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肯彈唱有首歌,歌詞是這樣唱的。”

海納爾緩緩開口,略微沙啞的聲音在夜裏的荒原上緩緩響起,溫柔慵懶的哈薩克語變成延長婉轉的音符,李鳶靜靜地聽著,看不清他的麵容,卻分明感覺到他近在咫尺,僅僅是在黑夜裏聽著聲音也能在心底臨摹描繪出他的樣子。

隻是,海納爾隻唱了兩句,有些意猶未盡,他唱歌很好聽。

“歌詞大意是……”海納爾站起來敲了敲沈從文的頭,“大地承受不住的東西,人的胸懷卻可以容納,這話不是雞湯,但你一定要明白。”

沈從文愣了一下,然後緩緩低下頭,目光有些受挫,他無話可說。因為如果被誤會被那樣揣測的是自己,他一定會記在心上,所以他也這麽認為海納爾。可他忘了,海納爾不是他,海納爾生長在一個磅礴廣闊的地方。

“是,你說的對,比這片大地還要寬廣的,是這裏生活的民族的心。”

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恰如那日在雪山上他們躺在岩石上看星星,不過這一次穿的很少,彼此貼著彼此,深切的感覺到了人和人的距離那樣近,近到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沈從文說:“李鳶,我忽然想,我不僅是因為你留下來的。”

李鳶:“是嗎?”

沈從文:“我也挺喜歡這個地方的,喜歡新疆。”

李鳶:“這是你來新疆後,我聽見最好的一句話了。”

沈從文:“所以說,明天我們會騎駱駝麽?”

海納爾:“你想騎現在就可以,但明天兩百公裏的環沙漠公路,你確定要騎?”

沈從文愣了一會兒:“那算了,明天吃點啥?我先說明,我還是吃不習慣羊肉,你們不覺得羊肉很膩麽?而且,羊肉對三高人群……”

李鳶給他胳膊上狠狠來了一下:“閉嘴,好好看星星。”

海納爾讚同:“是的。”

偶爾有流星閃過,他們三人對流星是否能實現願望而辯論了起來,沈從文對其深信不疑,李鳶覺得都是心理作用,海納爾說星星好看,僅此而已。

晨曦初破的朦朧光線中,這個緊鄰沙漠的小鎮也緩緩蘇醒,零星傳來幾聲雞鳴,更多的是牛羊的叫聲,趕著牲畜路過的牧民好奇的看著從招待所出來的陌生麵孔,遠處的沙堆後藏著幾顆胡楊。

招待所門口,兩輛越野車嚴陣以待,調查組一共八個人,一輛車上正好四個人,海納爾的車上便多了一個人,就是組長。組長姓王,三十七八歲,慈眉善目的,聽說以前是做石油機井設備的,後來轉做了野保,父母是八十年代來疆的知情,王組長說他算是疆二代。

“小海啊,你是新疆哪裏人呀?”

海納爾平穩的開車,一邊回答:“克拉瑪依,我父母都是油田工人,不過退休以後都住在烏魯木齊,照顧我姐姐的孩子。”

李鳶:“你還有姐姐啊?”

“有的,我姐姐比我大九歲。”

“建設油田,很光榮的!”王組長感歎:“我以前也很想去到克拉瑪依,可惜啊,家庭原因,我留在了烏魯木齊,但我是在伊犁長大的。克拉瑪依那個地方,是個很浪漫的地方。浪漫的意義是人賦予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情懷,能在哪裏紮根做事的人,都是有情懷的。”

坐在王組長旁邊的沈從文看見他鏡片下的眼睛裏透出某種寂寥的向往,是對現實還是夢想,不知道。可已知他失去了其中之一,好在還得到了其中之一。

海納爾說:“王組長,有浪漫的情懷,哪裏都是浪漫的。”

他們往外看去,沿路的荊棘、蘆葦、還有扭曲怪異、奇形怪狀的胡楊樹張牙舞爪的遍布的,可這是西北之地獨有的蒼涼的美,任何地方都無法複刻。不管是克拉瑪依的油田,還是留在烏魯木齊,怎麽樣的人生也都是無法複刻的。

王組長點頭,眼中有幾分釋然:“是啊,至少我這一路也並不是全無意義。”

車子飛馳而過,天邊殘陽似血,像是在熱氣蒸騰的沙漠之海中追逐夕陽。

夜晚,大家準備在公路旁紮營露宿。這一片是以前鵝喉羚羊最常出沒的地方,因為附近有一片很大的湖泊,湖泊周圍有植被還有生長繁密的胡楊。

胡楊這種東西,向來有“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腐”的稱號,這種從第三紀存活下來的“活化石”往往都會讓人倍感神秘,李鳶也是這麽認為。她來到水池邊,看見粗礦又昂揚的胡楊,不知道它在裏究竟矗立了多久,撫摸樹幹,好似有一種穿越時空觸摸古老的錯覺,李鳶覺得神奇。

當地人把壽命已盡的胡楊做成獨木舟,可以借著河流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所以胡楊對他們來說,是神聖的。

至此,李鳶更認為胡楊是新疆人的一種精神,不論哪裏,不論多偏遠,不論環境如何,總有人在那裏紮根生長,哪怕倒下了也有某種看不見的信念留在那裏,影響著千千萬萬的後人,精神能感動天地,亦如胡楊。

李鳶不是個很感性的人,她講邏輯,講事實,喜歡用數據證明思想,可是這裏的太多東西,哪怕隻是冬日的一輪暖陽都足矣讓她思緒翩飛。

海納爾走來,問她在做些什麽。

李鳶說:“我想,如果我能早點來這裏就好了。”

“命運決定的就是最好的。”此時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海納爾把望遠鏡遞給她,“你來的正好,我們彼此遇見的時間也正好。”

李鳶勾了下唇,拿著望遠鏡看遠處,依稀可見遠處沙漠邊緣奔走的狼,“發現什麽了麽?”

海納爾搖頭:“沒有,什麽也沒有,對於沙漠來說,原本就是什麽痕跡都留不下來。”

李鳶歎了口氣,眉間凝上沉重:“水源最能代表一個地區的生態環境,這水是幹淨的。所以,當如果某種物種突然出現異常,隻能懷疑,是人為的。”

海納爾瞬間看向李鳶。

這個推測,過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