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暈倒讓王亞芹沒有力氣工作,腦子基本在放空。

經常端著咖啡,站在窗前往外看,是療養院的大院、天空、溫泉池子、尚綠的青鬆……

見識過太多生老病死,也送走過很多人。她想著,如果自己這次暈倒沒有起來,那自己的一生就真的沒了,那麽多沒有嚐試過的新事物,總以為在以後都會有,也許那個以後不會再有了。

那將是多麽的遺憾和不完整。她想有個喜歡的人,戀愛、結婚,有個孩子。相比這個,這些年和那些男同事競爭的死去活來似乎一點價值都沒有。到頭來,輸贏都沒有意義。

這個性別,站在這個性別的行業裏,或許就不用多費那麽多力氣了。

王亞芹重新開始思考,自己想過的人生是什麽樣的。要怎樣,才能過上那樣的生活。或許,這些年自己被困在了性別裏,隻為了證明“誰說女子不如男”,但這個證明是給別人看的,並不是給自己的,為了給別人看,自己舍棄了太多。

這辦公室其實也是她的半個家了,吃住都在這,拉開衣櫃,裏麵都是西褲,其實她原本喜歡的是裙子,長裙短裙中裙她都喜歡,但為了工作方便,為了不被男同事從性別的角度去打量自己,還是換成了褲子,漸漸習慣了,仿佛穿褲子的才是自己,有時候夢裏又會出現穿裙子的自己,白色的紗裙,在森林裏一點點走遠,最後隻剩下一個背影,王亞芹經常做這樣的夢。

現在,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上錯了戰場,又拿錯了武器。打贏了那些男人,似乎隻為了出一口氣,而並非內心真正想要。

想要的是什麽呢?

王亞芹已經喝了三杯咖啡了,依然隻是一個懵懂的想法。

正想著,北春敲門進來。

在芹總眼裏,北春很少說話,總有一種憂鬱之感,但內心卻很有主意。她是那種默默做事很少找事的人,這次來找自己,必然有事。

“北春,請坐。”王亞芹給她倒了杯茶。

“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北春說。

“好,你說。”王亞芹說。

北春頓了頓,換了一句原本準備的話:“我是想知道你是怎麽總是能保持精力充沛的?”

“啊,告訴我這個?”王亞芹納悶。

不過沒想到在別人眼裏,自己是個精力充沛的人,那就是外人沒有看出來自己的勉強支撐,王亞芹心裏欣慰地笑了笑。

“做喜歡的事,有不可磨滅的目標,即使身死也要達到的目標。”王亞芹說,“之前的我一直是這樣的。所以覺得自己精力無限,特別有幹勁。”

“現在呢?”北春問。

“生病了之後就會改變想法,會想自己這樣做是為了成全自己的內心,還是隻是在成全世俗的眼光?”王亞芹幽幽說道,“人在一些變故之後都會調節自己的內心吧,調節也是修正,最終都會找到初心。我是這樣想的,你呢?”

北春若有所思:“我在重建自我的路上,也在朝聖的路上。”

“等你的朝聖完成,自我也就重建好了。”王亞芹安慰道。她能看出她藏著濃重的心事,且不宜說不能說的。誰都是千瘡百孔,在這一點上,每個人都是相同的。

“今天我來是想告訴芹總,過完春天我就要離開雪鎮了,也不能在這工作了。之前怕你不錄取我,所以我沒說,很抱歉。”北春說。

王亞芹一點也不意外,第一次見到北春的時候,就知道這裏不是她的歸處,她終究還是要走的。就是那種感覺,油然而生。

“我們都在此處獲得療愈,我在這一年多,治愈了很多,明年春天,我也可能會走。我失敗了,就會走,我成功了,就能留下來。”芹總說。

“我失敗了或成功了,都會走。”北春說。

“因為你需要在路上。有的人就是需要在路上,有的人就是需要在一處。”王亞芹說。

北春點頭。

“不用擔心,現在越做越好,看,有不少合適的人投簡曆,還有研究生畢業的想來我們療養院呢。”王亞芹給他看了一下投簡曆的應聘者。

“那說明你把這裏經營得好。”北春說。

“如果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都知道自己要什麽就好了。那就都會平靜,都會幸福喜悅了。”芹總說,“隻是有些醒悟來得太遲,有些困境走得太久。很多人,都忘記了自己是誰,要做什麽,甚至忘記了究竟喜歡什麽,我很欣慰,你還記得這些,所以我支持你走自己的路。”

“謝謝你理解我。”北春說。

“北春,你在這裏獲得療愈了麽?”王亞芹越發覺得北春和曾經的她有某些相似之處,那種徘徊,那種被打倒時掙紮的痛苦,不滅的信念,都太像十年前的她了。

北春不語。有,也沒有。不確定,不完全。

王亞芹好想給她一點力氣,給她一點什麽,讓她看到更多的光,看到更廣闊的未來,可惜,這些都是外人給不了的,即使給了也不會長久,她需要從內部突破,才能完成自己的蛻變。

“等你攢夠了力氣,可要繼續前進。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因為除了你的山之外,你無處可去。”王亞芹說。

王亞芹也在找自己的靈山,現在,她覺得自己隱隱看到了。

……

院子裏熙熙攘攘,來了九個年輕人,五男四女,都是二三十歲的樣子,每個人都拉了一個二十四寸大皮箱,他們沒有預約,都是拿著免費券來這裏體驗的。

“如果客房夠用,就給他們安排吧。”接到電話的王亞芹說。本意是,年輕人能給療養院帶來一絲蓬勃的朝氣,畢竟,誰都有過青春,誰都眷戀青春。

王子龍帶他們去了療養院的客房。這九個人一放下箱子,就出來溜達了,一刻都沒閑著,有的泡溫泉,有的找東西吃喝,有的給院子裏散步的大媽講笑話,有的看下棋……

一下子被這麽多年輕人圍觀,老年人們心裏也精神了不少。

這時,一個年輕男子走到花大姐麵前:“姐姐,你這麽年輕就在這,我猜一定是療養院的老板吧?”

“你這小子,嘴這麽甜。管我得叫奶奶或阿姨。”花大姐看他一臉和善,那笑容真美,真有親和力。

“姐姐,我給你揉揉肩。”小夥子立刻上手,力度不輕不重,讓花大姐十分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