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過去或許並不是最可悲的,可悲的卻是忘記了過去之後卻跟那些活在我過去中的人在生命裏再一次有了交集,那不僅僅是他們的痛苦,更是我的悲哀。

——雪舞·雲

“你知道我的過去麽?”我強裝著露出微笑,原本是如此簡單的表情,卻突然感覺到無力,我還是笑了,微微地笑了,即便我感覺到想要哭泣的衝動,但我早已不忘了因為衝動而行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奈莉希絲微微遲疑了下,點了點頭,旋又搖了搖頭,本應該是矛盾的回答,我卻絲毫不感到意外,因為這本就是她所能得到的唯一確切答案,正如我所想的一般,我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既然對我的來曆都不完全清楚,你就這麽放心把你的妹妹交托給我了嗎?你就不怕我會對她不利嗎?”

奈莉希絲眼中流露出一抹異樣的溫柔,卻又仿佛有些好笑地反問道:“你會嗎?”反應之快,就仿佛對我有很深的了解一般,我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你說呢?”

“不會。”

對於女孩再次的直接回答,那種詫異的感覺更濃了,心中起疑,我維持著臉上的微笑,仿佛不在意似的隨口問道:“為什麽你這麽肯定呢?你連我的過去都不清楚呢?”

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奈莉希絲沒有回答,嘴角流露出的那抹微笑卻告訴我聰明的女孩已經發現了我的意圖,我識趣地聳了聳肩,不再糾纏這個問題,順著草地我躺了下來,望著天空,那一望無際的星空,沒有雲,也看不到伊利娜的身影,有一絲風輕輕地吹過,帶起女孩身上獨有的淡淡幽香,我仿佛有些醉了,是釋懷,是傷懷。

春夜裏,是寧靜的天堂,女孩在身旁的輕輕低唱,更是讓我感到一陣放鬆,仿佛忘卻了哀傷,所以才要逃避嗎?怕忘記了哀傷?我微微苦笑,心中泛起一絲苦澀,還是怕忘了她?

仇恨沉澱的同時,想起女孩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痛楚漸漸平息,唯有仇恨卻無法忘卻,而在奈莉希絲的身邊,女孩那撫慰悲傷的歌兒卻讓我感到恐懼,所以,才想要逃嗎?

逃避女孩的理由,原來是這樣子的嗎?腦海裏突然一片清明,莉絲的容顏在腦海中漸漸模糊,模糊,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變得清晰起來,想起了第一次遇見她女孩從我身前一掠而過時的驚豔,想起她獨自麵對著諾德曼的倔強,想起“天衣閣”內女孩的嬌羞,想起那一夜那奪走了所有星輝的女孩溫柔的笑容,直到她在我的懷裏帶著仿佛遺憾的哀求冷卻溫度。

我霍地睜開雙眼,奈莉希絲那張美絕人寰的俏臉正停在我的麵前不遠處,見到我突然睜開雙眼,女孩的眼中有一抹慌亂溜過,仿佛受驚的小兔般退了開去,我坐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奈莉希絲,心中一片平靜,沒有刻意親近,也沒有刻意地逃避。

“你醒了?”奈莉希絲慌不擇言地隨口問道,讓我不由微微苦笑,醒了?我隻是稍稍的閉了一會眼而已吧,當然,美麗的女子天生就有讓男子遷就她的特權,我微微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女孩的臉卻仍是微微的紅了,顯然是想到了自己口中的語病,我沒有再去看她,雖然女孩此刻難得的嬌羞模樣十分的誘人,翻了翻小了許多的篝火,隨手取過身邊的幹柴添了進去,陷入了對女孩的思念當中,嘴角溢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你的眼神充滿了哀傷……”奈莉希絲突如其來的話語將我從思念中驚醒,我略有些詫異地望了望已經從害羞的紅雲逃出來的女孩,心中一片沉靜,卻有些疑惑,也有些莫名的震動。

我灑然一笑,答道:“哦?是嗎?那一定是因為我驚擾了奈莉希絲小姐而被諸神降下的責罰吧。”

