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不一定能好起來了……”賀安斷斷續續地說著,忍不住起來抽了支煙。
“總之,你先照顧好招弟吧。樂團是我們的生命,不能散,我得想辦法支撐下去。”賀安起身。
“去泡個溫泉吧,或許能讓你平靜,今晚就在旅館住下來吧。給你打折。”
“行,聽你的。”
……
李一隱親自給柳招弟的房間添置暖爐、香薰等東西。特意給她配了一個專用呼叫電話,放在輪椅上,隨時撥打。
“我沒事,自作自受。但也不夠後悔。”柳招弟說,“你不用對我這麽周到。”
她的嗓音,明顯破了相。
李一隱遞過一杯熱茶:“想泡溫泉的時候叫我也行,別的護工也行。有幾個藥泉對你身體恢複有幫助。”
在這住了兩天。
柳招弟經常泡溫泉,很期待療養院的溫暖能讓她重新站起來。
李一隱擔心的是,藥泉畢竟是輔助,她希望借此站起來,怕是要失望,失望了就會心灰意冷,甚至會絕望,畢竟醫院要是有別的方法也不會讓它回家住療養院了。那意味著在醫院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法和期待方向了。
療養院的醫生給她檢查過,綜合病例,基本判斷恢複的可能性不大。
絕望是非常可怕的一種體驗,李一隱體驗過。
李一隱經常找柳招弟聊天,以他的暖男性格,很快和人進一步熟悉起來。
柳招弟也不是內向的性子,就時不時和李一隱聊一些家常。
“別擔心,我可能不會好起來了,也沒什麽,這就是命,命給你什麽,你就得接著什麽。”柳招弟說。
“給我講講你以前和驢友爬山的事。”李一隱好奇問道,很多閱曆都是通過別的體驗間接得到的,這一部分其實是人生很大的成長,李一隱是領略到了。
“我第一次爬山就摔斷了腿,叫了救援,整個隊伍被拖累,原計劃天黑就能回去,結果到了半夜十一點多,才是開始下山。但也是從那一次開始,我決定當個真正的驢友,那時我還不到五十歲,還感覺不到自己老胳膊老腿,就這樣跑了十來年。看了很多景點沒有的風景,經曆了很多天氣預報沒有的變故,結識了朋友,覺得天地廣闊……”
“我最以前叫柳招弟,我討厭這個名字,後來真的招來幾個弟弟,我就被賣了,最後好容易熬過了老公那一關,我逃出來了,流浪街頭,什麽都見過,最後我活下來了,靠街頭賣唱。我也算走南闖北的人了。”
“那時給我自己取名叫柳柳,後來流浪到北方,組建了銀發樂團,我感覺自己成了真正的歌手,我們唱老歌,給同齡人唱,隻求共鳴,當我看到觀眾和我一起手舞足蹈唱歌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有我們那個時代共同的回憶,共同的想念……”
“其實哪個階段的我都有自己的快樂。隊友們知道我的本名,也都無所謂了,本來名字也是時代烙印。”
“阿姨,您這名字全國有幾萬個重名的呢。”李一隱撥開橘子遞給她,冬天最好吃的莫過於橘子了。炭火上微微烤一烤,甜味都出來了,橘子皮還特別清香。
李一隱沒法安慰她腿會好起來,不能給她這樣虛假的希望。但卻希望她的嗓子可以恢複,至少這樣坐著還能唱歌。
從醫生那裏了解了嗓子的情況,他記得花大姐認識一個老中醫,似乎有什麽偏方專門針對嗓子的。於是就去找花大姐詢問了。
“小李,我看你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了,最近也都不來看我們了。”花大姐假裝不高興說道。
李一隱趕緊奉上甜言蜜語,哄好了之後才說正事。
花大姐一聽說是銀發樂團的,趕緊樂顛顛地打電話問醫生了。
結果那老大夫親自跑了一趟,看過之後,給柳招弟開了不少中藥。
花大姐也因此結實了柳招弟,沒事就來她房間裏陪著聊聊天,兩人年紀差不多,共同話題可比小李多。這段時間聽夠了沈教授天天的高談闊論。
有一次聽花大姐哼著小曲。
“你也喜歡唱歌?”柳招弟問。
“我哪會唱歌,就是聽到你這屋子裏的音樂,跟著哼個調調,附庸風雅。”花大姐說。
“我當初就是這麽學會唱歌的,我看你行,要不跟我學唱歌,將來我推薦給你到銀發樂團,他們正愁沒人呢。”柳招弟提議。
“而且,我這嗓子未必能好了,一身經驗不想浪費,也不想樂團就此解散。”
“可我都六十多了,才開始學唱歌?”花大姐有點不可思議。
“你不學日子也一天天過去,你還是回到七十的,你要是學了,日子也是一天天過去,過一年半載沒準你就學成了。學一樣東西最好的時機就是現在。你想想,現在是不是你生命裏最年輕的時刻?那就是最好的時刻啊,如果喜歡,就不該浪費。”
花大姐覺得是這麽個理,學點新東西總比聽沈教授嘮叨好,於是當天就開始學起來。被柳招弟一誇,學得更加精進有動力了,甚至晚上做夢都在練習發音。
一隱又來看招弟了。
她剛跑完溫泉回來。
“這段時間怎麽樣,有沒有什麽需要的,直接跟我說。”李一隱說。
“其實我不希望我的腿好起來。”柳招弟說。
“為什麽?”
“因為我這次去玩瀑降,一行六人,遇到了大雨,正好在瀑布中間,大家都割斷了繩子自救,我掉下摔暈了,肺裏嗆水,有兩個隊友下去救我,他們才二十多歲,他們,他們都死了,都為救我而死……他們的追悼會,我都沒臉去,那時我在醫院昏迷。後來才知道的。”柳招弟沉重說道。
這才是內心最沉重的地方。
活著,就是幸存者的內疚。
“他們,他們還沒有女朋友,還沒有來得及談戀愛,結婚,生子,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風景,認識更有趣的人,什麽都沒有做,甚至人生沒有開始就結束了……我希望死的是我,他們還活著,他們健康活潑,開朗熱情,不該走的這麽早……”
這事鮮為人知。
李一隱除了剝橘子,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安心,有時候是最難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