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德烈的想法沒有錯,他的自信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他卻仍是錯了。
而就在腓德烈沉浸在他“美好的未來”之中的時候,月十三族的三大巨頭之一的加布裏家族城堡裏,老人聽著手下傳來的消息,眼中閃過一抹莫名的笑意,森冷而蒼寒。
“‘初擁’人類嗎?”看著身旁一頭銀發的英俊少年,加布裏家族族長希格·加布裏輕笑著,“埃爾,你怎麽看?”
埃爾·加布裏看著自己父親蒼老的容顏和深藏在那蒼老之下眼中的笑意,心知是父親對自己的考較,埃爾微微思考了會,旋即自信地答道:“父親,依我看,這極有可能是腓德烈王的一次試探。”
“哦?”希格的眼中露出了微微的笑意,笑容中卻帶著一絲欣慰。
受到了鼓勵的埃爾微笑著繼續說道:“是的,父親,眾所周知,那位小姐被‘保護’在古茵帕斯古堡之後由腓德烈王設下的結界之中,且不說那個人類是如何躲過古茵帕斯家族的防衛而進到那位小姐的所在,便是他進去了,他又是怎麽不驚動腓德烈王而穿過他設下的結界出現在那位小姐的麵前的?請父親指教。”
“不錯不錯。”希格微笑著輕聲讚譽著,“年少的你能想到這麽多的確難得。”
“多謝父親的誇獎。”埃爾恭謹垂頭,雖然心中歡喜卻沒有表形於色。
“不過……”希格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正是如此,埃爾,你是否想過,這麽多破綻的‘謊言’為何腓德烈會泄露出來?如果是作為試探的話,你不覺得‘破綻’太多了點嗎?”
“是的,父親,但孩兒認為這正是腓德烈王計謀的高明之處,正因為不可信,所以才讓人更無法懷疑。”埃爾恭謹地應聲答道。
希格問道:“那麽,你認為我們該如何做呢?”
“置之不理。”埃爾毫無猶豫地說道,“無論是真是假,現在感到頭痛的都不是我們。那位小姐‘初擁’了人類的‘事實’應該會讓腓德烈更頭疼萬分吧?”
“嗬嗬……”輕輕搖頭,希格笑了笑,說道,“腓德烈這個人善於隱忍,當年他能那般委曲求全,先是不聲不響地收服了菲利斯家族然後又送出自己的女兒與達拉曼聯姻,這才跟我族翻臉。腓德烈此人,不出手則已,若是動手則必是有萬全把握,你所說的雖然有理,但卻忽略了腓德烈此人的個性。”
“那父親的意思是?”埃爾神色微動,陷入了思考。
“並不是置之不理,對於這是否是陷阱我們無從得知,但並不代表著我們什麽也不需要做,原地等待隻會坐失良機,我們月族的兒女沒有輕易放棄的習慣。”
“由家族出麵?”
希格輕輕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並不是事事都需要加布裏家族親自出麵的,月有十三族,並不隻是為了繁衍。更何況,盯著那王座的並不隻是一人又或者兩人而已。”
“我明白了,父親。”埃爾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佩服的神色。
“我很欣慰,埃爾,你的確出色,你已經能看清前方,不過你要記住,麵對前方,你所能選擇並不是隻有停止和前進,至於後退,那並不存在我們加布裏的血液之中。”
“謹遵父親的教誨。”頓了頓,埃爾又問道,“那,那邊呢?”