女孩望著我微笑的麵容,沒有反駁,眼中卻露出一抹疑惑和,莫名的慌張,她別開頭去,望著前麵的虛無,一聲歎息,良久無語。猜不透女孩想法的我將目光重新落回天際,漫天的星光仿佛拚湊成女孩的微笑,如同那光芒一般,溫柔而溫暖。

“我……喜歡歌舞……”女孩突如其來而又莫名其妙的話讓我一時微愣,想不通女孩想要說什麽的我沒有吭聲,靜靜地聽著女孩的述說,“但並不是天生就喜歡,沒有誰會生來就去喜歡什麽東西又或者討厭什麽,因為那時的我們沒有選擇權,就如同我們無權選擇自己的父母一般。”

女孩輕輕地攏了攏額間的長發,望著遠方的雙眸卻仿佛有些失神,奈莉希絲輕輕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貧窮的人因為生活而奔波,所煩惱的是一日三餐便是幸福生活,生於納布斯家族的我有了作為千金小姐的資格,不必為生活而煩惱,卻無法給以我寂寞的補償。

“人,是貪心的。母親自幼體弱多病,在我出世之後身體就變得更差了,雖然納布斯家族家產龐大,各種珍稀藥品無數,又有海浦爺爺手下的治療師的悉心照顧,但是母親終究還是在我五歲的時候便離我而去了。”

“五歲的我什麽都不懂,開始時不知道母親為什麽總是沉睡,後來我不知道母親為什麽會消失了,我纏著父親要媽媽卻沒有得到回答,我隻記得,父親用很凶狠凶的眼神瞪著我,我嚇得大哭,卻沒有人安慰我,沒有人……”女孩輕輕地述說著,雙眼卻陷入了迷離,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明明是微笑著的,我卻分明感到了一絲苦澀。微微遲疑了下,我緩緩坐起身來,望著女孩平靜的容顏,心中卻生出了一絲憐惜。

“那時候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麽那麽凶的瞪著我,也不知道父親眼中的含義,我隻記得好害怕,好害怕,然後就哭,大聲地哭,然後小聲地哭,然後聽不到聲音的哭,我不明白為什麽父親不疼我?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向為我說話的母親沒有出現?我一個人躲在房間的角落裏,我很害怕,害怕那樣瞪著我的父親,害怕那黑黑的房間空****的,隻聽得到自己小聲的哭聲,但是沒有人管我,也沒有人理我。等到祖父大人來到的時候,我已經餓昏了不知多久了……”

“我被帶回了祖父大人在布雷的家裏,從那以後,我很少見到我的父親,但是每次見到他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他那時候瞪著我的可怕眼神,我問祖父,‘父親大人為什麽要那麽凶地瞪著奈希’,祖父摸了摸我的頭說我長大了就會知道的。長大了,我漸漸地懂了,我突然明白了父親大人為什麽會有那麽凶的眼神,我也明白了父親大人眼神中的含義,但是我卻寧願自己不懂了。

“那是恨啊……父親大人那時候看著我的眼神是想要把我殺死啊……雖然我不懂……但是我知道的,父親他那時候是真的想殺了我啊……”奈莉希絲白皙的臉頰上不知不覺間掛滿了淚水,女孩沒有發現她的聲音甚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走音。

微微猶豫了下,我霍地伸出手去,想要摟住女孩不斷聳動的肩頭,女孩卻突然撲進了我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不知所措的我伸出的手尷尬地懸在了空中,不知該不該收回還是順勢摟住那無數貴族青年夢寐以求的柳腰,左手卻毫不猶豫地在空中比劃姿勢,默誦著“風之屏障”的咒語布下靜音結界,免得女孩的哭泣吵醒了其他人。當然,我更害怕的是,那些聽到奈莉希絲哭聲的“百合”們因為心中的女神哭泣的原因將我直接定義為“仇敵”。

不知是否是因為壓抑了太久的緣故,女孩在我懷中的哭泣竟似有“滔滔不絕”之勢,攬著女孩的腰,我一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邊暗自苦笑,若是現在有人“醒”過來看見了我和女孩的這幅模樣那就真的用盡郎瑪的積雪也無法洗清了。

