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雪強把英哥拉到爸媽麵前,叫她喊爸喊媽。英哥紅雲貼在臉上,一聲爸,一聲媽,把雪強爸媽叫得心裏跟喝了蜜似的。英哥喊過了,也就不把自己當外人了,主動撿了活幹。雪強媽說,哎呀,娃,你歇著吧。英哥一邊忙著一邊說,媽,我在家幹慣了,歇著反倒不舒服,就讓我做點兒事吧。雪強媽就擠了眼,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陳小路進屋,雪強爸媽急忙上前招呼,完全把他當恩人哩。陳小路卻說,人呢?雪強兄弟也太那個了不是?還沒說好哩,就把人弄來了?陳小路說這話時嘻皮笑臉的,像是在開玩笑。可雪強卻聽出他語氣裏的不高興,他把陳小路拉到門外,問,你要多少?開個價吧。陳小路還是個嘻皮笑臉的樣子,說,你是我兄弟哩,我能要你多少?你就把本錢給我就行了。雪強問,你的本錢是多少?陳小路對著雪強的耳朵說,五千。雪強想了想,說,行,下午就給你。陳小路好像鼻子有點兒發酸,臉上的肌肉扯了兩下。

把英哥娶進門,雪強就尋思是不是還要繼續吃藥的問題。他爸媽說,有了媳婦,就更不能不吃藥了,人家進了我們的門,那肚子就等著懷孩子哩。雪強說,那藥吃了也沒見有個效,再說,要是英哥問我為啥吃藥,我怎麽說?他爸媽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解決這個問題,隻得跟著雪強一起歎氣。歎完氣,雪強媽還是把雪強的藥熬上了。她怕這藥一間斷,前麵吃的那些就白吃了。她還想,要是眼前這幾服藥就吃出了效果,那英哥就是知道了真相也沒關係了。

藥味兒滿屋飄,英哥問,媽,我們家誰要吃藥?媽說,是雪強的。英哥問,雪強怎麽了?媽說,雪強沒怎麽了,媽這藥是給雪強補身子的。英哥突然聯想到雪強每晚的虧空,臉一紅,不問了。

晚上,雪強要上英哥的身,英哥把自己收得緊緊的,不讓。雪強著急地抓扯著她,說,急死人了你。英哥說,你悠著點吧,總不能天天喝苦藥湯吧。雪強聽得嚇了一跳,把全身的精氣都嚇得逃了個精光。剛才還猴急急的,這下卻倒在英哥身邊,頹廢得像條剛挨過打的狗。

英哥見雪強突然變成那副模樣,以為是自己的錯,心裏內疚。撐起半個身子看著雪強,心裏尋思著跟他說點什麽讓他開開心,雪強卻說話了。雪強說,媽要我喝那些苦藥湯,主要是想讓我們早點兒生個孩子。英哥一聽心裏就笑開了花,她撓著雪強的肚子說,原來媽是想讓你有勁折騰人哩,真是便宜你了。雪強聽出英哥並沒知道真相,心裏也就輕鬆了。一會兒,英哥說,你嘴裏有股藥味兒。雪強說,睡前我喝過藥。英哥說,你那藥白喝了。雪強說,怎麽白喝了?英哥說,喝了藥不做事兒就是白喝了。雪強去堵他的嘴。堵的和被堵的都是嘴,兩張嘴就咬在一起了。

英哥成了雪強媳婦沒多久就和雪朵成了好姐妹,除了跟雪強在一起,英哥就隻喜歡跟雪朵在一起了。莊上,雪字輩的幾個年輕人中隻有雪朵和雪豆是女的,雪豆在城裏上著學,英哥能說上體已話的女玩伴就隻有雪朵了。跟上雪強過後,英哥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片新景觀。她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比她更幸福的女人,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幸福到頂了。她渴望有人知道她的幸福,並且羨慕她的幸福。這就需要比較,長輩那一代和她沒有可比性,這莊上的小媳婦又隻有她一個,雪朵就逃不掉了。跟雪朵說過幾回話後,英哥發現雪朵看起來不愛多說話,但這個不要緊,英哥要的是聽眾。英哥在雪朵麵前就跟在雪強麵前一樣,她什麽都說,想到什麽說什麽。

