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果去送石獅子,別人留他吃飯,他喝了很多酒。在人家家裏,人家問他臉怎麽了,他說他也不知道怎麽了。人家說,像貓抓的。回來後,他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問妹妹,是不是她的貓抓了他的臉。他仿佛記得他是問過妹妹這個問題的,但他並沒有得到答案。他想這下他一定要得到答案。

他進屋時沒見到爸媽,所以他徑直就去了雪豆的房間。在那裏,他把爸媽全看到了。爸媽都站在雪豆的床前,看樣子,雪豆很想逃跑,但又苦於父母攔在床前。雪果站過去,先喊“作民爸”,再喊“媽”,再問,妹妹怎麽了?雪果的聲音換來了雪豆的尖叫,像貓被嚇破了膽時的尖叫。屋子裏的人都給嚇了一跳。跟著,雪豆像一隻貓一樣輕盈地跳起來,抱住了雪果。她說,山子,快帶我走。李作民像撕一張貼在牆上的紙一樣把雪豆從雪果身上撕下來,把她扔回到**。雪豆重新像看見了鬼似地逃到床角。如果還有地方逃的話,她還會逃,床角是牆壁,她沒地方逃了,她就把自己蜷成一團,全身發著抖,警惕地看著李作民,嘴裏發出貓的怒吼聲。

雪果不明白眼前的情景為什麽是這樣,他在思想的過程中依稀記起了一點什麽,他想抓住這點東西把問題想得更清楚一些,可後來他卻是越想越糊塗,越想越想不起什麽來了。到頭來,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一個漿糊缽子了。

李作民在雪豆臉上接連扇了幾耳光,扇得雪豆的臉一片鮮豔。他朝雪豆喊,豆兒,你醒醒!但雪豆好像並沒有醒來。然後,李作民走開了。女人替雪豆擦著臉上不斷湧流的血,嗚嗚地哭。

雪果問媽,媽,你們,妹妹怎麽了?

媽回身給了他一耳光,叫他滾。

雪果回轉身正碰上作民爸。作民爸手裏端著一碗酒,臉上帶著那種讓人看了很恐怖的笑。作民爸說,雪果,爸給你留著這碗酒,你把它喝了吧。雪果說,作民爸,我在外麵喝過酒了,再喝就要醉了,你喝吧。李作民說,你妹妹病了,你出來跟爸說話吧。雪果就跟李作民一起出了雪豆的房間。李作民讓雪果坐下來,把碗裏的酒喝了。雪果還是說他喝過了,他還想問作民爸怎麽會那樣笑。但作民爸說,這是給你治病的酒,藥酒,你就喝了吧。雪果聽說是給自己治病的,很高興,就真喝了。為了治病,他喝過很多苦藥,還吞過很多西藥,但從來還沒喝過藥酒。他想說不定這回真有效哩。

雪果喝了藥酒,又問,作民爸,妹妹是怎麽了?

李作民說,妹妹受了驚嚇,病了。

雪果又問,那你怎麽還要打她呀?

李作民嘴唇打著顫說,她病得都不認識你這個哥哥了,我就打了她。

雪果還想問作民爸是哪裏不舒服,卻突然覺得頭有些昏,他說,作民爸,我醉了。

李作民說,那你去睡吧。

雪果說,要不要把妹妹送醫院啊?

李作民全身打著擺子,聲音也打著擺子。他說,你去睡吧,我們知道照顧你妹妹。

雪果這時候感到眼皮重得鐵皮一樣,太陽穴脹痛,就真去睡了。之前他對李作民說,作民爸,現在要送妹妹去醫院嗎?要去的話我就不睡了。但李作民沒有回答他。李作民看著他走進房間,木頭似地倒在**,打起了鼾聲。

這時候女人過來了。

李作民說,你去和雪豆睡吧。

女人看了看李作民,想說什麽也沒說,看一眼雪果就去和雪豆睡了。

女人感覺會發生什麽,但女人很累,她很需要睡一下,才有心力去思考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李作民開始磨斧頭。這時候的雪果睡得很香很香,因為他喝了作民爸給他的酒,他的全部感覺神經都處於一種香甜的夢境,他一點兒也預感不到他的災難。李作民把斧頭磨得雪亮,然後用事先準備好的鐵絲把雪果綁在**,又拿來一塊磚頭放在床沿,然後,他再一次提起了那把被他磨得雪亮的斧頭。他提著斧頭來到雪果床前,把雪果的右腳放到事先放在床沿的磚頭上,然後他左手抓住雪果的腳板,右手揮起了斧頭……

雪果的右腳從此沒了腳板。雪果右腳板在他作民爸的手裏提著。

雪果還不知道。雪果或許在他作民爸的斧頭劈開他的腳踝的時候醒過,但接著他也該昏死過去了。一個活活的腳板生生地逃離了自己,誰還能頂得住不昏死過去。

劈下了雪果的腳板,李作民突然感覺到一陣虛脫。他扔掉手裏的腳板和斧頭,頭重腳輕地來到雪豆的房間,推醒女人,說,你去給他包紮一下吧。說完,他感覺到胸腔裏有一股力量衝了出來,接著又是一股。燈光下,他看到那股力量是黑的,還帶著一種血腥味。女人醒過來正看到他口吐鮮血的那一幕,已經很虛弱的女人又一次成了一隻木雞。李作民也看到女人的傻相了,但他已經沒力氣管那些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房間,栽倒在**。

女人醒過來,想起李作民叫他去給誰包紮一下,給誰包紮呢?雪果?他把雪果怎麽了?她跑到雪果的床邊,看到了一床一地的血,還有一塊死去的腳板。她嚇得尖叫起來。但這次她沒有成木雞。她尖叫過後立刻就抓過雪果脫在一邊的衣服把雪果還在流血的腳踝包了起來,覺得這樣不行,她又跑去灶間鏟來一鏟子炭灰捂在雪果的傷處,再撕一塊床單把那裏緊緊地紮起來。忙完了這些,她站在床邊看著昏死著的雪果,啞啞地抹起了淚。後來,又由抹淚變成嗚咽。嗚咽聲像是從一個很細小的眼裏擠出來的,先是一線氣聲,接著才是一個被擠扁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