知道此刻任何的安慰也無法起到應有的效果,我一邊輕輕地拍著女孩的背,一邊握住了她的手,試著輸了點真氣進去平複她此刻激**的心情,真氣甫一入體,兩人的身軀同時劇震,女孩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抬起頭來神色複雜地望了我一眼,飛快地離開了我的胸膛,卻意外地沒有拒絕我的懷抱,垂下螓首,倚在我的肩頭,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被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全然不知該作何反應,等我的意識重新恢複清醒的時候,卻發現女孩正癡癡地望著我,帶著一絲莫名的神色,我霍地明白了她眼中的無奈,微微一笑,卻發覺口中苦澀,什麽也說不出來,下意識地想要鬆開攬著女孩的手,卻被她飛快地按住了。

我苦澀地望著她,卻見她露出了微笑,點點淚珠未斂,幸福,卻是苦澀,我張了張嘴,尚未開口,我的唇被女孩修長的玉指輕輕壓上,“隻有今夜,不要放開我,好嗎?”

沒有回答,我緊了緊擁著女孩的手,卻霍地想起了莉絲的微笑,那帶著淚的笑靨,看起來,為何如此相像?

沉默,兩個人都安靜地享受著此刻相擁的溫暖,良久,女孩幽幽地歎了口氣,卻被我打斷了她的敘述,凝視著女孩疑惑的雙眸,就仿佛麵對著莉絲,霍地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痛,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微微一笑,說道:“不要說了,好嗎?”

女孩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溫柔的微笑,卻倔強地柔聲道:“不,讓我說完,好嗎?”

“好。”我點了點頭,沒有再拒絕。

“在祖父的嗬護下,我漸漸地長大,但是我卻一天比一天安靜,一天比一天孤寂,我感覺到寂寞,卻不願打開自己的心扉,父親的恨讓我害怕,更讓我對‘人’感到恐懼,除了服侍我的侍女之外我幾乎不願見其他的人,但是我仍然感到寂寞。

“歌舞便是我的朋友,我喜歡聽流水的聲音,因為那是水的歌唱,我也喜歡風,因為它總是溫柔地在我耳邊輕輕地彈奏著動人的旋律,我喜歡上布提亞,在第一次來到布提亞之後我便深深地愛著她,從那以後我便總是跑到那裏去,我跟著花兒歌唱,跟著蝴蝶飛舞,我喜歡那種自由的歡笑,所以我愛上歌舞。

“祖父大人對我很好,在發現了我喜歡歌舞之後請來了許多的老師指導我,但是我總是很快就學會了,讓那些老師們覺得很尷尬,然後一邊稱讚著我是天才一邊接過祖父的酬勞。我討厭他們虛假的恭維,我喜歡自由的跳,自由的唱,那是風兒傳給我的舞蹈,那是大自然母親賜予我的歌喉。

“然後我被送上了舞台,祖父大人說,要讓我的歌舞傳遍雪舞,我不懂,但是我不願違背祖父大人的意願,我登上舞台,我贏得了光輝,贏得了榮耀,有很多人說喜歡我,祖父大人找了許多人保護我,但是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我可以逃,但我不能逃,這是我欠祖父大人的,所以我隻是耍耍性子離開那些說要保護我的人的視線一個人待著,然後乖乖地回來,因為我不能。”

女孩靈動的雙眼望著我,雙眸中一片溫柔,我輕輕地撫著女孩的背脊,即便隔著衣服我仍能感覺到女孩肌膚的戰栗,望著遠處的天空,我突然明白了女孩突然述說過去的原因,但是我卻沒有了責怪她的心情。

“我不記得我原本的名子是什麽,我在坎布地雅蘇醒過來的時候忘卻了一切,我的手中隻有我的劍,我的腦海中隻有‘雪舞’、‘雲’這幾個有限的詞匯,這便是我現在名子的由來。

“我不知道我的過去在哪裏,也不知道過去的我是什麽人,但是我想忘記了過去而生活也不可能,不是我不願,而是我無法忘卻。在坎布地雅的每個夜晚我總會做夢,夢魘如詛咒般深深地在我的心底徘徊,我甚至恐懼夜晚的到來。但是羅密得終會落下,依莉娜執掌的夜晚必須存在,所以我逃了,逃離我蘇醒的地方,逃離了坎布地雅……