“先不必稟告那邊,現在的一切都還隻是我們的推測而已,無論是試探,還是陷阱,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麽,現在,我們首先需要看清楚的,是什麽才是真實。”希格忽然輕笑了一下,他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順便也給那位近年來太過囂張的王一個小小的教訓。”
“您的睿智是我永遠也無法達到的高度,您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古茵帕斯古堡後的小城堡之內,裏恩正退出她小姐的房間,一臉苦笑,腓德烈什麽話也沒說隻交待了自己要好好地照顧小姐便走了,甚至連那囚禁了小姐十幾年的結界都撤了去,他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越來越不知道究竟是對是錯了,他的小姐現在整天隻看著那個人類,而那個人類整天隻是看著前方,其實這麽說裏恩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適,因為他所看到的,其實隻是那個人類空洞而虛無的雙眼,他仿佛看著什麽,但是那前方明明什麽也沒有,無論他向著的是哪個方向,他的眼中什麽也沒有改變,因為,什麽也沒有。
腓德烈自從那一天來過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就仿佛如同過去一般,遺忘了這個角落一般,然而在過去的時候,偶然的,在他想起歌茜蒂雅她母親的時候也會來這裏看看女孩那熟悉的容顏。
而現在,這裏卻仿佛被完全遺忘了一般,連結界都已經撤去的現在,他們的生活卻沒有絲毫的改變,也許正如腓德烈來時的歎息,所有的改變,便隻有歌茜蒂雅換了個新玩具而已。
而這時候,歌茜蒂雅正對著那新的“玩具”,煩惱不已。
雖然遠遠談不上厭煩,但是歌茜蒂雅確實感到了一絲異樣的心情,她越來越喜歡看著發呆中的他發呆,而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她發現他的眼並不是看著前方的,而是一片空白,沒有焦點,就仿佛,瞎了一般。
有了這般發現的歌茜蒂雅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的開心,但是很快的,歌茜蒂雅又有了新的發現,雖然看起來很像,但他並不是瞎了,雖然幾乎看不見眼珠的動彈。
但是幾乎便不是全部,她在緊緊地盯了很久很久久到歌茜蒂雅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之後,她突然發現他的眼中有那麽一絲輕微的移動,即便隻是一瞬間,短得讓人幾乎以為便是錯覺,但是歌茜蒂雅卻忍不住歡呼歡慶,雖然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始終,隻有她一個人,始終,隻有她一個人……
歌茜蒂雅想著想著,卻忍不住開始哭泣起來,她的雙手環抱著膝,哭泣著,就如同許久許久以前,即便父親總是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卻仍是渴望著父親的溫暖,但是最終,卻隻有自己,一個人,始終,隻有自己一個人……
還有,不會勸慰自己的裏恩,而現在,又多了一個不會勸慰自己的“他”,不管自己如何哭泣,流再多的淚,也不會有人關注自己,始終,隻有自己一個人。
即便是這麽想著,歌茜蒂雅仍是忍不住偷眼往他看去,他,卻仍是一動不動,他的眼中沒有自己的存在,不,他的眼中什麽也沒有,即便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驚奇的事,但是她仍是感到莫名的傷心。
歌茜蒂雅一邊為自己擦拭著眼淚,一邊看著那塊動也不動的大木頭輕聲罵道:“真是鐵石心腸……”旋即自己笑了笑,歌茜蒂雅對著自己說道:“一個人也不要緊!”
她的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喃喃地低聲道:“一個人也不要緊的……歌茜蒂雅自己一個人也不要緊的……不要緊的……不要緊的……就這樣,什麽也沒有,自己一個人,不要緊的……就這樣,一個人……不要緊的……”
歌茜蒂雅垂著頭,埋在膝間,垂下的銀發籠蓋去她美麗的容顏,隻有憂傷的背影,在紅月的光下輕輕地顫動著黑影,她沒有看見,被自己的發所擋住的歌茜蒂雅沒有看見,在她這般哭泣的時候,他的手輕輕地顫動了下。
而這時候,在古茵帕斯的主堡裏,腓德烈看著掌中的信,一臉鐵青,雖然當時消息的傳來並沒有怎麽保密,但是腓德烈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竟會是傳得這般迅速,而他們反應之迅捷動作之統一,更是讓腓德烈氣炸了肺!
月十三族,除了古茵帕斯、菲利斯、達拉曼,其它十族竟有九族一起聯名質疑!反倒是加布裏那個老家夥按兵不動,若說他們不是故意的有誰會相信?!還要求自己出席前去十三會議說明?!
靠!這群家夥腦袋昏了還是怎麽了的?!最讓腓德烈氣憤的是幾乎已變成達拉曼家族的附庸的塔恩紐特家竟然也同樣參與了,這說明了什麽還需要懷疑嗎?!