那天,她跟雪朵說,也沒見過像婆婆那麽著急抱孫子的,天天要雪強喝苦藥湯。雪強喝了那東西倒是有精神了,天天晚上折騰都行,也不管別人是不是受得了。英哥說著這些話,臉上沒有半點埋怨的意思,倒是貼著一臉的幸福光彩。

可雪朵沒看到她那一臉幸福,雪朵現在一聽到說苦藥湯就不敢抬頭,好像這莊上的男子喝苦藥湯都是她惹的。雪朵裝著不經意地看著別處說,雪強都跟你說明白了?英哥說,他要不說誰知道啊?我看哪天我也要媽為我熬個補身子的藥湯,要不,我哪有精神懷孩子?

雪朵覺得英哥並不知道雪強吃藥的真相,心裏很可憐英哥。由此聯想到自己,又覺得自己比英哥還要可憐。她和雪果都努力了一年多了,可他們的前麵根本看不到他們所要的未來。雪果那天晚上跟她說,我幹脆像雪強那樣跟陳小路買個媳婦算了。當時雪朵沒有接雪果的話。換以前,聽了雪果這句話,雪朵早就急了。可是那晚,她一點兒也沒急,就好像她很支持雪果這個想法似的。她究竟支持還是不支持呢?雪朵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英哥一點兒也沒看出雪朵心裏的憂鬱,她是一個很粗心的人,一個正表現幸福的人就更粗心。

英哥說,我怎麽看到雪果媽也在熬藥?

雪朵說,雪果媽常年都沒離過藥哩,老病了。

英哥說,那另外幾家呢,我看到好幾家都在熬藥哩。

雪朵說,我們這莊上得病的人多哩。

英哥笑起來,說,我說哩,雪強喝藥是因為娶了媳婦,那些人又沒娶媳婦,怎麽也喝藥?原來他們和雪強不一樣的。

雪朵卻笑不起來。雪朵看著這個一直還被蒙在鼓裏的女人,心裏很不是滋味。見雪朵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英哥也不笑了。她問雪朵,妹妹有心事嗎?雪朵苦笑笑,說,我想問你句話。英哥說,那你問哪。雪朵想了想,卻沒有說。英哥催她,快說呀。雪朵說,我又忘了我想說啥了。下次想起了再問你吧。英哥很擔心地看著雪朵,半天沒作聲。雪朵隻好假裝輕鬆地衝她笑笑。英哥擔心地說,妹妹趕緊嫁過去吧,女人到了該嫁的時間不嫁,是要出病的。雪朵半嗔半怪地瞪一眼英哥說,你胡說吧你!英哥脆脆地笑起來,說,真的,嫁個好男人,能頂上吃仙丹哩。

雪朵看著英哥那副幸福的樣子,說,你吃你的仙丹吧。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英哥把臉上的幸福收斂起來,同情地看著雪朵,問,聽說,你媽不同意你和雪果,她想把你嫁給山子對嗎?雪朵迷茫地看著遠處,點點頭。英哥說,可你喜歡誰呢?我看你更喜歡雪果對吧?雪朵不好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不是更喜歡雪果。以前,好像是,可現在,她和雪果之間好像隻剩下一個播種孩子的實驗了,而且因為總是看不到希望,他們對這個實驗已經越來越沒有了繼續做下去的意誌了。英哥看不到雪朵心裏真正的思想,自以為是雪朵不好說,就笑起來,說,妹妹別跟嫂子見外,你跟我說了,我去跟你說去。雪朵看一眼英哥,覺得她天真得可笑,說,你去跟我說什麽呀?英哥說,你說你喜歡誰,我去跟你說呀。雪朵笑笑,還是不說她喜歡誰。英哥悄悄笑笑,不說雪朵的話了,說自己,說雪強,說雪強和她的那些幸福的事兒。說起來臉上羞羞的,但她一點兒也不願少說。

說到後來,英哥稍稍露出一些失意,認真看著雪朵的眼睛跟雪朵說,我有些不明白,雪強明明好好的,怎麽要喝那種苦藥湯補身子?我跟雪強沒少使力,我的肚子裏怎麽沒一點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