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我朋友怎麽樣?”明哥問。

“你說這話,不覺得是對你大兒子的真正褻瀆麽?”李瑟瑟反問。

她已看出他現在隻想遊戲人生。

“我有個同學,做點小生意起家,結果趕上直播飛黃騰達了。他每次喝醉都會有個家,如今已經有了三個有待轉正的老婆和三個孩子了。”

“那也是有趣的人生。”

“更有趣的是,我這個同學準備發展第四個了,因為前三個生的都是女兒。他想要個兒子。我們同學聚會都笑說他和家屬孩子就夠坐一桌了。這可不是故事,而是身邊真實的事。今年那個同學一下子厭倦這些了,然後誰也不要,一個人去外地了。”李瑟瑟笑著說,“你想要怎樣的人生啊?”

住了兩天,明哥帶著那三人離開了。

眼看著元旦要到了,李瑟瑟趕緊給媽媽準備了衣物還有吃的東西,這就去山上的寺廟了。想到這位親娘,李瑟瑟心裏也有怨氣,她怎麽就能那麽狠心一下子去了寺廟,拋下三個孩子和老公一走了之?難道她的心就沒有留戀過這個家麽?難道五十多年的感情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

雖然帶著怨氣,還是挺想念她的。

寺廟在山頂,上山是原始的石頭台階,沒有車行道。李瑟瑟提著一個大包,一步步爬上樓梯這才到客堂找到了母親。她現在的法號是覺文,雖然是居士身份,可長年累月呆在廟裏,又是短發,包著圍巾,穿著僧服,僧眾和香客們都把她當成出家人了。

進去的時候,覺文正在給客人介紹長明燈的價格什麽的呢,還有人要超度,也介紹了一下各種不同的超度價格。

“老李給你帶來的東西。”李瑟瑟堆在櫃台上。

“有心,有心。”覺文居士說。

“媽,你啥時候回家啊?你看你在這賣長明燈,賣香燭,和在家差不多。”李瑟瑟說。

“那能一樣麽?我在這耳根清淨,而且山裏空氣好,有益於延年益壽,重要的在這心裏清淨,沒有不開心的事,不用看著一堆臭襪子,一堆要洗的碗,一院子要收拾到的垃圾……”

“他們都改了,改了不少呢。不信你回家看看。”李瑟瑟說。

“得了,你走吧,我不想惹閑氣。”覺文想著自己來寺廟之前的生活,簡直就是那四個人的老媽子,一天到晚自己跟驢一樣就知道幹活,沒有一刻是開心的。

現在來山上,有吃有住,聽佛經,幫香客,覺得日子舒服了不少。她可不想再回到世俗裏去。

這時候,一個中年女人推門進來,她麵容憔悴,頭發淩亂,衣著也很樸素。

“能、能辦超度麽?”中年女人問。

“可以,今天下午和明天正是吉日,有一場大超度,兩個多小時,所有和尚都出來。”覺文居士說。

“多、多少錢?”中年女人怯怯問道。

“有三千二、兩千八、一千六三種。”

“效果都一樣麽?我要下午的。”女人眼巴巴地問。

她剛才一直精神渙散,問這句話的時候眼裏卻有著光,有著希望。

“心到逝者就能看到你的誠意,就能感受到了。”覺文說。

女人從口袋裏拿出來了錢,不少是一元、五元的,皺皺巴巴,幫三個人一起數錢數了了一刻鍾,才湊夠一千六。

“把你要超度人的生辰八字寫下來。”

“我、我不知道生辰八字。”

“那出生年月日也行。”

女人很快寫下了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覺文接過來一看:“她、她才三歲?”

女人點頭,眼淚早已哭不出來。

“好,她一定會去往西方極樂,不再受輪回之苦,來世也一定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覺文說。

下午一點,正式開始超度,現在還有兩個多小時。女人就在這裏等著。坐在門口正院裏,一會就在那裏開啟超度儀式。

女人一直看著場地,口舌幹裂,麵色蒼白。

覺文遞過來一份齋飯:“吃點吧,消災的。”

女人搖了搖頭,呆坐著。

覺文就陪著她坐著,這個女人實在是可憐。

“是我女兒。”女人坐了一會說,“我要送她最後一程。我一定要。”

“你女兒一定很可愛吧。”覺文坐在旁邊,瑟瑟端過來兩杯水,女人的嘴唇已經太幹裂了,不知道多久沒有喝過水了。

女人點點頭,依然沒有淚流下來。

“我丈夫,我丈夫給她買了高額保險,然後夜裏把她拋向高速公路上的卡車,把她撞死了,不,是活活碾死,身體都成了碎塊,他想獲得賠償。用我女兒的命。”

女人繼續說:“我要親手宰了那個禽獸。就在給女兒超度之後。”

女人憋著一口氣,這口氣不落,自己就不屈不撓。

“他在哪?”李瑟瑟著急問道。

“公安局。”

“這是故意殺人罪,他會被槍決的,不用你動手。”李瑟瑟說。

“不,我要親手殺了他。給我女兒報仇。我再活著也沒有意思。”女人很堅定。

“那你想怎麽做?”李瑟瑟問。

女人拿出一把錐子:“我要去找他。”

這是女人活著的所有精神動力。

“我們先好好給女兒做超度。”覺文握著她的手,女人抱著覺文一下子就哭出來。那哭聲撕心裂肺,那恨意,此生難平。

“我會把你女兒的八字放在最好的位置。”覺文說。

“可,我沒沒那麽多錢。”

“沒事,我在這工作,做這個方便。”

“那就太感謝你了。”

“這超度,攢的是福氣。”覺文繼續安慰著女人。

“這件事我想過了,能成功就是福氣,我的孽緣也了了。”女人說。

李瑟瑟看不下去了:“這一錐子下去,除非對準心髒和動脈,否則難以致命,還需要用很大力氣,就算對準動脈,被及時搶救也死不了。人死了,你也是故意傷人罪,人沒死,你也要交罰款,還要呆幾年。”

女人收起了閃亮的長長的錐子。

“佛祖會保佑我的。”女人望著天空。

“佛祖會想讓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李瑟瑟說。

終究是年輕,女人對李瑟瑟的話並不放在心上。一個未曾經過世態炎涼,沒有結婚當媽的人,自然不懂得失去的痛苦。失去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自己的命。

這命債必須命來還。這也是自己的命。