如果沒有魁奇·達拉曼的點頭,塔恩紐特那個毛頭小子怎麽敢這樣做?!他怎麽敢!!隻是,腓德烈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會傳得這麽快?雖然他原本也沒有隱瞞的打算,但是他們這麽快發難卻把腓德烈鬧了個措手不及。
據裏恩所說,那個人類身上受了極重極重的傷,原本腓德烈不會這般輕易地就相信了,但是在見到錯覺似的那一眼之後,腓德烈怎麽也鼓不起勇氣親自去求證。而事實上,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勇氣再踏入他女兒的城堡一步,即便在撤去結界的現在,那裏更成了古茵帕斯的禁地。
真是諷刺的事實!腓德烈苦笑,他實在是無法拒絕那份巨大的實力**。特別是在裏恩敘述了他所見到的“事實”之後,即便隻是推測,但加上那恐怖的一眼,腓德烈根本無法懷疑!
腓德烈知道收下了那個人類之後絕對會有麻煩,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這麻煩來得這麽快,這麽的猛烈!雖然隻有九族聯名,但事實上卻是十一族,除了早已和自己綁在一起的菲利斯一族,月族十三族幾乎全部“背叛”了自己!
腓德烈一臉苦笑,霍地歎息一聲,對著站在身後的拉菲說道:“準備一下,我要前往十三會議廳。”
“是,王。”腓德烈沒有注意到,當他這般說的時候,身後的拉菲雙眼中閃過一絲異芒。
而古茵帕斯一族的麻煩,那遠遠超過他想象的麻煩,現在,才剛剛開始。
十三會議廳,其實這裏早已不是當初那曾經在魔界稱雄一方時的十三會議廳了,隻是保留了這個名字而已,在月族早已衰敗的今日,但十三會議廳的權力卻沒有下降多少,甚至從某方麵來說,甚至還比從前要“有權”得多,當然,這並不僅僅隻是針對月族之主,古茵帕斯的族長,腓德烈·古茵帕斯。
“女神的榮光,依莉娜的祝福,月十三族族長今日重新共聚一堂,還記得上一次的聚會可是在十五年前,今日我等重聚,還真是可喜可賀啊!嗬嗬……”
開口的是希格·加布裏,而他故意提起十五年前,那赫然正是他被腓德烈及魁奇·達拉曼聯手壓下的時間,而在現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提起,配合他看向腓德烈時的戲虐眼神,若要人相信他不是故意嘲諷實在是比讓月族背叛依莉娜的榮光更不可能。
腓德烈心中暗罵,表情上卻是一臉微笑,還要隨聲附合幾句,希格·加布裏即便語含諷刺之意誰都聽得出來,但是愣是用著女神的名義這般正大光明的借口還真是反駁不得。
當然,原因不止如此,而是現下看起來不妙的場景才真的讓腓德烈感覺到大大的不妙,魁奇·達拉曼這位女婿對他的不冷不熱再加上之前塔恩紐特家族竟然也參與了聯名一事,本身便足以告訴他很多事了。
但是讓他鬆了口氣的是,從現在看來,他們似乎仍不知道那個“人類”擁有著遠超過他們所能想象的恐怖實力的事實,不過若是他們知道了,恐怕隻會使他們更加忌諱吧。
腓德烈不得不苦笑,收下了那個人類,還沒嚐到他可能帶來的巨大利益時,這麻煩便已經找上了門來了,若是在那個人類傷勢複蘇之前便已經大勢去矣,又或者那個人類竟然傷重不治了,那這筆買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得不償失了。
腓德烈此時心中已有了小小的悔意,但是他卻更無法阻止心中對那美好前景的遐想,當下卻已打定主意,不管他們如何相逼,就算是裝傻充愣也不能讓他們破壞了自己複興古茵帕斯家族,不,複興月族的偉大計劃!