“但是我逃不開記憶的縈繞,我忘卻了所有也忘不了,那兩道魂牽夢縈的身影,所以我開始尋找,尋找失落的回憶,尋找那被我遺忘的過去。迪雅是我第一個到達的地方,也是我認識第一次見到月兒的地方。月兒的出現給了茫然無措的我一絲線索,卻也讓我平靜的生活一去不返,我開始尋找。

“我認識的人一個一個的多了起來,芬妮,歐文,達克,月兒,牙,凱因茲,帝特,羽兒,水聖女,意維坦的皇帝,索唯親王……我在意維坦找到了記憶中的其中一個女孩的‘家’,卻更加的迷惑。

“我無法放下,我不知道她在哪裏,但是我聽到她的呼喚,我繼續追尋……在天夢,我見到了認識過去的“我”的馨月,但是她卻不知道我的過去,她給出的答案僅僅隻是讓我知道了我為何出現在坎布地雅,但是她同樣不知道我去坎布地雅的原因。

“然後,我見到了嵐兒,她告訴我,我是她的‘哥哥’,因為我會‘碎雪’劍法,因為這世上懂得‘碎雪’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她,一個是她的‘哥哥’……

“我感到迷茫,感到了疑惑,對嵐兒口中所說的過去的‘我’我感到陌生,我不知道真正的‘我’應該是怎樣的?但是我同樣無法接受過去的‘我’是嵐兒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夜聖女的出手更讓我有理由相信,即便我會‘碎雪’也無法證明什麽。

“但是我更清楚,我同樣無法否認自己對嵐兒指認的動搖,即便不願承認,身體對於女孩的反應卻是真實的,欺騙了別人也不會欺騙自己,也無法欺騙自己。我知道,我的身體殘留著對嵐兒的熟悉,這是無法磨滅的痕跡,也是我無從抵賴的證據。但是對過去的‘我’的陌生卻讓我同樣無法接受。

“我在追尋的答案麵前選擇了逃避,我用‘無法證實’來寬慰自己不敢麵對的膽怯,我以為我可以逃開,我以為我可以欺騙自己而逃避,但是我不能。

“即便是宿命的安排,我也無法埋怨,正如我無法忽視克莉斯姐姐的消息,我聽到了她的呼喚,我找到了她的花淚,我再一次得到了線索,我沒有任何可以接受的理由放棄,所以我再一次出發,前往‘落人群’。

“然後,我遇見了那個女孩,悄悄的,無聲無息的,卻輕易地占據了我視野全部的女孩,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我為她心痛,為她歡喜,為她歡笑,為她流淚,我感到幸福,似曾相識的幸福,但,同樣短暫。

“真實也許不過虛假,我卻無法忘卻在眼前滴落的鮮血,即便早已承受了多份羈絆的我卻從來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可以這般容易,卻可以愛得那般深沉那般不顧一切,等我懂得的時候她卻已離我而去,這般……輕易……

“失去和得到同樣的輕易,我恨,恨自己的無力,卻不再怪罪諸神,因為我早已摒棄它們的存在。我恨,所以我揮劍,我以為我揮劍便可以忘記,但是我錯了,因為我敗了……

“我用盡全力也無法擊敗的敵人護著那殺死我愛人的仇人,我卻隻能看著他們離去,洶湧的恨意和怒火刺穿了命運的封鎖,記憶的殘章在我的腦海中徘徊,我明明看得見,卻什麽也看不清楚。我在追尋的道路上狂奔著,卻在追尋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似曾相識的血喚醒了逐漸複蘇的自我,我卻再一次感到迷惘,對自己感到迷惘。

“我是誰?我問自己,對自己感到陌生,過去的,又或者現在的,我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卻發現不了自己的變化,我害怕,我害怕自己變成另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我害怕,我害怕遺忘,我怕再一次遺忘了那對我來說比生命還重要的存在。

