，黑色的釵裙被風吹摺，腳上穿一雙帶鞋襻的黑布鞋，典型的民國期間女學生裝扮。盡管色彩樸素，但布料都是蘇杭絲綢，裁剪合體，做工精致，將女子的窈窕身材顯露無疑。女子長發飄逸，眼眸澄澈，唇角向上微微彎曲，似嗔似笑。她長長的卷發，像海草一樣輕盈，又如瀑布一般美麗。
看著犬川次郎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姐，後麵的女子有點慍怒了：“你這個夥計怎麽回事，懂不懂規矩？幹嘛老盯著我家小姐看！”
小姐倒很大度：“他是新來的，還不知道這些規矩，讓梅成以後和他多說說就行了～梅香，我們接著去玩去！看我這回一定抓住你～”兩個俏麗的倩影又隱藏入花叢中，隻聽見一連串清脆的笑聲在回**～
從此，犬川次郎的心，也隨著這兩個活潑的精靈和那串笑聲留在了後花園。
犬川次郎不是沒有家庭，說起他的太太家世，那更是權貴顯赫—她是天皇的宗親，是皇家內親王！盡管同僚人人羨慕他有一個皇族妻子，但其中甘苦隻有他自知。
繁縟的皇家禮節，使得夫妻之間有一種無形隔閡，連夫妻敦倫，都得中規中矩。昭和時代的皇族女人，遠不如日本民間女子那般溫良恭順，每天都端著一副莊嚴之相，自己在家都得小心翼翼，唯恐觸怒鳳顏。犬川次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這場婚姻，究竟是愛情，還是交易。
直到見到梅霞，他一下被這個活潑清麗的支那江南少女打動了，一切對女性、對愛情的遐想都在腦海中再現了。梅霞的那一點嬌，一點媚，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深深刻畫在犬川次郎的心坎裏。就連梅霞的一點小性子，犬川次郎都覺得有著小鳥依人的可愛，柔腸百轉的風情。
梅霞那琅琅的笑聲，如廊下清脆的風鈴，明朗而不造作，更是敲打在犬川次郎心上，沁入他的心扉。梅霞那淺笑輕顰，含羞藏嬌，欲說還休的溫婉，一點一滴流進犬川次郎的心田，浸化了他作為特工早已被訓練的冷酷和堅硬的心。在犬川次郎心中，梅霞就是溫柔與善良的化身，美麗與陽光的守護神。她活潑起來，猶如靈動仙子一般，像是一朵夏日裏的太陽花，陽光燦爛；沉靜起來，又像是清水出芙蓉般潔白無暇，不帶有絲毫瑕疵。美麗如花，美麗如畫。
３
自那以後，他有事沒事，找種種借口，來到後花園，想方設法見到梅霞一麵，哪怕遠遠眺望一眼也會覺得心滿意足。但這無疑是飲鴆止渴，每一次見麵後，是增添千萬倍的思念。
直到6月初，他身負的偵查中國軍隊陣地火力和探查後方小路的間諜任務已經完成，他即將歸隊的時候，再一次來到梅家後花園，趁梅霞一個人在回廊乘涼的時候，上前一把抱住她，正想向她傾訴愛意，卻不料平素溫婉謙和的梅霞霎那間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揚手著著實實給了他一記耳光，犬川次郎這才領教到，梅霞看似婀娜飄逸的外表下，那顆貞潔剛烈的內心。
後果可想而知，平日溫婉親和的瑞蕙也突然變得怒不可遏，立即將他趕出了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