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決戰之前
但隨著電文一字字譯出，方天覺覺得自己徹底陷入冰窟，全身發冷。
電文如下：
“方團長鈞鑒：
貴部有效抗擊長江方麵日寇，戰績顯著，通令表揚，並申報嘉獎。我部和其他部隊受到廬州南下之敵日軍精銳18師團壓迫，為保存有生力量，經上峰指示，撤離至大別山中。為保證大部隊有效撤離，令你部再堅守一日，明晚八時，可脫離戰場，自行突圍。
敕令
國民革命軍135師”
方天覺明白，他和他的358團被當作棄子被拋棄了。以他現有兵力和武器彈藥，再頂住當麵的波田支隊一天都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還會有日軍第18師團在側後的致命一擊！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李助國一旁輕聲提醒道：“團座，趁著鬼子合圍還沒成功，現在跳出去還來得及！”
方天覺沉吟片刻，無奈搖搖頭：“李兄，隻要我們一撤退，當麵之敵波田支隊就會咬上來。白天你也看到了，鬼子的突擊隊形追擊起來，會對我們造成很大威脅；更可況，我們撤退線路上，敵情不明，日軍第18師團很可能沿途為我們設置了埋伏；即使遭遇戰，我軍目前彈藥不足，傷員眾多，和18師團硬拚，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如果貿然撤退，部隊會軍心渙散，甚至可能和當年南京保衛戰一樣，自相踐踏、潰不成軍；往大別山撤退的主力部隊也會遭到左右側擊，損失慘重。即使你我能僥幸逃脫，也會被上峰以抗命之名處決，358團會被撤銷番號，毀掉一世英名，如何對得起先劉總司令，如何對得住長眠在雷江的兄弟們！”
“那該怎麽辦？請團座明示！”李助國問道。
“告訴官兵實情，號召全團上下拚死一戰！用我們的屍體，體現川軍抗戰決心，成就川軍衛國英名！”方天覺堅定的說。
“團座，如果戰士們明白了我團現已陷入絕境，會不會有人害怕動搖，甚至臨陣投降？”李助國不無擔心。
方天覺拍拍他的肩膀：“李兄，日本鬼子已經替我們做了最好的思想動員。南京保衛戰，那些投降的弟兄們不還全被集體屠殺了嗎？不戰而降，隻會死的更加悲慘、更無價值！”
1937年12月13日，中華民國國都南京淪陷後，日本鬼子對投降的中國軍隊以及手無寸鐵的平民展開了血腥的大屠殺，采用活埋、火燒、車軋、刀劈和淹溺的種種殘忍方式，殺害我軍民30餘萬人，日本鬼子以為用此暴行能夠震懾中國軍民，削弱中國軍民的抗戰意誌。結果，適得其反，鬼子的暴行激起全中國人民的憤怒，增強了與日寇血戰到底的決心。
方天覺沒有半點倦意，心事重重，離開指揮所，繼續在彈坑累累的陣地上巡視。一天激戰使這位軍容嚴謹的上校團長此刻看上去萎靡了許多，他筆挺的軍服被彈片撕開一道大豁口，露出裏麵染了血漬的襯衣來。
陣地上，出奇的寧靜。但他們都知道這是大戰前最後寧靜。士兵們或散坐在工事抽煙，或靠在掩體裏打盹，不少人都裹著帶血繃帶。部隊陷入鬼子包圍的消息，像瘟疫一樣，迅速在戰壕裏悄悄傳開，每個戰士都麵色凝重，眼神裏充滿絕望和剛毅。