“所以我迫自己恨,因為我怕我忘記,怕我有一天遺忘了恨,也遺忘了她,就如同剛蘇醒時的我,隻記得痛,那仿佛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卻早已忘卻了是為了什麽而感到那般痛徹心肺的痛楚。

“因為,我怕我,忘了她啊……”我怕我像忘記了克莉斯姐姐和她一樣忘了莉絲啊……

不知何時,我的頭被擁在女孩的胸前,女孩的手輕輕地摩挲著,沒有說話,那輕柔的動作卻讓我感到一陣久違的溫暖,仿佛記憶中的溫柔,我像個孩子似的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緊緊地環著女孩的腰直要把她摟斷了一般不願放開,那擁著的,仿佛是她,是她,又或者,是她……

我害怕啊,我害怕有一天我會像忘了克莉斯姐姐忘了“她”一樣忘了莉絲,我怕那無情的時間會從我的記憶中將她抹去。辰的話在我的心裏徘徊,我無法忘卻,無論是他的槍還是他所說的話,“時間是所有傷口良藥,再深的感情,愛也好,恨也好,在漫長的時間侵蝕下,便會變得什麽也不是……”

我不願承認他的話,但失落了過去的我卻連反對他的立場都找不到,我的確忘了啊,忘了那最重要的人兒啊,克莉斯姐姐也好,她也好,都被我遺忘了啊,無論是什麽原因也好,我終究是把她們給忘了。

所以我無法原諒自己,所以我感到恐懼,因為我害怕,害怕再一次忘卻那無比重要的人兒,我怕有一天我連她的容貌都無法記起,我一直在害怕啊。我是劍客,我可以堅強,卻無法做到如劍般冰冷,因為在意,所以才更害怕失去啊。

“不會忘的。”耳旁傳來女孩緩慢而堅定的話語,輕柔的,卻仿佛宣誓般莊重,她的眼注視著我的眼,雙眸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是歡喜,是眷戀,是失落?是哀傷?我看不懂女孩眼中的含義,也來不及去想,握著女孩的手,我望著她的眼,仿佛無知的幼童渴望母親的認可,我隻懂得問道:“真的嗎?”

“嗯,不會忘的。你那麽愛她,又怎麽會忘了她!你又有忘記過你記憶中的女孩嗎?沒有。即便失去了記憶,你仍然記得她們的身影,即便早已忘記了全部,你卻仍記得她們的哀傷,你又何曾忘卻?”

奈莉希絲微笑地回答我,雙眸卻泛起一股無法掩飾的哀傷,如同絕望,但沉浸在溫柔中的我卻沒有發現女孩的異樣,女孩所說的卻令我的心轟然一震,困擾了我許久的心結卻被女孩溫柔的回答所解開。

抬起頭,雙目神光一閃,從陰影中走出的我仿佛擺脫了什麽似的,心胸豁然開朗起來,眼前望去,便似乎連世界都變得美麗了許多,恨不得仰天長嘯來表達我心裏的痛快歡喜。

低下頭,望著女孩溫柔的笑靨,那薄薄的紅唇微微地顫動著,近在咫尺,我霍地一陣衝動,俯下首去,深深地吻上女孩的櫻唇。奈莉希絲緊咬的貝齒堅持不到一息便讓出了空隙任我**,溫暖香膩的芬芳在一瞬間衝滿了我的腦海,隻是,那一絲若隱若現的熟悉,卻又是從何而來?

“你……”分開的瞬間女孩的眼中露出嬌嗔,卻有一絲甜蜜流過,隻是眼底卻泛起淡淡的無奈,勉強自己不去看那深藏的哀傷,我微微一笑,調皮地問道:“喜歡麽?”