當然,複興古茵帕斯還是複興月族這兩者之間哪個更為這些族長們所相信和戒懼,腓德烈心知肚明,若不是月十三族中各自一邊各有各的勢力各自依附各自的勢力而使得月族變成一盤散沙,也不至於會衰敗至今日這般。
無論是和古茵帕斯聯姻的達拉曼還是加布裏家族,甚至是其餘的那些相較之下較為弱小的十族家長,哪個不是對月族之主的位置虎視眈眈!隻不過因為達拉曼、古茵帕斯的聯盟和加布裏這二者之間的對峙平衡而使得月族看起來平靜而已。
但這種平衡本身便是異樣的脆弱。
達拉曼和古茵帕斯的聯姻在月族之主的寶座麵前便顯得沒有什麽價值了,實力漸漸強大起來的達拉曼早已引起腓德烈的戒心,至於兩者之間的聯盟,早在腓德烈察覺到魁奇·達拉曼的野心之後便名存實亡。
而得到機會鬆了口氣的加布裏在始終保持著這二者之間力量平衡的腓德烈的刻意為之下,始終與達拉曼的力量保持著一個相對的平衡,原本這便是古茵帕斯趁機發展自己勢力的大好機會。
奈何加布裏和達拉曼這冤家對頭像是達成了什麽協議似的,在彼此明爭暗鬥之時卻始終保留著對古茵帕斯的警惕,而腓德烈的雄心壯誌在兩者的聯手壓製下更是被壓得苦不堪言,至於發展實力什麽的,更幾乎是笑話!
深知實力才是發言的唯一標準的腓德烈乖乖地夾起尾巴當孫子暗暗地等待著機會,而那個人類的到來無疑便是古茵帕斯一族重新崛起的希望。對於這一點,腓德烈毫不懷疑!
“咳咳……”看到場中的氣氛似乎有些僵硬,希格·加布裏看了腓德烈一眼,輕輕說道,“各位想必都已經知道了今日我等匯聚一起的目的了。腓德烈王,月十三族中九族族長聯名抗議第二公主歌茜蒂雅·古茵帕斯竟然將‘初擁’賜予人類,不知可有此事?”
“這是對女神恩賜的褻瀆行為!”未等腓德烈回答,旁邊已有人叫囂起來。
“處死她!”
“對!處死她!”
“這置月族尊嚴於何地?!”
“處死她!!”
“處死她……”
腓德烈看著沉默不語的達拉曼和老神在在的加布裏,臉色微變,難道這兩個家夥竟然聯起手來了?!腓德烈心中暗驚,但是旋即又覺得不大可能,若真是如此的話,自己的大女兒,那嫁進達拉曼家族的蒂裏斯汀·古茵帕斯又怎麽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
但若不是,他們此刻的表現為何會是這般詭異的協調?
“我想我們最好聽聽王的解釋。”拉易魯斯接到腓德烈的眼色,心中苦笑,但菲利斯本就是與古茵帕斯一根柱子上的螞蟻,若是古茵帕斯倒了,自己也沒什麽好果子吃,然而眾怒果然不易犯,更何況,他菲利斯家族今日已隻不過是一小小的家族而已。
腓德烈臉色終於巨變,卻不是因為拉易魯斯的被責難,腓德烈從來不認為拉易魯斯能幫助自己扭轉局麵,他需要的原本就隻是拉易魯斯為自己贏得一點點的轉機而已。
然而,在魁奇·達拉曼舉起手時,瞬間安靜下來的十三會議廳卻讓腓德烈不得不臉色大變,便是那一直微笑著的加布裏眼中也下意識地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王,現在,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那位對人類‘初擁’的公主殿下是怎麽回事?卑賤的人類為什麽會出現在公主殿下的麵前?”魁奇·達拉曼微微一笑,看在腓德烈的眼中,卻是無比寒冷,“若是誤會便不好了,畢竟,因為蒂妮的關係,那位公主殿下,也可以算是我的半個妹妹。”
腓德烈霍地心中一緊,他突然記起,在十五年前,當他和魁奇·達拉曼達成聯手目的之後,也是在這十三會議廳內,他也是這般微笑著,優雅而驕傲,而那一天,原本如日中天的加布裏被他和自己聯手壓製了下去,從此元氣大傷,再不複之前之強大。
而現在,十五年後的今天,他仍是那般笑著,而麵對的,卻由加布裏的那個老家夥換成自己,腓德烈心中暗驚,魁奇·達拉曼的野心和厲害他這個曾經的同盟者怎會不清楚?!
腓德烈霍地感到頭皮發麻,也許今天他根本就不該來的,他們根本就已經認定了那個人類的存在和“初擁”的事情了,他們為什麽會這麽肯定呢?腓德烈心中不由掠過一絲陰霾。
古茵帕斯的小城堡裏,身為議論中心的歌茜蒂雅卻絲毫也不知自己父親所麵臨的窘相,麵對著那新來的大玩具,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不知道他是誰?