戰壕拐角，年輕戰士們正圍著周家順等參加過南京保衛戰的老兵們，聽他們講述鬼子的暴行：“我們一行弟兄們被反綁雙手，被繩子一串穿著拉到了南京中華門城牆上，城牆上全是凝重的血跡，血腥氣令人作嘔，地上滑膩難行。鬼子讓我們靠著外城垛站好，麵對著一排拿著血淋淋刺刀的鬼子，這時候我知道最後的時候到了！我想，就是自殺也不能被鬼子當作練刺刀的靶子。就在一個鬼子端著三八大蓋怪叫著向我衝來，刺刀即將插入我胸口時，我用盡全身力氣，向牆外後翻，從幾十米高的中華門城牆掉了下去。在下落過程中，我能感覺到無數的熱血濺落在我身上，然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長官，幾十米高掉下去，你沒摔死？”一個新兵不相信的問。
周家順沉痛地說：“因為下麵全是死難弟兄們的屍體，我是摔在他們的身上。”
然後，又是一片寂靜。沒有了話語，但方天覺接著火光能感覺到，所有的戰士都將手中的武器攥得更緊了。
方天覺不想破壞這很難得悲壯氣氛，繞道回到了團部。摸摸口袋，煙盒裏還剩下最後一支“炮台”，他分成兩半，和李助國一人半支。
就著還在冒煙陰燃的指揮部木樁點著煙，兩個人都狠狠地吸了一口，一種淡淡的煙草醇香彌散開來，兩個老搭檔都默默無語。在他們心中，都在牽掛著自己的親人。
李助國說：“團座，趁著現在大戰空隙，留下點什麽吧！”
方天覺點點頭，掏出鋼筆，將煙盒撕開，就在背麵空白處，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下幾行字，交給報務員：“用明碼通電發出。然後，銷毀密碼本，砸毀電台！”
電波向四周飛散：“孤軍，強敵，彈盡，糧絕。我川軍358團將死戰到底，保衛雷江，直到最後一兵一卒！中華民族萬歲！國民革命軍萬歲！方天覺絕筆。”
“命令!軍需官，將所有的子彈和手榴彈全部發放下去，一顆都不留！”
“炊事排，將所有米飯煮出來，所有菜燒出來，連夜開飯！”
“參謀長，將所有文件銷毀，所有設備、輜重砸毀，一壇鹹菜都不給鬼子留下！”
“所有機關人員，還有救護所的輕傷員，凡能拿起武器的人員，一律發放武器，全部投入戰鬥！”
方天覺一道命令接一道命令，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將所有彈藥發下去，將所有能吃的都煮出來，讓戰士們好好吃上人生最後一頓，痛快打上最後一仗，盡一份中國軍人的最後職責。
淩晨時分，358團最後的晚餐開始了。
炊事排忙了整整一個上半夜，將所有糧食，做了十大鍋米飯；司務長也不像以前那麽精打細算，將所有的鹹菜、蔬菜一鍋燴，讓全體將士吃飽、吃好。
每個人都知道這將是他們人生的最後一頓飯，每個人都忍著淚，拚命往嘴裏塞米飯。
司務長還拿出了藏了很久的兩瓶“尖莊”，那是他從川東一直帶在身邊的，舍不得拿出來，準備等部隊凱旋還鄉時，作為慶功酒痛飲。
方天覺打開陶瓷瓶蓋，一股清冽的醇香撲鼻而來，這是他熟悉的家鄉味道。他拿起酒瓶正要痛飲，突然想起什麽：“司務長，你再去找口大鍋，燒點熱水！”
司務長應了一聲，馬上下去了。
一會兒，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熱水抬了上來。
方天覺將兩瓶“尖莊”一起倒入鍋中，對周邊戰士們說：“弟兄們。我們一起痛飲這鍋家鄉酒，就算向家鄉親人告別了！來世，我們再做好兄弟！”
司務長已經將鍋中熱水舀在碗中。士兵排著隊，輪流喝上一碗家鄉“酒”。盡管兩瓶酒被一大鍋水衝淡了沒有酒味，但方天覺的那番話，卻使得這鍋“酒”濃烈無比。
吃完飯後，炊事排將行軍鍋鍋灶器具全部砸碎，沒吃完的米飯埋入地下，所有的火頭兵都放下了鍋勺，拿起了手榴彈、扁擔和菜刀。
破釜沉舟，就等著天明的殊死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