“哼!我開始擔心月兒跟著你以後的生活了。警告你哦,大色狼,不許再拈花惹草!不許對不起月兒!”和我……奈莉希絲微笑地說著,眼角卻有淚水忍不住流下。

“是!”我大聲地應著,擁著女孩的手卻更緊了緊,女孩伏進了我的胸膛,輕輕地靠著,低低地唱著,那夜,在布提亞裏,我第一次聽到的女孩的歌曲。

“無限夜空中

閃爍群星

我們的心交織

在一起

不分離

即使兩人,無法牽手

隻要我們

依然牢記

雪白的羽

帶著夢境與迷離

向往著遙遠的天際

飛翔,斷翼

不曾懷疑

隻要我們

依然牢記

……”

今夜是寧靜而瘋狂的,無論是她,還是我,我知道,女孩更清楚,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明天羅密得升起的時候,我們便會恢複原本的關係,即便會與原來有些許不同,卻絕對不會再像今夜一般貼近,所以,她瘋狂,我也瘋狂,為了永遠的訣別。

懷裏的溫度早已冷卻,即便再怎麽不願,星辰還是漸漸地斂去了光芒,奈莉希絲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平穩的呼吸仿佛陷入了沉眠。我知道她並沒有入睡,卻不願也無法揭穿女孩的“狡詐”,在女孩的額上印上輕輕一吻,輕輕拭去女孩眼角的淚滴,將女孩放在新月的身旁,望著交相輝映的兩張俏顏,心中卻突然湧起一絲苦澀。

我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車廂,望著那已蒙蒙亮的遠方,心中的迷茫一閃而逝,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心中一片平和,昨晚與女孩的對話閃過心間。

“……你已經確認了自己的過去了嗎?”奈莉希絲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臉,幽幽問道。

“不。”緩緩地搖了搖頭,旋又點了點頭,我輕輕歎息道,“我很想說不,嵐兒所說的我一直以為隻是巧合,但是越是追尋我便越是發覺自己很有可能便是她的那位‘哥哥’……”

我微微苦笑了下,略有些無奈地道:“其實最大的證據莫過於對她本該是陌生的我的身體卻偏偏鐫刻著記憶裏所沒有的熟悉,以及,我所追尋的人兒克莉斯姐姐的公主身份。”

“克莉斯·貝葉斯?克莉斯·貝葉斯長公主殿下?”奈莉希絲並不是第一次從我的口中聽到克莉斯的名字,但是顯然她從沒有把這個名字與意維坦已故去多年的長公主殿下聯係在一起,在聽到我對克莉斯的“姐姐”稱呼之後,那盯著我的美眸流露出的疑問意味卻是異常的濃烈。

我微微苦笑,無論是誰,聽到我對克莉斯姐姐的稱呼時都是這個反應吧,記得幾個月前,我跟緋羽提起時她也是這個反應,畢竟我現在的外貌所顯示的年紀實在很難讓人把我跟克莉斯姐姐聯係在一起。

苦笑著點了點頭,告訴女孩她所猜測的並沒有錯。我並不打算隱瞞克莉斯姐姐的事情,事實上除了空和艾德嘉的存在,我幾乎沒有隱瞞女孩任何事情,並不是不相信她,若不是信任她,我又怎麽會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告訴她。

隻是,空的存在是特別的,對知道的人來說既是一種榮幸也是一種負擔,而且,下意識地,我也不願有太多人知道空的存在,不願不相幹的人去打擾她的休息。

無論是空,還是艾德嘉,他們都不願被世人所打擾,身為他們的朋友,我選擇了隱藏他們的存在,也是不願女孩背上不應有的心理負擔。我也沒有告訴女孩關於我記憶封印的事,因為那勢必要牽出空的存在,而且女孩也幫不上忙,徒勞讓她多傷神而已。

“你,你怎麽會稱呼克莉斯公主殿下為‘姐姐’?”奈莉希絲不能置信的歎息卻讓我嘴角的苦笑更深了,對於女孩的問題我同樣不知道答案,自然也無從回答起。

“這是你記憶中的稱呼?”善解人意的女孩馬上便想到了我無法回答的真正願因,我苦笑著點了點頭。

奈莉希絲沉默了一會,輕輕一歎,言不由衷地說道:“即便是也不能就此證明‘克莉斯姐姐’便是克莉斯公主殿下啊……”

“不。”我臉上的苦笑更深了,“克莉斯姐姐的確便是那位意維坦的克莉斯長公主殿下。”

女孩疑惑的眼神在見到我懷中摸出的“花淚”後變得越加的濃烈,她疑惑地問道:“這是?”

