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麥麥的父母哭完,就做了一個決定,放棄繼續搶救。
其實走到這一步,麥麥已經堅持了太多天,她早就已經失去了另一半機會,生的機會。五天麽?醫生說她的情況惡化的太快,因為缺氧導致的腦死亡即使是治愈也不可能醒來,或許是植物人,或許是無法自理,這對麥麥來說,這是比死亡還痛苦。
沈從文不理解,並且不願接受。可他和她之間毫無關係,醫生不會聽他的話。
在解除設備之前,沈從文憤怒地攔住她的父母質問。
“你們究竟有沒有心?你們究竟愛不愛你們的女兒?麥麥不能死,麥麥不該死!”
“這些都是天神給的命數,麥麥不會這樣痛苦的活著。”她的父親說。
“你們根本不懂麥麥,你們也不配做她的親人,什麽命數,你們用這種說話騙自己,騙自己女兒的命……”
話還沒說完,海納爾連拉帶拽地拖走了沈從文。
沈從文蹲在地上抱著頭,他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接受不了麥麥會離開。其實不能怪她的父母,麥麥沒有醒來的希望了,不管她的父母是否在意她,她都不可能醒來了。
沈從文,他隻是接受不了。
——
麥麥被接走了。
沈從文晚上去看了,看見她的父母給她褪去病服,穿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白色棉布衣服,那是回族的“喪服”,上麵什麽也沒有,隻有自然空白,好像她的活潑,她的精怪,她的燦爛也蒙在了白色的布裏窒息而死。
沈從文看見她的手舒緩,平靜,卻是再也不能動。唯獨,他還記得,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緊緊握著的東西是他的衣角。
送走她後,麥麥哥哥來開她的車,毫無任何傷感,就像個二流子,甚至帶著慶幸的笑,他拿著麥麥的鑰匙在手裏甩著晃著,然後粗暴的扯掉她車上的小王子掛件,還有那些粉粉綠綠的裝飾。沈從文看見後徑直過去扯出他,給了他一拳。那一拳用足了力氣,讓麥麥的哥哥鼻血橫飛,幾乎站不穩。他哥哥反應過來後也二話不說就回擊了回去,並揚言要報警,沈從文說他不怕。海納爾在中間拉架,調解,最後隻能嚴肅的告訴他這是互毆,沒有人能討到便宜,她哥哥才得以作罷,罵罵咧咧的開著車離開了。
麥麥此時已經被送走了,送回伊犁,她要葬在她的家鄉。
沈從文什麽也沒留住。
他無力地跪在地上,臉上還有剛剛互毆時留下的傷口,他不在乎,隨手擦了擦,撿起了地上的那些東西,珍藏一般地放在懷裏。
他們踏上了離開喀什的路程。
來時,隻覺黃色的城牆構起浪漫無限的幸福。
走時,灰蒙蒙的天,這裏的風沙困住了少女的靈魂,並將其永遠的留在了那裏。
走在離開喀什的路上,沈從文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坐在後麵,就安靜的抱著麥麥的那些東西,還有她的筆記本電腦。那其實也算是麥麥的財產,應該歸屬於她的親屬,可李鳶和沈從文都撒了一個謊,偷偷的留下了電腦,那裏麵都是麥麥的心血。
沈從文可能以後都不會再有一句廢話了。
不會再有人喜歡聽他的廢話,他也不想再與旁人說多的話。他最想分享的人,已經不在了。
路過公路的一處,他們看見有一輛救護車停在路邊,旁邊還有警察和交警,一輛紅色的越野車翻在路邊的隔壁灘裏,冒著煙,穿著灰色T恤的男人滿頭是血的倒在路邊,痛苦的蜷縮著齜牙咧嘴。
這是麥麥睚眥必報的性格,她一定是生氣了。
沈從文冷淡的收回目光,緩緩笑了。
車子駛過,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
——
樓蘭古國或已消失湮滅與漫長的曆史進程中,包括一起存在過的那些文化都一同飛灰湮滅,但有一個地方卻至今存在。
第一次被人類見到,是在1972年,美國衛星從近千米的高空拍下了一張震驚中外的照片,照片像是風卷殘空後留下的印記,那印記像一隻耳朵,後來報紙刊登它為“地球之耳”,再後來,人們查閱典故,又深入調查,最終稱它為:羅布泊。
“死亡之海”沒有海,隻有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晝夜巨大的溫差,和神秘的傳說。
二十多年前,政府部門從哈密修了一條公路到羅布泊,由此可以到達羅布泊鎮。但是私人無法進入,好在李鳶他們此次是受到了邀請,與國外的一隊科研小組碰頭,主要是對目前羅布泊野駱駝的數量及生存環境做一個詳細的調研,最後總結出一份報告,用於提供給兩國對野駱駝的研究方向。
他們到附近鄉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夕陽在雲層間還有殘留霞光,土黃色的石頭們漸次披上了金色的薄紗,一座一座,像是田間地頭的稻草垛子。
這裏,比魔鬼城還要像魔鬼城。
三個人下了車,海納爾作為向導要聯係已經提前好幾天進入羅布泊的科研車隊,確定他們的位置和進入方向,李鳶與當地負責這次科考的政府部門進行對接,沈從文則像是後勤,替小隊聯係住宿的旅館和飯店。
大家各司其職,沈從文沒有再想以前一樣叫苦不迭,打退堂鼓,他很平靜,平靜的讓人覺得陌生。
吃飯時,沈從文習慣性地要了四副碗筷。
他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說:“抱歉啊,我還以為我們是四個人呢。”
說著,他就要去收多出來的那一副碗筷。
李鳶卻忽然伸手,擋住了碗筷。
她苦澀的笑了笑,和王組長犧牲後那潛藏痛苦的悲傷一樣,但多了一絲麻木,她說:“沒關係,留著吧,沒關係……就當,就當麥麥是和我們在一起。”
沈從文垂著眼,收回了手,勉強又艱難的點了點頭,他幾乎要失去所有力氣。
“我們應該早點認識她,如果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那次她撞到我,我一定會留住她。哪怕……哪怕結局還是這樣。”
不止是沈從文,每個人都是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