她感覺得到他的心,卻偏偏什麽也感覺不到,這使得歌茜蒂雅很好奇,這種矛盾的感覺還是她第一次有,她很好奇。在此之前,歌茜蒂雅從來沒有見過人類,不用說人類,便是同為月族的同族她甚至也沒見過多少,除了裏恩,她所知道的幾乎都是從裏恩告知的故事中知道的。
在裏恩的故事中,人類是卑鄙下賤肮髒無恥的代名詞,但是,她看不出來,那同樣的銀色發絲,那同樣的淡紫雙眸,看起來跟歌茜蒂雅一般的美麗,他怎麽會是卑鄙下賤肮髒無恥的代名詞呢?
歌茜蒂雅這般想著,輕輕地梳著他並不比自己短多少的長發。她第一次發現,那種銀白,竟是這般蒼茫的絕望,白得令她窒息。
“唉……”
歌茜蒂雅輕輕地歎息,輕摟著他沒有多少體溫的身軀,冰冷卻散發著一種很好聞的味道,是因為血契的關係嗎?撫著他的臉,歌茜蒂雅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你是不是也像歌蒂一樣沒有人關心呢?”
“你,是誰呢?”
突然響起的吵雜聲打斷了歌茜蒂雅的思考,微微皺眉,這是這裏所不曾有過的“熱鬧”,在她所存在的地方,這是第一次,但是這種感覺,顯然並不如想象中的好。
歌茜蒂雅突然懷念起曾經有的清靜了,當然,這不是她所能決定的。
但是,此刻卻也同樣不是這座小城堡的實質管理者的裏恩所能決定的,事實上,裏恩此刻也正煩惱著,或者應該說,恐懼著會比較合適,在他的周圍是將他包圍起來的黑衣人,身為月族天生的對危機的感應讓裏恩感覺到事情的不妙。
他隻是管家,並不是專門的守護者,即便他想守護他的小姐,但是麵前實力的巨大差距讓他的身子無法寸動!他感覺得到他們的強大,那並不是他所能抵擋的等級的巨大差距。
他想要反抗,但是那等級的落差讓他的身體恐懼得無法動彈了,裏恩恐懼著,他更害怕的是,他所無法守護的小姐!雖然已許久不曾遭遇過這種場景,但是裏恩還不曾老到會單純的認為對方隻不過是來悠閑散步的。
他在他們的身上嗅到了血的味道。
“什麽?!”腓德烈終於臉色巨變,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這麽大膽!他的眼緊緊地盯著希格·加布裏,雖然出聲的是霍華德家,但是如果沒有希格·加布裏的首肯,他又怎麽敢這麽囂張?!
他竟然敢、竟然敢趁著自己外出的時候,派人前去古茵帕斯城堡“探查”?!這簡直是對自己王權的挑釁!腓德烈看著一臉平靜的魁奇·達拉曼,若說加布裏家的小動作他不曾察覺,那簡直就是笑話!
但是魁奇·達拉曼卻保持著沉默,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什麽!
“你們,這是藐視王權?!”腓德烈鐵青著臉,看著霍華德族長的方向,卻是對著加布裏和達拉曼兩人說著。
睜開眼,魁奇·達拉曼輕輕地掃了腓德烈一眼,他隨意地說道:“並不是藐視王權,王,我們隻是想要知道真實而已。”
“你、你們……”
“女神的榮耀不容褻瀆,月族的尊嚴不容褻瀆。”希格·加布裏輕輕地吟誦著,仿佛附和。
霍華德族長微笑著說道,仿佛譏嘲:“我想,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了吧?”
腓德烈的臉陡地一片蒼白。
看著麵前那些全身蒙著的黑影,歌茜蒂雅輕輕地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摟緊了懷中的玩具,在他們的身上她聞到了不好的氣息,她不知道他們是誰,所以歌茜蒂雅輕輕地問道:“請問,你們是誰?”
然後,很快的,歌茜蒂雅發現了不對勁,她雖然單純,卻並不愚笨,當對方伸出猙獰的血抓時,她卻意外地不覺得驚慌,是因為不清楚所以不害怕嗎?