“‘花淚’。”心中某種奇怪的感覺一閃而逝,沒有去仔細深思,我回答女孩的問題道,“這是意維坦王送給克莉斯姐姐的隨身飾品‘花淚’,整個雪舞大陸隻有這麽一件。”

“這麽說這是真的?”女孩終於也忍不住微微苦笑起來,旋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怒瞪了我一眼,忍不住卻又歎了口氣,幽幽歎道,“又是嵐公主,又是長公主,你所認識的公主殿下還真是不少啊……”

“我……”我還真是啞口無言,雖然其實就兩個,而且兩個都是過去的“我”所招惹的,而且僅僅隻是可能是,但這種可能已經基本上就是了。隻是,即便是過去的“我”,卻也仍然是我,怏怏地垂下頭,沒有說話。

奈莉希絲也沒有再繼續追究的意思,這個問題讓此刻關係貼近而又模糊的我們感到尷尬,無論是我或者是她,都悄悄地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女孩才會故作沉思的樣子避開我的目光吧。

“青葉公主的‘哥哥’?卻稱呼克莉斯公主殿下為‘姐姐’?嗯,這麽說……”沉吟半晌,奈莉希絲霍地全身微震,不能置信地望著我,那目光中有不解,有迷茫,更多的卻是不敢相信自己推測的震驚,激動得仿佛連聲音都與往昔有了一絲不一樣,她顫著聲問道:“……你、你,難道你是……”

“……雪舞太子,諸神的寵兒,被魔女所迷惑的亡國禍首,愛上自己親生妹妹的罪人……”口中吐出那一串自己陌生的“身份”,即便早已不再如初時那般抗拒,卻還是苦澀,看著女孩那圓睜著的雙眼,我一陣苦笑。

“呼……”女孩長長地呼出一口長氣,神色複雜地瞥了我一眼,幽幽歎道:“早就猜到你不是一般人哩,卻從沒有想到你的身份竟然真的這麽‘驚天動地’!”雖然在“驚天動地”這幾個字上的重音讓我忍不住微微一顫,女孩語氣中那自然流露的自豪卻讓我微微愕然。

旋即苦笑更深,怎麽這丫頭注意的地方跟一般人不同哩,心中一顫,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心中卻湧起一股溫柔。女孩故意地牽開其它自然是不願讓我添加更多的煩惱,女孩的細心溫柔又怎麽能不讓我感到感激?

“我也不想的啊。”不願女孩的苦心白費,我配合著微微苦笑道,“聽著他們說著過去的‘我’所作的事,我覺得就仿佛是上輩子所發生的事情一般,感覺不到真實。以前是什麽人又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以前發生過什麽事同樣不是我所能阻止的,即便‘他’真的便是我,對於這個‘我’的過去,我仍然覺得,好陌生……”

“對!”奈莉希絲望著我的雙眼中充滿了溫暖,她的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臉輕輕地摩挲著,我卻被女孩突然打斷我的話語給驚呆了,“你就是你,不管你過去是誰,你過去做過什麽,現在的你,我所認識的你,在我的麵前,抱著我,這份溫暖,不是虛假的。”

簡單的言語卻如溫泉一般將我心中所一直感到的寒冷全部驅散,沉浸在女孩不同以往的溫柔之中,我一時竟有些癡了。

我一直在害怕,不僅是害怕失去,也害怕記起。無論是坎布地雅還是布雷,我總是一次次地找借口讓自己逃避,不是不願不是不能,是不敢,是恐懼,我一直在害怕,害怕自己所追尋的終點所埋藏的過去,怕麵對過往那個陌生的自己,更怕有一天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從嵐兒口中得知了可能的答案之後,我便一直在問自己,如果是的話,我不記得,為什麽我不會不記得過去的自己,她口中的過去的自己?如果不是,為什麽我的身體卻殘留著對她的疼惜?

如果不是,“我”,又是誰?如果是的話,那麽,我又是誰?

