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隱和父親留下來收拾餐桌那些。

“爸,要不叫妹妹回來收拾?”李一隱真不想洗碗。

“她不得罵死咱們,今天吃驢肉燒餅別告訴她哦。”李清明提醒。

收拾完了,兩人坐在院子裏,目光所及處就是那堆金元寶了。

“療養院的潘大夫就在這幾天了。他讓你當他的陰陽先生,他說那樣才不會走錯路,心裏踏實。”李一隱說。

“老潘?”李清明驚訝幾秒鍾,隨即平緩,幹這行的也就配驚訝三秒。近年來送走的熟人越來越多了,人生總要經曆這一遭送別。

“行,我這幾天就多疊元寶、紮大馬。”李清明說。

第二天早上五點,李一隱把芹總車開到療養院。

來到老潘房間,行李簡單,就一個包。

“我就坐你的電動車。我挺喜歡的。”老潘說。

“那行。”李一隱和他提著包,悄悄走了出去。

老潘看了身後的療養院,這是最後一眼了。隨後上車,坐在後座上,感受著一路清晨的冷風,他喜歡這種感覺,冷風吹過來的疼痛感,那樣仿佛證明自己還活著,還能感受到了。

看著積雪,自己過不了元旦,也過不了新年了,聽不到新年放鞭炮的響聲,也看不到元宵節的煙花了。還有往後的每一年春天,草木抽芯發芽,每一個夏天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還有秋天的五花山,冬天的大雪封山,一片肅靜,都看不到了……

生命要到盡頭了,老潘很不舍,很不舍,一路都在默默流淚。以前給病人治病,知道他們多麽不想死,尤其是那些得晚期癌症的人,多麽地不想相信這個現實,哪怕癱瘓地活著,乞討地活著,都想活著……

現在,老潘更加理解了。因為自己也有很深的生的渴望。但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必須接受這個現實,接受死亡的來臨,他不平靜,不從容,感覺還有好多事沒做,可這些不能表現出來,也要試著去放手,去忘記……

到了老潘的老宅子,老潘自己提著包上去了。進屋前,轉身朝著李一隱揮了揮手。

這一次揮手,是他們的永別。也更像是最後的囑托。

三日後傳來老潘要出殯的消息。他的遺囑中囑咐好了一切。兒女們也省心,不必爭來爭去。

李一隱惦記著老潘的囑托,不知道他的小女兒潘喜喜怎麽樣了,這屬於家庭內務,李一隱不方便進到人家了解這些,更不能和任何家屬說他和老潘的約定。

他隻能耐心等待。

出殯前一天,潘家兒子、女兒等親人都過來了。李一隱一眼認出了潘喜喜,所有人中眼圈最紅,眼淚始終停不下來那個。盡管還是青春活潑,可卻明顯多了一層憔悴,惹人心疼。

他們作為家屬來找老李商量今晚燒大紙的事。

雪鎮這邊的人,死者出殯前一晚,都要找個陰陽先生,找個十字路口,在午夜之前,將元寶、大馬、紙錢、死者生前喜歡的衣物都帶過來,衣物要剪掉領子和口子,因為它和“領”“扣”同音,意為帶走兒子。衣物中不能有含有動物皮毛,皮草、羽絨服這些都不行。

陰陽先生會念念有詞,打開通道,送走死者的靈魂,讓它在地下收到這些財物。

李清明和潘兒子在說這些細節。

李一隱今天特意在家裏等他們,終於等到了潘喜喜。見他哭,便遞過去一包紙巾。

“我記得你,你是一隱哥哥。”潘喜喜抬頭看他,“我在療養院見過,我爸很喜歡你。”

李一隱拍拍她肩膀,把她帶到廚房,她說不餓,可眼看就要哭昏過去的感覺。李一隱親手給她煮了一碗掛麵。

潘喜喜眼淚就是止不住:“我以後怎麽辦,沒有爸爸了。為什麽別人都有,我就沒有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得慢慢接受,需要時間。”李一隱說。

“可是我好難過,好難過,我怕熬不過去。我真的怕。我怕以後的每一天。”潘喜喜眼淚汪汪,很想爸爸帶走自己,至少還有團聚,現在,隻覺得孤零零的,在這世間無依無靠。

“你爸爸肯定希望你活得開心快樂,我覺得這是他最大的心願。”李一隱安慰著。

“可我做了很多讓他失望的事,他告訴我不要學醫,太苦了,我還是不聽話地學了……”

“他那是希望你幸福,希望你找到自己。如果當個醫生是你最想做的,我想他會支持你這樣做的。我也相信,你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醫生。”

“一隱哥哥,有你這樣的哥哥真好。我那個哥哥每天就知道和我嫂子吵架,一點雞毛蒜皮也能吵上幾個小時。你們他們這麽有精力,怎麽不去學點技術,看幾本書……”

隻聽門外,又有什麽事意見不統一了,就是她哥哥和嫂子的聲音。

吃了麵,毫無味道。潘喜喜落寞到了極點,抱著膝蓋,躲在那裏,看著那些元寶。

李一隱心疼。她還沒有到能接受死亡的年紀,這的確很殘忍。

“他們說人死了之後靈魂要過刀山什麽的,你說我爸能過去麽,你說他會不會疼啊……”這幾天,潘喜喜想的就是這些。

“那些是人想出來的。”李一隱繼續說,“一個人不會真正地消失,他隻是變化了形式,化成了其它物質、能量,甚至是空氣、依然在你周圍,在你身邊存在,陪伴著你,守護著你,看著你,我覺得這就是物質永恒的定義。”

“一隱哥哥,你說得真好。我相信爸爸會一直在。”潘喜喜抓著李一隱的手臂哭個稀裏嘩啦。

“晚上你能陪我去麽?”潘喜喜可憐的眼神讓人難以拒絕。

她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在這脆弱時刻,真正能讓她感到安全的不是兄弟姐妹,不是家人,而是李一隱。

晚上,李清明騎著三輪車把東西都拉到了大橋洞下麵的十字路口。

這裏僻靜,晚上沒人沒車,地方夠大,燒東西安全,每次辦事都來這裏。畢竟死者為大,相關部門看到了也沒法管,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冬天,正是李清明這行業的旺季,每年冬天走的人都多。夏天就是七月十五前後,也許是陰氣太重,也許是別的,反正那段時間前前後後走的人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