不,歌茜蒂雅知道他們想做的是什麽,在裏恩的故事中,這些全身都蒙起來的黑衣人都是做壞事的,歌茜蒂雅單純地這般認知著,他們身上傳來的濃重殺氣讓她感覺到難受。
但是,她卻感覺不到恐懼,他身上那種冰冷的溫度讓歌茜蒂雅莫名地感覺到安心。歌茜蒂雅閉上了眼,下意識的,仿佛想要保護什麽似的,她的手抱緊懷中的人,那動也不動的人。
黑衣人的手伸向了歌茜蒂雅,而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他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後悔?然後,這便是他最後的念頭,因為,他已再也不能思考。
而在他身後的黑衣人同伴卻清楚地看見了所發生的事,明明是快捷得仿佛隻是瞬間,但是偏偏每一個動作都是那般清清楚楚地映入每個人的心裏,那個仿佛玩具娃娃般精致的人類少年,突然間動了。
他的手輕輕伸出,那種輕盈的感覺,讓人無法感覺到絲毫的沉重,那白皙的感覺,比他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月族女子還要更勝一籌,然而,正是那美麗得詭異的手臂,輕輕地伸出,插進黑衣人首領的胸膛,然後,拉出,紅色的血濺滿了他銀白的發,卻隻讓人感覺到華麗。
他的眼,是空洞的淡紫,仿佛蒼白。
然而,當他們看清他手中那跳動著的魔核的時候,他們霍地再也感覺不到華麗了,瘋狂的恐懼占據了他們全部的思緒,他們的手在抖,就如同適才那個在他們麵前顫抖著無法反抗隻能乖乖就戮的月族老人一般。
此刻,在他們麵前的,是同樣無法逾越的巨大等級差別,他們霍地明白了,為什麽,這裏的警戒這般的疏鬆,但是他們連逃跑的意識也都無法湧起,因為此刻他們連移動自己身體的勇氣,都沒有剩餘!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麵前,看著他白皙的手刺入自己的身體之內,抓著自己的魔氣之源,生命之源,然後,什麽也看不見了。
“魔、魔鬼……魔鬼!!”他的眼中沒有憐憫,也沒有殺氣,隻是單純的一片空白,如同他單純的殺戮,隻為了殺而殺。
“轟!”
“這是……怎麽,回事?”比起城堡的主人歌茜蒂雅,黑衣人的心中同樣是一片疑惑,自己接到的命令並不是破壞啊?!怎麽,這震**的感覺,像是全麵進攻呢?!
哭叫聲、驚呼聲、慘叫聲,此起彼伏,那個人類少年,卻沒有絲毫的疑惑或者停留,隻是麻木而空白地收割著自己同伴的性命,然後,他突然看見,自己的胸前多出了一隻手臂,但是,這並不是屬於那個人類的。頸邊一痛,他失去了意識。
後來者代替了前麵的黑衣人,蒼白而英俊的容顏,嘴角邊優雅的笑容和吸允的血無一不昭示著他的身份,同為月族的少年,歌茜蒂雅不認識,銀發的人類少年更不會認識,如果有稍微有點見識的月族在這裏的話,一定會忍不住失聲狂呼,那是屬於達拉曼的新星,魁奇·達拉曼的親弟弟魁塞特·達拉曼!達拉曼家族中僅次於魁奇·達拉曼的第一高手!
銀發少年抱著歌茜蒂雅,他的眼,淡紫而空白,麵前的人是誰,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便是那個人類少年麽?”魁塞特看著銀發少年,憐憫地說道,“魔人的混血,卑賤的生物,你的生死本無關緊要,我更不願你肮髒的血玷汙我的手,但玷汙偉大月族榮光的你,罪不可恕!還有你,我尊貴的公主殿下,為了月族的榮耀,請您,也一並的去死吧。”
他這般微笑著,拔出他身後的劍,那是一柄如同他的長發一般銀白色的劍,附著淡淡的蒼嵐色的光,但是——
“……那不是風之哀傷……”魁塞特聽見那個少年突然開口,如同他淡紫的雙眼,蒼白而空洞,魁塞特微微皺眉,這一次,他聽見了他所說的話語,“那不是風之哀傷……”
“什麽?”魁塞特一臉莫名,他的劍已經舉起,麵對著那本應該是無還手之力的卑賤生物,魁塞特卻感覺到一絲莫名的遲疑,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遲疑,這本不是屬於他的作風。
但是,在這個人類少年的麵前,他看著他空洞的眼,他霍地感到一絲他所不曾感覺到的感覺,是恐懼?!魁塞特霍地啞然失笑,怎麽可能?他的手握緊他的劍,魁塞特霍地往前衝去,卻在原地留下了殘影。
作為魁奇·達拉曼的弟弟,他所擁有的實力足夠他驕傲的資格,那並不是術法,那是純粹的速度,他要用自己的劍證明自己適才突然湧起的,是錯覺!