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會迷失了自己,這一天或許永遠也不會到來,又可能隨時都會出現。我害怕,我害怕那不知何時便會吞噬我的陌生,卻終究是我的過往,但我還是害怕,即便那是“我”,即便隻是過去的“我”。

所以,我感到迷茫,在真相的麵前,我感到了恐懼,我退縮了,否則,第一次從布雷出來的我所前進的方向便不會是天夢,而是坎布地雅,我追尋的起點以及,終點。

女孩的溫暖包圍著我,我霍地感到一陣異樣的熟悉,那如水一般的溫柔,是記憶中克莉斯姐姐的微笑,是馨月那仿佛包容一切的溫暖目光。女孩隻是單純的幾句話語卻將我從困擾我許久的桎梏中解放出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解決的辦法竟是如此簡單,望著女孩那仿佛一瞬間成熟了許多的俏臉,我心中情不自禁地想到:女孩子,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

“嗯,就是這樣子的,你就是你……”女孩的聲音仿佛有些哽咽,低低地嗚咽著。

仿佛被觸動了什麽似的,心中湧起一股柔情,將女孩擁入懷中,輕輕地撫摸著女孩那如同晚楓般燃燒著的發絲,我沒有開口說話,不知道女孩突來的傷感到底是為了什麽,我直覺地以為,不,我清楚地知道,那並不僅僅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分離。這時候,她需要的不是我的安慰,而是我的懷抱。

“那麽,你會離開我嗎?”許久,奈莉希絲幽幽地問道,帶著一絲緊張,一絲期待,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奈莉希絲會這個樣子跟我說話,至少,在今夜之前,從不曾想過。

“你希望我離開你嗎?”盯著女孩的雙眼,我似笑非笑地調侃道。

“無論我所希望的是什麽你都能為我而放棄其他嗎?”奈莉希絲緊緊地鎖住我的雙眼,溫柔卻是倔強,莫名的熟悉的,倔強。

女孩的直接反倒讓我大感吃不消,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正想說些什麽,卻聽見一聲輕笑,女孩正打趣著調侃人不成反被強烈反擊的我一臉好笑的表情。

“你……”指責的話語到了口中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對著一個一臉微笑(呃,雖然是惡魔的微笑)的美貌少女,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狠下心惡言相向,更何況,這一次仿佛是我自討苦吃。

“真是……”微微苦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霍地全身一僵,猛地低下頭來,卻正對著女孩疑惑的目光,將身體放鬆下來,微微一笑,示意沒事。

奈莉希絲低下頭去,重新躺進我的胸膛,小手指在我的胸前輕輕地畫著圈兒,輕輕地歎道:“我當然希望你留下陪伴,但是我們都清楚那是不現實的……你已經承擔了太多、太多,又怎麽能隻為了我一人而放下其他……”

女孩霍地輕輕一笑道:“若能輕易放下的話,你又怎麽可能為我而留下,對嗎,我的大情聖?”奈莉希絲抬起頭來,卻正看見我目光炯炯地望著她,那熾熱的目光讓女孩感到一絲窘迫,不堪地垂下頭去,輕聲道:“你、你怎麽這麽看著人家……”

我全身一震,從莫名的聯想中驚醒過來,尷尬地笑了笑道:“明明是你太美了,讓我不知不覺就看入迷了嘛!這怎麽能怪我呢?”

奈莉希絲仿佛生氣似的哼了一聲,小臉上卻滿是甜蜜,嘴角含著微笑,卻微微有些苦澀,因為隻有今夜,所以才這般瘋狂,這般無所顧忌嗎?不是嗎?因為我自己也是啊,原本也是啊。

明知道沒有結局的愛戀,才最讓人瘋狂吧,即便,隻有一夜。

遙遠的東方,火紅的羅密得緩緩地升起,在看不到邊際的天的那一邊,猶如女孩那變幻不清的美麗容顏。

回首,望著沉沉地熟睡著的女孩那如夢幻般美麗的容顏,卻仿佛看見重影,那一切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仿佛連我的心都忍不住為之顫抖,是心痛嗎?撫著胸膛的右手用力地抓著衣襟,為什麽……這麽痛……

嘀——嗒——

左手翻開的手掌被點上了水漬,抬起頭,羅密得的光芒刺得我的眼睛一陣刺痛,望出去的世界裏,一片模糊。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