他感覺得到他的劍,已經刺進那個少年的肌膚,但是——
“什麽?!”魁塞特的穿過了幻影,他的頸上霍地傳來一陣輕柔的觸感,仿佛情人的愛撫,他霍地知道了自己為什麽而恐懼!但是,他已經說不出話語。
無論是人還是月族,被割破了咽喉之後還能說話的確實不多見,然後他看見了他剛剛所作的一幕,那胸前穿出的手還未消失,他已看見對麵那本該是被自己的劍刺穿的少年掌中握著的深藍魔核,他突然醒悟過來,那是屬於自己的。
“魔……鬼……”那淡紫的雙眸中一片荒蕪,看不見血,看不見人,隻有一片什麽也沒有的空白,如同他掌中凝化血色的劍,燃燒著白色的火焰。
“轟!轟隆!”歌茜蒂雅閉著眼,她聞到了血的味道,她不敢睜眼,母親慘死的場景仿佛就在她的麵前,她緊閉著眼,緊緊地抱著他的頸,她的身子蜷縮在他的懷裏,仿佛逃避的烏龜將自己縮進龜殼之中。
轟鳴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歌茜蒂雅緊緊地往少年的懷裏湊著,仿佛這樣便可以感覺到更多的溫暖似的,她緊閉著雙眼,那濺到她臉上的是一點一點的液滴,她的心霍地一緊,身子蜷得更緊了。
這裏,便是她的避風港,她這般想著。
城堡燃燒著熾熱的火,那劇烈的火焰中緩緩步出的身影卻不是黑衣人們所想要的人,那銀白色的發絲雖然相似,那仿佛泛著血光的淡紫雙瞳卻不是魁塞特·達拉曼大人所擁有的恐懼,如同那仿佛臣服著自動退開成一條道路的火焰!
“你、你是誰?魁塞特大人呢?”
得到的回答是劍,他明明看見他在自己的麵前走著,不,事實上,他仍是在自己的麵前走著,但是他卻看見自己的胸前尚未消逝的手臂,是殘影?!
他沒有機會得到答案,那在那銀發少年掌間燃燒的,是他的魔核!
銀的發,淡紫的眼,蒼白的臉頰,燃燒著血色火焰的劍,從他幻出屬於自己的血劍之時,道路的前方便已經注定,無論他所選擇的是哪一個方向,前進的道路上已注定開滿了鮮血的花朵。
他像是從地獄歸來的魔鬼,無情地收割著同伴的命,便是不將生命放在心上的達拉曼戰士也感到恐懼,他們不懼怕犧牲,為家族而死是每個戰士的榮耀,但是無謂的死亡卻不在他們的教條之中。
恐懼了吞噬了其餘的思緒,達拉曼的戰士開始下一是的往後退著,身為月族戰士的榮譽卻讓他們無法後退!
不能退,便隻能進!
他們的抓冒著森冷的寒光,上麵古茵帕斯的血尚未凝結,他們呼嘯著朝著那銀發的死神衝去,用盡他們的全力!他們的眼前紅光突閃,然後,永遠地失去了女神的光明。
曾經的月族之主古茵帕斯的城堡燃燒著,在那蒼白的火焰和絕望的慘呼之中,有一個血色的身影慢慢地往外走著,他銀白色的發和他空白的淡紫色的雙眼烙印在這個城堡裏的每一個人的心頭,無論是加布裏的試探者還是達拉曼的士兵又或者是原屬於古茵帕斯的子民們,在他的眼中,沒有一絲的不同。
殺——
殺……
殺!!!
在那紅色的火焰之中,那蒙上血色的淡紫的眼,最後的恐懼,是那少年嘴角殘酷的戲虐的微笑,卻是絕望,所有人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